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有些气喘,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掩体,拿出炸弹贴在安全门上,看到一边好整以暇站着的秦野,没好气地道:“后退,你是不是还想就这么看着?”
“你很不满嘛。”秦野退后两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们每个人都都丢了命的觉悟,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可你他妈在干什么,你为什么只是看着啊?难道你他妈是个叛徒,是防卫队的奸细?”
这话说的相当没道理,不过能理解,秦野乐呵呵地道:“你是在质疑我的人品,还是在质疑我的业务能力?”
唐恩也退到安全距离,和众人围成一个弧线,他不说话,态度一目了然。
都质疑。
“不要这样看着我嘛。”秦野摇了摇头:“你们在玩命,我也在玩命,不过你跟他们玩,我跟最上面的东西玩,我们的目标不一样,要面对的东西也不一样,何必生气呢。”
爆炸打断了他的叙述,众人通过螺旋楼梯,进入第二层缓冲层,里面空无一人,没有任何防御。
这在意料之中,根据计划和经验,上层已经没有机兵防卫队干员驻守,无法派人增援防守,所以他们只能启动重力电梯,用重力将他们压成肉泥,而调律者们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把下一扇门弄开。
唐恩嘴上诸多怨言,手上动作倒是不停。
秦野继续道:“不过也是,我毕竟托你们的福,这样吧,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兜底机制,你们犯错,或者脱离了原定的时间轴,我就帮你们纠正回来。”
这番话说的无比诚恳,落在调律者几人的耳里无比刺耳,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狂妄。
不仅是这句话,他的态度,他的动作,都在表明,他虽然暗自紧绷,却完全没有将他们的行动,甚至是没有将机兵防卫队放在眼里。
其实他们没感觉错,不过秦野并未小瞧他们,秦野的目标一直就不是这个循环往复的投影世界,而是在找那些黑色的踪影,可落在他们眼中,就成了一种对他们的不屑,对他们理想的不屑,对他们生死契阔的不屑。
唐恩当即就忍不住了,啐了一口唾沫,骂道:“说些不知死活的屁话。”
“住嘴!”瓦尔特更是怒从心头起,抬起手中大枪对准他的脑袋,那声怒吼炸在了众人的心头上,以为那暴脾气的家伙是开枪了。
虽然他们很快看清了,秦野的脑袋还好好的摆在该在的位置,却也吓了一跳,威拉德沉声下令道:“放下枪。”
瓦尔特阴沉着脸,不为所动,恨然道:“你夺了鲁思的改造体,抢走了我们弄来的心脏,那你就已经入局了,别摆出局外人的姿态,最后开枪的是你,你给我记住了,要不然我就打死你,把你的心脏掏出来装上,我去开那一枪。”
“好。”秦野认真地道:“我如果让你不满意,你随时取我项上人头。”
“把枪放下。”威拉德语气中带上了愤怒和严厉。
这下瓦尔特才放下枪。
威拉德心中并非没有不满,但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挑起矛盾,好说歹说都算不上明智之举。
不过他能理解,他真的能理解,他也接受不了那些死去的同伴们不能打动眼前这个男人,尽管这个想法很不讲道理,但他真不愿意看到那些重于泰山的死亡被任何人轻飘飘地对待。
而他的目光看向了维多利亚,他最看不透的还是这个女人。
面对冲突,她好像并不帮谁,也不知道她持什么态度,一言不发。
威拉德忍不住问道:“根据你给的行动计划表,我们接下来不应该再死人了。”
维多利亚语气莫测地道:“起码不应该再有人当垫脚石了。”
威拉德像是吃了一剂麻醉,因内心折磨痛苦而紧皱的眉头都舒缓了不少。
唐恩低头做事,他要处理的只有最后一道安全门,作为这里唯一的技术人员,责任重大,就在他埋头苦干时,变故出现了。
密集的脚步声出现在下方,他们脸色一变,瓦尔特靠在门口,俯身看去,一队人马出现,威拉德猛地看向时间轴,这队人马是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
出乎意料的事件还在继续发生,通向电梯发射层的大门还没弄开,大楼启动电梯的时间比预计时间快了足足半分钟。
第二层缓冲层的各类装置运行了起来,发出机械阻尼声,这是它们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压力,以免压力压垮了下方的建筑,但这帮不了他们,身处缓冲层任何脆弱的身躯都会在瞬间被压扁。
“搞什么鬼!”威拉德看向维多利亚,后者同样面露疑惑,他便干脆不看她,指挥道:“瓦尔特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来,唐恩,这扇门你什么时候能弄开?”
唐恩手上动作很稳,却急得满头大汗:“这不是普通的安全门,不是炸弹能弄开的……按预定计划,怎么着都还要一分钟。”
“提速,用你的脑子想想办法。”威拉德道。
这时枪声大作,敌人开始了进攻,他们三人就在这个狭隘的门口展开反击。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种反击没有意义。
敌人的进攻是尝试性的,敌人完全没有攻入第二层的想法,只是佯装推进,在下方不断放枪,让他们不能跨出第二层半步,敌人的想法很简单,他们要依靠重力电梯,将他们困毙于此。
他们要么后撤被乱枪打死,要么死在重力之下。
威拉德只觉得遍体生寒,他放下枪退出门口,留下瓦尔特一人防守。
他道:“他们难道就不怕死吗?重力电梯影响的可不止是第二层,他们第一层的人也难逃一死,最多死状比我们好看一点。”
“中央天柱培养出一批拿命做事的死士不是什么难事。”维多利亚摇头道。
“别说废话,我知道你没理由害我们,你想害我们我们早就死了,要不然我早就一枪崩了你……给我一个解决方案,我不信你没有准备。”威拉德恶然道。
维多利亚走到门前,伸手尝试扭曲空间,随后对着威拉德摇了摇头。
在这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唐恩快速地道:“我在努力,马上就能解决,都靠过来,随时准备通过!”
他们围着唐恩,唐恩站在那,闭上了眼睛,义脑高速运作,为了那么一点速度甚至不惜给维护人格的模块降频,表情时而麻木时而痛苦。
瓦尔特还靠在门口反击,手中的光束武器过热,他只得将其丢下,换上威力更小的实弹武器,枪口不停喷吐火舌。
“别浪费弹药了,快过来!”威拉德催促道。
瓦尔特头也不回:“他们在尝试前压,我一撤他们就得冲进来!”
机械疯狂运转和蒸汽喷薄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变成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也像催命的音符,不断让众人的心提起,反复把玩揉捏,压抑的让人要发疯。
万幸,最后关头,门锁解开的咔嚓声是天籁之音,是他们最愿意听到的鼓点。
“回来!”威拉德对着瓦尔特一声大吼,转头一把唐恩,几乎在门打开的瞬间,带着唐恩同时跨过了那条生与死的分界线。
嗡——!
死线的声音到来,那是重力机器即将发动的声音。
瓦尔特转头狂奔,沿路丢下重火力,只求让自己的速度快上那么一点点。
这距离是多么漫长,漫长到敌人已经抵达了第二层,那该死的智能制导子弹从层层阻挡的缝隙中了,精确无比的命中了他的腹部。
瓦尔特跌倒在管道中。
“我操!”威拉德骂道,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秦野。
他像幽灵一般窜出去,灵活无比地在钢铁中穿梭,拽住瓦尔特的衣领,不由分说就将他向门口拖去。
“快!快啊!”
已经不能再快了,现在的秦野进入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状态中,其速度之快让人眼都无法捕捉。
在焦急的呼唤声中,秦野带着他来到了门口。
同时,无情的天罚降临。
仿佛海洋从天上倒下,声音如潮涨潮落,澎湃万丈,秦野跨过了生死线,带着瓦尔特。
但他们都沉默了。
秦野手上一轻,拽着的人突然减重了,他回头看去,瓦尔特的上半身被他拽着,但还有下半部分永远留在了生死线的那一边。
他的那半边和追过来的敌人一同在无法阻挡的重压下,炸成了鲜艳的朵朵死亡之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瓦尔特没有直接死亡。
这个时代的深度改造人其生理上和秦野认知上的人类极为不同,深度改造人有不止一套的维生系统,就算半边身子变成了肉酱,他也能依靠上半部分的维生系统暂时苟活。
如果他不能在十分钟内躺进维生舱,他就会死,说来他也只剩下这十分钟的时间。
他气若游丝,看着威拉德惨然一笑:“老大,我屁股疼。”
“你的义脑早把痛觉感受给切断了,你现在哪儿哪儿都不会痛了。”威拉德勉强笑了笑,他蹲下来握住瓦尔特的手,道:“还好,还好我有时间跟你道别。”
“没时间了。”威拉德道:“我有个请求,老大爷。”
“说。”
“我要去,心之核!”
威拉德有些惊讶,随后又释然了,痛快地答应:“好。”
唐恩刚才被撞倒在地,这时在地上爬到瓦尔特身边,拿出道具,一根圆柱金属物体,这是精神提取器……唐恩深吸一口气道:“你确定?你真的确定你要去?你的心智一旦数据化,你就会被心智病毒直接影响,你会经历前所未有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生理上的,完全无法避免,无法减轻,我不知道痛苦会持续多久。”
“总要有人去的。”原本气若游丝的瓦尔特目光坚毅而坚决,他看着唐恩:“单纯的心智病毒能入侵中央天柱防火墙的概率太小了,让我变成数据,变成心之核能接纳的模样,说不定就能骗过防火墙。”
“心之核,让我进去试试,我要去毁了他们永生的美梦,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要睁大眼睛,亲眼看着他们死!”
唐恩犹豫片刻后,振作精神道:“好!”
随后瓦尔特看向秦野,回光返照下他显得精神抖擞,缓慢而沉重地道:“我没机会取你的脑袋了,不过我不怪你,我还得谢谢你,没有你,我连留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秦野脸色很难看,他暗暗懊悔。
瓦尔特没再废话,朝着唐恩点了点头,唐恩不再犹豫,用刀切开瓦尔特胸口的作战服,露出胸口处的一个接口,手中提取器弹出尖锐的银白色触点,直直扎了下去。
瓦尔特瞪大了眼睛,疯狂挣扎起来,仿佛遭受着莫大的痛苦,很快这种癫痫一般的抽搐便停止了,团队的生命检测系统属于又一人的头像暗淡了下来。
伴随他死亡到来的是第八声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