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的最后遗响上,相同的日常日复一日。
今天是循环的第一天,维多利亚曾经很喜欢第一天,在循环里她无论做了什么都会在这第一天里重置,万事万物回到了该在的位置上,重新开始,她又能以新的姿态探索城市里的秘密。
虽然这里的大部分书籍都无法阅读,这个星球的确切历史已经无据可考,可这些虽以死去的人有着活生生的记忆,可以在他们身上掀开厚重历史的一角,窥得一二。
时间悄然流逝,她作为一个探索者几乎挖净了这里的宝藏。
然后维多利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那净是别人的故事,她永远只能是旁观者,无论上一个轮回中她参与进去后,和人建立起怎么样的关系,有过什么样的诺言,多么惊心动魄,刻骨铭心,在下一个轮回的人们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多么虚无的一件事,完全抹杀了维多利亚的人生意义。
自那以后,她就彻底看清了这个地方,这里是个冰冷无情的坟墓,没有开头,只在直直地奔向结尾。
后来见到了秦野,维多利亚接受了秦野的提议,穿上了衣服,她喜欢上了时尚穿搭,如果秦野在这一定会被她的所谓时尚穿搭气的眼前一黑,被赛博世界荼毒的审美当真是无比抽象,身上的衣服充满了重工业气息的率真的美。
她坐在商业广场的空中花园露天餐厅的边缘,从上看下,怔怔出神。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但不是因为她的穿着,甚至不是因为她的外貌多么动人。
一个上半边脑袋透明,能清晰看见里面大脑器官的改造人看着维多利亚,皱着眉对身边的同伴道:“她这仿生风格有点奇怪,身上的家伙不会是原装的吧,身上没有看到多少信号标识,看不出是哪家的义肢。”
他的同伴转过头来一看,露出惊悚的表情,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让人担心会不会把里面的内容物搅匀,同伴压低声音道:“这么大声,你不要命了。”
半拉脑袋有点摸不着头脑,同伴解释道:“这种品质的仿生义肢,多半是加了密的高级货,想都知道是几个有头有脸的大公司出品,指定从头发到脚指甲盖都买满了保险,你还敢去看。”
半拉脑袋这才“后知后觉”,两人仿佛看穿了真相。
“我猜是离心城里出来的大人物。”他的同伴继续猜测。
而半拉脑袋皱着眉头,疑惑不解:“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为什么要来下面,不怕走在路上被一发流弹带走吗?”
“谁知道呢,世界上有怪癖的真不少。”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自己讨论的对线转过头来看看他们一眼,那般眼神令人生畏,他们噤若寒蝉。
维多利亚也并未太过在意,她转回去,继续看着栏杆外永远没有变化的风景。
现在的她,如果没碰到什么突发情况,便能够在一个地方生根并坐上一整天,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整个破碎的星球已经没有什么意外会发生了,一切都是已知的,既定的。
除了那个男人。
就在她以为这又是一个无味的日常时,她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扰动了空间,正超越时空降临。
维多利亚笑了起来,她感叹道:“你终于回来了。”
在桌子底下,扭曲的空间赫然显现,黑色的触须扭动而出,攀附在维多利亚的小腿上,不知道该说是她小腿的滑腻反馈给了进化之路,还是该说进化之路的冰冷黏腻让她汗毛直竖,血液开始快速流动,难以言喻的燥热感涌上心头。
进化之路得寸进尺,沿着小腿往上不断攀爬,维多利亚捂住嘴,以免自己发出喘息。
这触须真是难以想象的恶物,它组织的每一寸都充满活性,一直在影响她的肌理,好像是抚摸,又好像是舔舐。它从上到下,钻进维多利亚的衣服,最后停在她的胸口。
维多利亚的脸泛起赤意,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莫名的母爱:“看看你的样子,真可怜,基本的形体都无法保持,连世界残响都没有办法给你填充身体,那些家伙居然把你逼到了这种地步。”
显然,此时的秦野没有留下多少清醒的自我意识,只靠本能给出了简单的回应,抽动了两下,像是撒娇,像是寻求帮助。
“好好好,我知道了。”维多利亚站起身道:“你真应该感谢有我,在世界残响,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一个失去了身体的人,但我可以。”
她的“自言自语”没有引起怀疑,在这个年代,脑内植入通讯科技发达,人们只要眨眨眼就能完成一次数据操作,对话更是依靠内置的神经链接便可以做到,但随后她的举动让所有人侧目,惊掉了下巴。
维多利亚站上围栏,然后高高跳下。
“喔!!”人们发出惊呼。
改造人比纯人类强悍多少倍,但终究不是不死之身,从这等高楼坠落下去,谁都是必死无疑,有些好事者涌上前去,靠在栏杆边上往下看,却没再见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
……
这座城市也存在像下城区那样藏污纳垢的地方,这里的混乱和破落比萨塔克下城区尤甚,这里没有城市安全局,没有治安署,没有监管,相比之下,萨塔克下城区就像这里的雏形,迟早会孕育成这幅模样。
比起城市,这里更应该用荒野来形容。
年久失修,接近崩塌的建筑连成一片,俯瞰看去,这片城区呈轮辐状,被几条主干道分割开来,时不时会有某些地方冒出烟火和枪声。
人们都认为这里毫无价值,但其实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里是埋着宝藏的荒野。
这里的前身是上级城市离心城的垃圾处理场,无数吨的废弃物往这儿抛落,堆积成山,在历史上的某一个节点,就有那么一个人,建立起了那么一个组织,用一砖一瓦,一锤一锤地用这些废弃物在荒无人烟的蛮荒地带凿出了一个豪迈之地。
而现在呢,就算建立了城区,这里也依旧是荒野,垃圾依旧没有节制地倾倒,一场抗议运动也仅仅是让那些垃圾的倾倒范围不断外移,不直接丢在他们的头上而已。
滑稽又讽刺的是,时过境迁,现在在这儿生活的人们巴不得垃圾往他们头上倒。
因为这些垃圾,就是宝藏。
离心城的东西在下面千金难换,以离心城的使用习惯,一件东西用到五成便算用旧,且无修补习惯,一些珍贵资源会进行回收,仍有相当一部分具有不菲价值的物件流落下来。
流落下来的东西有家电、义肢、军火、各类配件,强化义肢装在他们身上,军火成为他们手里的武器,有价值的所有东西成为争抢的目标,甚至已经装在人身上的都在其列。
于是诞生了一种特殊的行业:捡尸人。
当然,指的不是在酒吧门口做下贱勾当的那些,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捡尸人,用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手法拆解尸体身上的义肢,从尸体上获得利益。
他们多数是独行的清道夫,也有成组织的啃食者。
他们有的富得流油,藏着不知道多少高等级货色,有的瘦骨嶙峋,几近饿死。
恰好,维多利亚认识一个肥的流油却伪装成饿得要死的家伙。
一个和环境一模一样的,甚至更加破旧的拼凑式房屋里,一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打扮的改造人席地而坐,靠着手术台,从外表看去,他改造程度最高的是脑袋,右眼的金色义眼引人注目。
他手上捧着一颗被封存进盒子,浸泡在仿生液里的心脏,像是在欣赏一个艺术品。
这是他在荒野上“捡”到的高档货,来源于一具来自离心城的男性尸体,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应该是网络神经骇入导致的电流过载,最终脑死亡,这是一场谋杀,最终尸体被抛进垃圾处理厂,从高空坠落,全身肌体破碎,连信息认证都查不出死者身份,奇迹的是,唯一完好的就是这颗心脏。
当然,事实是,他说是捡,不过是他的同伴在离心城上宰掉了一个倒霉蛋,并通过垃圾倾倒,让心脏成为了垃圾的一部分,合理地出现在垃圾场,又合理地让他捡到。
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这是题外话,现在有了这颗心脏,他的很多想法都能付诸实践。
他完全沉迷于这颗心脏了。
作为全身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大脑决定了安装的仿生肢体的响应速度,心脏的设计决定了身体各处仿生肢体的兼容性,但这颗心脏的伟大却不在于它的制作工艺有多么纯属,而是因为它是一个奇迹扳机。
所谓奇迹扳机,是一个极为昂贵的工业体系产物,它可以给装载了奇迹扳机的使用者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和特殊的能力。
而这个心脏所拥有的能力绝对是顶级货,如果不是意外,它根本到不了自己手里,它珍贵到什么时候机兵防卫队带队将这里包围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就在他陶醉时,一阵奇怪的感觉在心头泛起,随后是谁的脚步声传来,他立马将心脏推进手术台的暗格里,掏出枪警惕着。
不速之客推开一块充当房门的木板,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但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女人,他的手枪已经瞄准眼前妙曼的皮囊。
他狠声道:“再走一步我就打死你,这里有主,滚出去。”
“别紧张,唐恩。”女人,维多利亚并不紧张,仿佛他手上的枪不存在,对警告无动于衷,反而上前走了两步,这绝对是敌意极盛的举动,唐恩毫不犹豫,一枪直击她的命门。
下一秒唐恩瞪大了眼睛。
子弹飞驰,在即将命中她时,唐恩却眼前一花,女人的身躯莫名发生了扭曲,她仿佛变成了黑洞,扭曲着躲过子弹又恢复正常。
光学迷彩,视觉混淆,还是义脑入侵?!
他立马开启了义脑自检,排查问题,一边翻身跳到手术台的另一边继续开枪,子弹不断掠过维多利亚,打在生锈的建筑材料上,或击穿或弹跳,就是没有一发伤到敌人。
唐恩经验多么丰富,他马上就开始考虑别的可能性,他看到的可能不是事实,敌人可能根本不在面前,而是在别的地方,他看到的估计只是一个视觉幻象。
他当机立断,眼中闪过一段数据流,启动了装载在房屋里的防御系统。
这套系统是对外的,而且威力巨大,对内可能误伤自己,还可能毁掉一屋子藏着的宝贝,不到万不得已时,他当真不愿意动用。
就在他做好准备迎接动荡的时候,系统却没有给出相应,几挺机枪和光束武器都没有弹出。
维多利亚笑道:“不用等了,我拆掉了。”
唐恩的表情像雕塑一样凝固了。
一个敌人可以不知不觉地接近他的领地而没有触发任何警报,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间内解决掉他安设的设备,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双方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尽管唐恩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摆在面前。
随后一股狠厉之色浮现,他慢慢后退,顶到一个桌子边上,手摸向抽屉。
“别紧张,唐恩,你的水平依旧是强悍的,只不过是我太了解你了。”维多利亚:“所以别动那东西,对你没有好处。”
唐恩恶狠狠地道:“我不认识你,你他妈到底是谁!”
“但我认识你,认识威拉德·莱尔,认识乌鸦,也认识尼达姆,噢,为了防止你再把手伸向那把重力枪,我要郑重的声明,我不是机兵防卫队的走狗,也不是来追究你收走的垃圾,更不是来问责你试图生造出一个人类,事实上,我不是第一次这么跟你说话了,我认识你,而且认识了很多次。”
唐恩愣了一下,随后骂到:“我觉得你该去医院看看你的义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