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扑来的分队长,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狠毒凶暴、嘴边横飞的唾液,能看到对方的胜券在握、亢奋高扬,更能看到对方手中的高频切割刀。
这把切割刀可以轻易切开高等级的合金,更不用说他廉价的外壳,以及那根网络连接线。
万事休矣……吗?
不。
十秒过去,现在到他的十秒了。
一颗非实体的数字炸弹悄无声息的在数字世界掀起了惊涛骇浪,剩下的十秒钟,战争不再发生在现实世界的现场,在0和1的世界里,有些规则发生了改变。
高频切割刀挥下,却又悬停在了他的头颅上方。
分队长的表情凝固了,他的义脑系统限制了他的所有行动,一条公司最高级别的警告赫然显现:警告,你未被授权损坏公司珍贵财产。
“黑客”笑了,极尽讥讽,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不是因为眼前的小丑,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平凡人物,平平无奇,泯然众人矣,他的生命轨迹因为调律者而变得不同凡响,可也仅仅是这样了,他们本来什么也没法改变,中央天柱防火墙,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词汇,一堵无法逾越的墙,两段有意义或者无意义的人生,被他轻易的跨越了。
他成功了,他让世界上最稳固的计算机群宕机了十秒,他让自己的生命完成了从无意义到有意义的飞跃。
在这十秒钟里,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公司一定是要下地狱的,我们地狱再见。”
……
……
空轨上,数支小队在公司大楼的半腰处等待,就在刚刚,他们发现一架飞行器起飞,围绕着他们的管控区域边缘不断加速,这架飞行器的目标明确,加速过程中还在不断调整航向,摆明是要一头撞向公司大楼的。
他们不知道飞行器到底会撞在哪一面,斐迪南特便命令他们在每条空轨上都布置防御。
至于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把飞行器打下来,而是被动防御,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这么做成本太高了。
飞行器很聪明,一直围绕着中央天柱附近的重要建筑飞行,利用那些建筑做掩护,一炮打中了还好说,没有打中,他们要无端杀掉一群他们的员工,在自家产业的大楼上开一个洞。
而大部分的人手已经赶往城市各个地点进行布控,控制局势。
不过这影响不大,没有任何有敌意的东西能够靠近中央天柱,就算靠近也无法造成半点威胁。
中央天柱已经启动了一体化防御模式,这时的中央天柱是世界上最可靠的建筑,固若金汤,足以面对一场全面战争。
斐迪南特神色冷峻,他一直在指挥分工,他知道在天柱一楼发生的事,不过并未太过在意,有四个小队的人手布置在那儿,这就足够了。
本该如此的。
意外不出意外地发生了,他手下的分队长被控制,这也并不能让他动摇,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相信那三个人能够解决问题。
不过他心底涌现出了一股不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共享了小队长的视觉,一边看着现场,一边对各手下分队下令:“把那架飞行器给我盯死,他们想逃就把网收拢,把他们截住。”
到现在斐迪南特其实都不相信那架飞行器会飞过来,他觉得不会有人蠢到这种地步,去做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这大概率只是一次佯攻,是又一次拙劣的调虎离山。
呼!就在他再次确认自己这种念头时,一直在外徘徊着的飞行器突然加速,爆发出的破空声让站在空轨上的各位都听的清清楚楚。
飞行器竟真的朝着天柱冲来了!
斐迪南特站在空轨上,眼神泛出冷光,狠厉地道:“把他们打下来!”
指令确认,中央天柱的外壳完全合拢,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外壁光滑无比,在夜晚霓虹灯下微微泛着幽暗的光。
而得到指令的小队成员们操控着架设在空轨上的电磁炮,马上就要一枪把那架不知死活的飞行器打下来时,有人发现了问题,一个干员惊呼:“我们没法瞄准飞行器!”
斐迪南特眯起眼睛,他看向飞行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公司的超级计算机已经在他视野里给出了大大的红色警示:检测到您对公司重要资产及人员产生敌意,请及时调整。
“他们越来越近了!”干员仓促地大喊。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们发现身后的天柱大楼一体化防御忽然解除了!
“冲击马上到来!”
话音刚落,还在不断加速的飞行器就已经撞上了架设好的电磁炮,撞飞了站在空轨上的人们,斐迪南特站在更高一层,眼睁睁看着飞行器搏命般势不可挡的气势撞进了大楼。
随后他们同时脚下踏空。
空轨停止了运转!
斐迪南特直直向下坠落,神情里没有恐慌,全是阴冷,他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吃了个有生以来最大的亏。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彻天际。
所有城市里能看到这边情况的人们都陷入了疯狂。
……
……
火光和浓郁中,他们从破口中走下飞行器,每个人都荷枪实弹,全副武装,连一贯散漫的维多利亚都不例外,在这里她的能力使用效果不佳,她需要武器。
威拉德背着最重要的重力枪。
只有秦野两手空空,像是来旅游度假的。
“祝你们好运。”乌鸦在语音里道。
“也祝你好运。”威拉德回复。
乌鸦轻轻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好运,我还有一分钟可活啦。”
众人陷入了沉默,短暂的停顿过后,他们只听到乌鸦小声地道:“我不想死在公司狗的手上,请你们一定,一定要记住我。”
随后就是乌鸦止不住的啜泣声,最后他们听到了一声枪响,属于乌鸦的生命体征检测永远的暗淡了下去。
众人沉默依旧,秦野点了根烟,他问道:“你给了他们什么许诺能让他们如此坚定的赴死。”
威拉德因为乌鸦的死,阴沉着脸,拳头紧攥,他不回答秦野这个问题,咬着牙道:“行动开始!”
最先有动作的是维多利亚。
她穿着紧身衣,英姿飒爽,抬起光束步枪,对着空气连续开火,众人眼睛一晃,就看到发射出去的光束不翼而飞,远处拐角的地方传来防卫队干员的惨叫声──虽然在这个她没办法来去自如,但利用空间的规则和重来无数次的经验做到这种事并不困难。
众人拉开阵型,瓦尔特持枪把持住后方的通道口,唐恩和威拉德快步上前,快速解决了拦在前方的数个敌人。
虽说是两人配合,出力最多,动作最利落的还是威拉德。
十秒钟,团队四人以阵亡为代价换来的网络攻击,效果只持续了十秒钟。
十秒钟一过,中央天柱系统开始自我修正,他们被判定成了入侵者,大门封闭,行政层的电梯对他们锁死,这意味着后路被切断,虽然他们不需要什么后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前进的方向,那些过渡层并没有设置严密的电子锁,而是两层缓冲建筑层,用来抵消重力电梯的反冲力,因为结构问题和众所周知的成本问题,两层中间只有两扇简陋的安全门。
但最大的阻碍,还是机兵防卫队。
等烟雾散去,威拉德抬手一枪打爆监控,将炸弹贴在了电梯门上,随后毫不停留,带队冲向通向上层的阶梯。
一声爆炸声从身后响起,一声爆炸从前方响起。
一队人马乘坐电梯,刚到行政楼最顶层,门还未完全打开便引爆了热感应炸弹,爆轰而出的火焰灌进了电梯,炸断了线缆,整个电梯变成了一颗火球,直直坠下七十七楼,可怕的震动和巨响彻底惊醒了在楼里办公,心存侥幸的人们。
而调律者们进入了第一层缓冲层。
比起极具未来感的大厦,这里的建筑风格像是倒退了一个世纪,进入到了秦野所熟悉的时代,由钢筋水泥和金属承重构成,合金的承重柱子上还留有不少气孔,不断喷出蒸汽。
迎接他们的是一对双刀。
双刀从侧翼杀出,带起空气尖锐的呼啸,堪堪擦过威拉德的发丝,他矮下身子,躲过致命杀机,同时五指猛然捏成拳,仿生手指的指骨嘎嘎作响,肌肉纹理散发出红色的丝线,那是义脑的辅助人工智能在教会他用最适合他当前场景和战斗方式的发力技巧。
拳头仿佛变成了冲向寰宇的火箭,由下至上,杀向袭击者的下颚。
发起偷袭的干员身体保持着飞扑而来的凌空态势,这拳看上去算是必吃不可,可他偏偏收回了已经探出去的手臂,弯成挺峭的拱桥,刀嵌上手臂里,腾掌勉强抵住这无可匹敌的一拳。
干员灵活地扒住威拉德的手臂,犹如恶蜥攀岩,矫健圆滑,一下子反身爬到了威拉德背后,如毒牙般的匕首阴冷地刺下,还未命中,便被他反手掏背,揪住衣领,划过一个圆弧,拍在了地上。
威拉德屈身化作大山,又是一拳轰下,干员仿佛没有遭受重击一样,完全没有被卸去力气的表现,以不可思议地滑溜方式一挺,本该轰在他面门的一拳扑了个空,厚实的铁封皮像迎着狂风的娇弱花朵,止不住地颤了起来。
威拉德气势不停,五指像铁钳,押进铁皮的缝隙,竟是掀起了整块数百斤的铁皮,砸向滑溜的敌人。
他又要躲,却极为“不慎”地被不知从哪打来光束击穿了心肺。
他吐出一口血,不可置信,迎面被铁皮砸了个结结实实。
威拉德可不会放过他,大跨两步,捏住他的头,将其从铁皮下硬生生拽出,堵在一边的排气口上,炽热的蒸汽直直灌进了敌人的脑袋里。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威拉德毫不留情的把敌人的脑袋当成气球,砸在排气口上,直到他的脑袋变成一堆滚烫的烂肉。
他丢下失去了生息的敌人,看向周围,同伴们已经和赶来支援的敌人打成了一团。
他气魄十足地大吼道:“别缠斗,开枪!”
听到这句怒吼,前一秒还在把手里大枪当棒槌使的瓦尔特马上反应了过来,不再顾及那些可能会塌陷的承重柱,也不再受限于狭窄空间可能会对自己造成的伤害,百无禁忌地喷吐着火力。
其实这两层缓冲层哪有那么脆弱,敌人有所顾忌,是因为这缓冲层的维护材料老旧,没有流水线供给,所以维护成本高才要好好保护,而调律者这几人束手束脚,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抱头鼠窜,没有装载近身格斗的唐恩躲在弯弯绕绕的柱子后面,同样反应了过来。
唐恩深深吸气,在脑子里不断回忆事前定好的作战计划,回忆着时间轴在,这一秒他应该做什么?
想起来了,是瞄准拐角没人的位置开枪。
回忆着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动了起来,光束打出,洞穿了恰好从拐角出来的敌人。
这种有如神助的体验让他兴奋地几乎跳起来:“呜呼!”
他们四个人竟然将一整个驻守核心区域的中央天柱成员打的抬不起头。
看在秦野眼里,却又是另外的意味。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听维多利亚说,在原来的正确历史里,调律者团队凭借自己的力量成功向太空城投射了重力弹,引发了毁灭世界的灾难,可这七个人现在表现出来的水平虽然优于这些敌人,但还没有达到以一当百的地步,甚至连他们中的最强者威拉德在面对一个精通近身搏斗的敌人时都要费一番手脚,被拖住了步伐。
没有维多利亚,没有信息差,没有空间能力的时候,他们又是用的什么方法攻破这固若金汤的堡垒?
这群人的战斗力低于他的预期了。
希望这只是杞人忧天。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正面战场已经被他们清扫干净了。
出现在这里的所有敌人都是前方的守卫,是重力电梯的看门狗,这些并不是大头,大头是后面的追兵,是那个可怕的总队长。
虽然他们启动空轨,摆了敌人一道,但他们知道那些精锐是不会就这么怪怪去死的,别说他们能预知未来,就算他们不能,认为那个总队长会失足坠落身亡,那未免也太过乐观了。
他们不能停下,他们没有退路,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