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依旧没有说话,篡夺者也非常“慷慨”的给足了他思考的空间,许久时间过去,这片充满厮杀痕迹的空间都无人再发一言。
就这样,在篡夺者失去耐心前,秦野抬起了头,脸上挂满笑意,他道:“感谢你给足了我时间。”
看到这个笑容,篡夺者没由来的内心一突,心里浮现出不祥的预感,这完全不是一个茫然和崩溃的人该有的精神状态。
它惊疑不定地道:“你……”
“有一段时间我的确几近麻木,在世界残响的补充下,我连失去意识的资格都没有,我活不是很想活,死更是不想死,在高压情况下我的精神很难集中,很难思考,就算思考也总会拐进错误的方向里。”
秦野道:“从开始到第三声钟声的很长的时间里,我出于惯性,一直在思考怎么杀了你,仿佛杀了你就能从这里脱身,而第三到第四钟声的间隔里,我一直非常痛苦,过多的身体组织被替换,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肉体的影响进一步影响了精神,第四钟声到第五钟声的间隔里,我开始反向操作,我把大部分自我意识上传到进化之路,留下一小部分,保存身体的活动,就这样,我开始了洗涤自己的大脑。”
“第五钟声响起后,我几乎完成了这一操作,但我还需要时间。”
秦野站起身与它面对面,轻松地道:“我得感谢你,感谢你喜欢讲废话的特质,如果不是这个特质,我真的已经被你们算计到死了。”
“我还可以问你个问题吗?”秦野不等它回答,自顾自地道:“我在这个舞台扮演的到底是个什么角色,穿着红舞鞋至死都要跳舞的可怜姑娘吗?”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需要我一直表演,像个被抽动的陀螺一样旋转不休?”
“想到了这个问题,我几乎瞬间就想通了:因为这个舞台需要我,只要演员罢工,舞台便会轰然倒塌,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陪你演这出戏。”秦野道:“你们真的很了解我,这个通俗易懂的道理其实我一开始就能想明白,但明白这个道理也无济于事,除了宰了你,我没想到其他从这儿脱身的方法。”
篡夺者捏紧拳头,它想出手打断,但它知道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它在绞尽脑汁地想些话。
“你想说什么?”
“那‘罢工’这个选项如何呢?”秦野继续道:“可我总不能自杀,或者干脆放弃,任人宰割,你知道,在我的人生信条里,死亡和放弃是绝对的不该存在的东西。”
“不过好在,我还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我搜集了所有我们对战时的场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没有哪怕一次想要真正杀死我过,就算我肢体残破,能力受限时你也不会乘胜追击,这是为什么呢,你是完全有机会做到这点的,我不像你,你有死难撑腰,能瞬间完成身体替换,我的身体修补有条件,需要彻底陷入生理死亡才能触发,而且需要时间,只要你杀我的速度快过我修补的速度。”
“我想到两种可能,要么是在这里你没有办法彻底杀死我,要么是你不能在这里杀死我,我觉得是后者。”
“我真的要感谢进化之路,感谢我自己,这比摄影机还要靠谱的记忆能力真是帮了我大忙……我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时间,每次钟声响起都会缩短两个世界的时间差,我回忆了一下,每次钟声响起的时候我都身处在世界残响,第一次钟声响起时我在和自己斗智斗勇,那是第一次时间缩短,所以我回到世界后时间过了五天,你们一直在利用我的谨慎。”
听到这里,它松开了拳头,淡然地笑道:“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秦野没有理会它的态度,就好像在对着空气解释:“那么答案呼之欲出了,你需要我身处世界残响,最好是身处这片空间,这是必要条件。”
说到这里,秦野狠狠地松了口气。
“于是我找到了脱下红舞鞋的方法,我只要去死就可以了,不对,不应该说去死,而是脱下这身衣服在,这个你们给我准备的肉体,长生不死不是福佑,而是诅咒。”秦野道:“所以很抱歉,我该走了,对你刚刚说的所有屁话我都没有在听,你不用等我的答复了。”
篡夺者突然笑了起来:“你居然真的如此固执,宁愿说些疯话也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不过我也再次体会到了人的精神有多脆弱……”
“既然你找到了方法,那你还在等什么呢?赶紧去死吧,赶紧去验证你的想法,试试看这方法有没有效,你能不能逃脱。”
秦野忽然直直盯着它道:“我还在这儿是为了告诉你,告诉你们,我迟早会让你们见识到脆弱的人类的分量,给我记住了。”
说完,他果决地向进化之路输入了指令。
嘭!
秦野的身体在台阶上轰然炸碎,鲜血泼洒,血肉横飞。
进化之路赫然显现!
它疯狂扭动,它承载着秦野的意识,它感受到了失去肉体的痛苦和虚无,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因为正如秦野所说的,他知道了离开了这里的方法。
去死,却又不死。
死只是代指抛弃不属于他的被准备好的肉体,而对于空间的洞悉,对于人类来说还有很长的科学之路要走,但对于篡夺者来说不过是一种本能。
某种尖锐的清脆碎裂声响起,空间变成了可视化的“玻璃”棱镜形态,然后不断碎裂,准确地形容来说是坍缩,进化之路在不断缩小──这也是错觉,它没有分解,而是朝着肉眼无法的非三维空间里钻去,他正在逃离。
篡夺者没有阻止,因为它没法阻止,它不能冒险脱离死难给予的肉身去追击敌人,它不能离开这里。
玩弄空间是每个篡夺者生来就会的本能,是自然而然的,它们精心利用了这本该帮助秦野世界残响的规则,给他一副不死之身,就是为了让他无法察觉这一本能,这也无怪他迟钝,因为秦野是世界上最特殊的篡夺者,严格来说,是他篡夺了篡夺者,他作为人类的部分主导了大部分意识。
但他还是得出了结论,又何止是壮士断腕。
破釜沉舟,连带着自己都沉进了水里。
坍缩继续,进化之路变得越来越小,很快便完全消失。
不管是蒙骗也好强掳也好,它用尽手段,篡夺者知道自己都失败了,它还是小看了这个男人。
它身上的淡然消失了,虚假的谎言消失了,自信也消失了,只剩下货真价实的歇斯底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人类应该很难想象,一个生理结构和人类迥异,甚至连脸都没有的生物,居然能用肢体和身上的活性表皮将自己的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活灵活现。
怒号声咆哮声一时间响彻整片空间,它双拳不断轰击着墙面,双脚践踏着大地。
随后声音戛然而止。
它突然就恢复了冷静,好像刚才的疯狂只是幻觉。
刚才的行为只是发泄,就像秦野要消化收到的情绪一样,在情绪控制方面,篡夺者们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时间同步所需要的时间太长了,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彻底把如秦野这样的人蒙在鼓里,本身就是一个过于傲慢的想法,它应该反思,但不应该懊悔。
就像它错看了秦野一样,秦野也错看了它们,在疯癫的表皮下,它们是一群比想象中更加理智,更加有目的性的究极怪物,这种理智不属于修弥拉·帕斯卡,而属于篡夺者,这样一群来自外空间的超级生命。
随后它跪了下来,对着只有它能看到的主高声祈祷,然后道:“接下来我将独自催化苍穹权杖,请您赐予我独行的力量,也烦请您暂时封闭世界残响与现实世界的通道,秦野是链接苍穹权杖的锚点,没有他,我们将失去您的光辉。”
它等待着主的答复,随后主也确实给出了答复,靡靡之音以生物无法理解的方式跨过数亿个星辰,来到它耳中,这是在训斥,也是一种教诲。
它虔诚地低着头道:“我知道,让秦野继续待在世界残响是极有风险的,一旦他发现世界残响的真相,对我们来说极为不利,但我坚持我的看法,并向您祈求一次机会。”
靡靡之音再次传来,它感激涕零,磕了好几个头,随后道:“这点您不用担心,那个伪神虽然愚蠢,但祂知道轻重,在秦野必须去死这一点上,我们永远达成共识,祂会出手的。”
说完后,它脱去篡夺者的外衣,变回了“修弥拉·帕斯卡”。
篡夺者永远是有的放矢的,它们不会夺取没有价值的,在历史上籍籍无名,没有影响力的人它们才不会在其身上浪费宝贵的资源,更不要说深度寄生,对篡夺者来说,深度寄生是一种没有性参与的“繁衍”行为,次数极为有限。
秦野和中枢团队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修弥拉·帕斯卡身上到底有什么价值,她未来又是怎么样的,才致使她被篡夺者盯上。
他们都没得出答案,不过很快他们就会见识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