秀女将出现在此处的缘由一一道来,焦急非常,生怕几位娘娘产生什么误会,因此误了她过两日的殿选。
话音终落。
抬头一看,坐在首位的妍妃娘娘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先前问话的妃子立即鄙夷地勾唇一笑,这番说辞她们如何会信?想要偶遇勾引陛下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还偏生正巧撞到了妍妃这儿,真真好笑。
她轻佻地笑了声,不屑道:
“谁管你是来干什么?你三人擅离元秀宫不说,还敢跑到御花园惊扰妍妃娘娘,该当论罪!”
她语调轻佻,可跪在地上的三人皆是脸色一白,看来这位娘娘是不肯放过她们了。
三人立马将求救的眼神转到在场最有权势的妍妃身上,谁知妍妃只是轻飘飘地将视线挪开,不置一词,也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里。
妍妃心气儿高,最瞧不上这些人使些小把戏来勾引陛下,妄想着一飞冲天。
她嫌恶地很,也不瞧瞧都是些什么货色?
三人心中都是一慌。
早就听闻妍妃娘娘是个骄纵的性格,嫔妃们平日里若处不好关系,宁可绕道走也不愿与之正面对上。
万不曾想她们还没入宫就遇上了。
傅萱心里也有些焦急,但更多的却是不满。
她自觉是被拖累,且三人连这妍妃的衣角都不曾碰到,却被刻意按上了个“冲撞”的罪名,妍妃若执意为难,她们三人恐怕都讨不了好。
妍妃的眼神看似飘忽,实则时不时就要落在这三人身上,尤其是傅萱的身上。
十六七的姑娘,皮肤都是雪白水灵的,似是一把青葱的水嫩,让人看了便觉生机勃勃,心情愉悦。
与之相比,她们这些粉妆浓重的女人就像一朵快要开败的花,艳丽却透着一股死气,迟早要被眼前这些娇嫩欲滴到的花骨朵替代。
其实妍妃也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可在后宫里待得久了,日日面对同样的人和事,日日受规矩束缚着,她也早觉得自己的心老了,今下见到傅萱她们,心中又是惆怅又是不甘。
她抚了抚云鬓上的珠钗,视线落到不断求饶的三人身上,慢悠悠地开口,道:
“都是些还没入宫的小姑娘,心里头雀跃着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本宫又怎好因为你们三人而坏了规矩?”
“萍儿,”妍妃漫不经心地唤了身边的宫女一声,那宫女便应声上前,“娘娘。”
“你说说,按规矩,这三人该如何罚?”
“回禀娘娘,三位秀女私出元秀宫,按规矩该受廷杖之刑,冲撞上位娘娘,可打手板十下。”萍儿规矩地道。
听到这里,三人身子一颤,就连傅萱也白了脸。
廷杖之责妍妃必不敢私罚,但这手板看似轻巧,对于她们这些贵女来说实在是屈辱,且过两日便要殿选,这十下不轻不重,手却必定会受伤,届时影响她们殿选可如何是好。
妍妃自然将她们的神色收进眼底,心下耻笑,嘴上却愉悦道:
“哎呀,你们也听到了,规矩便是如此,你们如今犯错到本宫面前,也不好轻轻揭过,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本宫不懂规矩。”
“不过呢,本宫今日心情好,那便只罚你们五下手板,再就地罚跪两个时辰吧。毕竟是刚入宫的秀女,这廷杖之责便罢了。”
三个秀女恍惚一瞬,随即被吓得脸色发青,浑身一哆嗦,嘴唇早失了血色。
就地跪两个时辰?!
不说这日头愈渐毒辣,她们能不能熬得住两个时辰,且这御花园的道路多是由鹅卵石子铺成,凹凸不平,跪上一会儿便觉双膝酸痛。
傅萱三人毫不怀疑,她们若是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这双膝铁定废了!
何况御花园不定时有人经过,到时候她们狼狈的模样不知会被多少人看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傅萱雪白的脸上渗出汗水,她咬着牙关,心中气急,却知道自己只得忍着。
就连先前那妃子也诧异地看了妍妃一眼,有些犹豫地凑近妍妃,低声道:
“娘娘,到底是朝臣之女,这么罚是不是有些过了······”
她这么顾虑也是正常,秀女们到底算不上内廷的人,出去了也还是各家小姐,妍妃不是皇后,让秀女受这样的侮辱属实有些过了。
何况她瞧着里面有一个颜色十分的好,指不准殿选那日会被陛下瞧上,陛下若是对新人来了兴致,哪里还会满意她们这些仗势欺人的老人?
说不好是要追责的。
妍妃却只是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转头吩咐宫女给三位秀女打五下手板,还要求三人依照正规的姿势跪好。
“你们犯了错,本宫罚你们也是理所应当,可莫要怪本宫。若是连跪都跪不好,想要入宫可就难了。”妍妃勾着唇,笑意不达眼底。
她悠哉地欣赏了一会儿这三人的跪姿,过了一会儿日头渐大,看着三人咬牙坚持的神态笑出了声,自己则准备回宫了。
她留了人,要她们监督好傅萱三人,不跪满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交代完,自己便带着人慢悠悠地走了。
见人走远,三人下意识松了身子,只是刚一动作,被妍妃留下的宫女便上前,皮笑肉不笑警告道:
“三位姑娘,娘娘交代过罚跪亦是要三位姑娘诚心反思悔过,重视规矩,跪的不好便是心怀不敬了。”
傅萱身子一僵,牙关咬紧。
她今日受到牵连本就委屈,她堂堂妍妃何苦来刁难她们这些新人?
此刻她们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身子又酸又累,膝盖也早已肿痛不堪,若要跪满两个时辰,倒不如让她们现在就昏死过去。
丢失玉佩的那秀女更是委屈,憋闷受气许久,此刻见妍妃走了便止不住要发作,泪水无息间布满眼眶,哭骂着:
“什么叫反思悔过?我们不过是出来寻物件,什么都没做,却还被你们抓过来罚跪此处,何来的罪过?!”
另一人也早受不了,但还算理智:“擅出元秀宫是我等不对,也愿受惩罚,可冲撞妍妃娘娘一事我等不认!我们是秀女,妍妃娘娘怎可如此罚处我们?”
那宫女震惊地瞧着这几人,气笑了:“你们这是要违逆妍妃娘娘?”
······
乔岱听说消息赶到时,几人已经扭打过一番。
两个秀女和另外几个宫女身上凌乱不堪,只有傅萱干净地立在一侧,未曾波及。
这下事情可真算闹大了。
其实那几个宫女怕落人话柄根本不敢还手,多是两个秀女因刚才的争论气急,想起先前高高在上的妍妃和现今肿痛难耐的双膝,委屈至极,哄乱之下便动了手。
傅萱垂着眸,无视前边的吵闹。
哄乱之间,忽地传出一声怒斥:“昭妃娘娘在此,还不快住手!”
傅萱抬起头,听见身边有人慌乱地说:“是昭妃娘娘来了!”
昭妃?
傅萱抬起眸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女子伴着春风款款而来,走近了,连发丝都十分美丽。
“这是在做什么?”
乔岱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入宫三载,宫规森严,哪里见过秀女与宫女扭打一事?
真是好气又好笑。
皇后将秀女之事交予她和德妃,此刻便不得不出面管教,听说又是妍妃作的妖时,她便知道这是妍妃刻意给自己添堵。
乔岱生气时依旧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但几个宫女知道昭妃娘娘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不然初入宫那会儿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教训宫女,极快立下威严。
颤抖着说了个中原委。
另外两个秀女也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丢人的蠢事,都红着眼不敢看乔岱。
大庭广众之下,竟失了分寸直接与宫女动手,扭打在一块,恍若无理泼妇,尽管委屈在前,可这何其丢人。
殿选在即,她们却干出如此丢人的事情,还被那么多人瞧见,指不定也会被陛下知道,到时殿选还有希望吗?
众人欲哭无泪。
······
殿选将近,乔岱不好多做处罚,便只是骂了几人一通,将三个秀女提给几位掌事司仪做主,几个掌事诚惶诚恐地将人带了回去。
宫女却是没还给妍妃,而是交由内省殿,让内省殿的常公公按规矩罚。
常公公暗骂这几人不知好歹,但碍于这是妍妃的奴婢便只象征性地打了几个板子,乔岱也不欲多管,便放了人。
此事只是一件小插曲,却叫那两个秀女纷纷怨恨上了妍妃,心中憋着一股气,不敢言说。
很快,殿选的日子到了。
乔岱梳完妆便去看两个孩子用早膳,自己也随便吃了点。
岁岁的脸长开了些,愈发漂亮了,见乔岱来,用雪白肉圆的脸亲昵地贴着乔岱,眉眼都是喜滋滋的。
乔岱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小没良心的。”
前几天岁岁好久没见到父皇,哭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惜月用一块糕点哄好了,这几日缠着要吃,早就把父皇忘了。
如今还笑得不见眼,可不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吗。
乔岱又给年年喂了几口粥食,才不疾不徐地离开,前往殿选的宫所。
殿选上,乔岱见到了许多日未见的李政,他坐在高位上,高高在上。
四目隔空相对,情绪在眼底涌动。
许久,乔岱堪堪收回视线,沉默地在落座。
见人收了视线,李政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指腹磨着手上的玉扳指,心中不愉。
多日不见,这女人当真这么无动于衷。
于是,妃嫔和秀女们便发现,今日的陛下兴致不高,整个殿选中都心不在焉的。
似乎还有几分不耐烦,见人上前也不像从前那般问什么,只说留与不留。
因此,明明是秀女最多的一批,殿选的速度却格外地快。
再说先前的傅萱三人,回去后被几个掌事狠骂了一通,心中委屈抱怨,此次殿选是憋了十足的气,只盼着陛下能瞧上自己。
可惜今日李政心情不顺,看谁都不甚顺眼,三人中只有傅萱留了下来,独剩下同寝的另外三人暗自伤心垂泪。
傅萱自然是对自己的容貌与气度有信心,但今日虽留了下来,她却观察到陛下根本没放心思在自己身上,倒是太后娘娘对赞美颇多,看起来对自己很满意。
心中多少有些不得劲。
此次殿选,从中选后两百余人的闺秀小姐中才择出了三十八位,各自封赏。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皇后族妹容银珠和右相次女常宁,皆是美人之位,傅萱得了个才人之位,在新秀中也算是有排面和地位的。
几日后,接了这四十八位佳人入宫,此后便他们才算是真正的后宫之人。
黄昏,夕阳洒在湖面上,像是许多金针银线,随着水波荡漾开来。
夜幕缓缓铺开。
新秀入宫,又是暗潮涌动的一夜,不论新妃老妃,皆在观望陛下今夜会歇在哪里。
若不出错,应是新封的几个美人处。
周临自个儿也好奇。
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好,他本想着恐怕新秀入宫陛下也不会给面子,谁知陛下却叫人掌了灯,非要在后宫走走转转。
也不知是要去哪儿。
周临给他搭了件披风,低声道:“夜深了,陛下可要保重龙体。现下是要回太和殿歇息还是······”
李政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周公公愣住了,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只听见陛下冷冷地吩咐了句:
“去揽月阁。”
身后的周临怔了一瞬,随即嘴角一咧,心里也乐呵着,急忙应道:
“哎,遵命。”
瞧陛下这样,一遇上昭妃娘娘的事便会不禁表现出些许少年的稚气。
他早料到了,陛下和昭妃娘娘之间定是陛下先耐不住,这可不就应验了?
周临乐呵呵的想。
后宫中谁也没想到,新秀入宫的日子,今夜却是揽月阁掌灯。
一时间心情复杂,觉得还是昭妃本事大,这么快就把陛下哄好了。
彼时乔岱将将把岁岁和年年哄睡,谁料李政刚进宫门,那动静又将睡的浅显的岁岁吵醒了。
岁岁揉着眼睛,小手扒拉着乔岱的袖子,奶气的声音中带着困惑:“母妃,吵吵?”
小家伙清醒后一睁眼,突然发现多日不见的父皇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使劲揉了揉眼,懵懵的:“父皇,假的?”
乔岱叹了口气,拉住岁岁的手不让他揉。
李政则是颇有些心酸地上前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故意道:
“是啊,假的父皇。那岁岁是更喜欢真的父皇还是假的父皇?”
粗糙的大手触碰到娇嫩的鼻子,岁岁“啊”了一声,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父皇不是假的,立马伸出胳膊要抱抱。
李政顿时心软了,一把将岁岁抱在怀里,父子俩亲昵地不行。
李政本来还想再看看睡着的年年,奈何乔岱怕他俩吵醒年年,让李政抱着孩子移了位置。
岁岁今日是见到了李政开心过头,等跟人亲昵够了,那股困意就挡不住了,小脑袋抵在李政胸膛上一点一点的,最后实在没撑住睡了过去。
李政与乔岱对视一眼,用大手托着岁岁的脑袋将他送回床上睡觉。
夜幕沉如水,乔岱与李政躺在床榻上,相对无言。
良久,还是李政转身抱住乔岱,打破了这份沉默:“这几日孩子没让你费心吧?”
微弱的烛光下,乔岱稍有些不自在,回:“陛下知道的,岁岁和年年从不闹臣妾。”
李政当然知道这俩孩子好哄得很。
不过是碍于两人先前闹的那点不愉快,没话说了,这才扯了这个想与乔岱说说话,奈何乔岱一句话又将话头堵死了。
皇帝陛下有些委屈了。
他作为帝王,向来唯我独尊,也就只在乔岱面前低过几次头,偏生这女子还不给他情面,世间哪有皇帝如他这般憋屈?
诡异的气氛环绕在两人之间。
李政道:“那日你说的,朕不是不知道,可朕是帝王,自古没有帝王能随心所欲。”
“朕知道皇后行事偏激,但荣国公府的势力不减当年,皇后并非是可以任意挟制的人。不过你放宽心,朕保证不会让她伤害到你和孩子,你只管安心和从前一般,莫要再忧心此事。”
说到这处,他顿了一会儿,想看看乔岱的反应,谁知对方一言不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浑然装作听不见。
李政心中有些恼怒,复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乔岱拢在怀里,低低道:
“睡吧。”
······
乔岱第二日醒的时候,李政已经去上朝了。
他今日起的格外早,也不知是不是夜间根本没睡好。
乔岱照常去凤仪宫请了安回来,又带着两个孩子去见太后。
她与太后如今仍有芥蒂,但为了她的乖孙,太后对乔岱倒算得上礼待,不再刻薄。
岁岁和年年原先对这个皇祖母说不上多喜欢,但知道皇祖母对自己好,经常给些好吃的好玩的,因而愿意多亲近老人家,日子久了,也相处出感情来。
午后,下完学回来的李泓又来找两个皇弟玩,当然主要是和黏人的岁岁玩。
连着几个月,兄弟几个的感情愈发的好了,乔岱心中感叹,也多亏了李泓这个做兄长的愿意带着这两个小娃娃。
李政自那日离开揽月阁后就一直歇在了太和殿,两人的关系依旧冷着,乔岱心中虽然有些憋闷,但仍然不肯松气。
那夜的话她是听到了,觉着陛下说了跟没说一样,言外之意还是要纵着皇后,他不会让皇后谋算她,但旁人若是招惹了皇后落了惨,那便不是他要管的。
夜间,思索着这些话,乔岱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乔岱邀了玉淑仪和闵宝林到揽月阁说话解乏。
三人有一阵子没聚了,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只是话才说到一半,周福便慌张地进来禀报。
他神色有些沉重,因乔岱说不必避讳另两位主子时,才小心翼翼地说:
“奴才今日探听到前朝的消息,今日朝上南方传来急报,说南方突遭疫病,已经蔓延到六个州地。”
“疫病来势汹汹,百姓人心惶惶,还起了暴乱,好几个县官被打地头破血流。奴才还听说,陛下为了安抚民心,决定亲自南下。”
“什么?”乔岱惊愕地望着他,嘴唇都有些颤抖,“陛下要亲自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