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重新开始,舞台双方公平也不公平了。
公平在于两人都能在这个舞台上顺畅地起舞了,不公平在于,配角和主角的舞姿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秦野跃动起身,双脚踩在犹如棱镜的空间横断面上,如重炮般向下喷出劲烈的震击环,震地空气止不住荡漾,脚下并不坚固的空间凹陷下去,轰然破碎。
秦野化身一颗在宇宙中穿梭的超视距炮弹,跨过无数个死去的星球尸体,撞在篡夺者宽厚的身躯上。
它只觉得撞上自己的是一辆星际列车,毫无抵抗之力,无法逆转地被砸向远方,秦野保持着前冲的姿态,抵着它砸向另外一面空间之墙,第一面墙破碎,他们进入了一个蛮是焦土,在毁灭前遭受了恒星辐射洗地的星球,他们没待太久,冲击余势未消,他们继续向下砸去,再打碎一面墙,他们突入了大气层,大气层离海平面很近,简直是块“夹心饼干”,上和下紧挨在一起。
他们即将沉进黑色的毫无生机的死之海里,就在他们即将触水时,水的正上方出现了一块空间镜面,篡夺者的身躯压了上去,镜面层层龟裂,苦苦支撑。
秦野一拳轰在篡夺者脸上,打爆它脑袋的同时,彻底打垮了下方的镜面。
他们再次下落,海面之下不是幽深的海,海水甚至没有沿着那个空间破口流下。
他们最终坠落,篡夺者的胸口还插着电弧刀,刀体早就将其贯穿,在坠落时死死钉进了地里。这是一座钟塔的内部,一进来秦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的空间太完整了,完整的不像在世界残响而是现实世界,肉眼和进化之路看到的是一致的图像。
这里大概是死难亲自创造的空间。
还不等他思考,身后就传来了威胁感,一个死难的分身再次跨过空间而来,打算逼退秦野,解救被秦野压制的篡夺者。
秦野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它机会,手上一条条肌肉弹起,活性表皮颇有灵性地一起耸动,五指成爪,攥住冲来的分身的咽喉,手指如树藤缠绕,又似蟒蛇盘绞,越收越紧,随后猛地发力,他竟单手拧断了分身的脖子。
分身在他手上疯狂挣扎,换来的是更加彻底的灭杀。
充能完毕的手枪从黑匣子里弹出飞向半空,秦野稳当将其接住,刚修复好的左手是多么白皙嫩滑,他一手把敌人丢出,另一只手毫不犹豫连扣几下扳机,破抹布在空中被炸成了一坨碎块,彻底失去了活性。
他没有松上一口气,迅速转身再开四枪,把剩下的子弹全部灌进另外一个方向出现的分身里。
精准命中,四枪歼敌。
但这还不算完,远远不算。
又一个分身出现,这次它没有靠近秦野半步,他感觉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篡夺者有了异动,它抛弃了所有的形体,留下显然是核心的触须,扭曲着快速跑开,秦野没能留住它。
这下秦野明白了几件事,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的猜想是对的,它并非不死不灭,的确有其弱点跟核心,它的核心可以存在于任意一个位置,简单的轰杀效果不好,只要留下任意一个组织体它就能够转移核心,对付这种敌人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它湮灭,最好是连渣都不剩就好。
坏消息是在这片空间秦野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他携带的重火力进入地下空间后被箭命中时是轻装上阵,导致被投影进来的重火力远远不够,更糟糕的是他动用了全部进化之路,这意味着动力炉能量的更快消耗,电弧刀和手枪的能量补充也要消耗相当一部分。
就在刚才,手枪已经吸走了一个动力炉一半的能量。
接下来他要面临抉择,继续消耗能量尝试击杀,或者把剩下的所有动力炉捆成一个炸弹,尝试着一击必杀。
无论怎么选,机会只有一次。
铛!
明明就身处钟楼内,钟声却还是像遥远地界传来的一样,仿佛预示着他的结局。
……
秦野死了。
死了不止一次。
秦野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最冒险的那条路,把动力炉制成炸弹,炸弹也炸到了篡夺者,但因为在中途失去动力供给这条命脉,被死死掣肘,他没有展现出之前那般在运动能力上的碾压,稍微差上了一些,真的就那么一些,爆炸没有在他体内爆炸,给它留下了要命的一线生机。
哪怕就是失去动力供给,仅凭借着秦野自己的力量都手撕了它足足九次。
然后身死。
说秦野死了其实并不准确,他没有在生理层面彻底死亡,精神并未消散,在他压榨自己身体到极限,终于在一次失误后受到致命伤后,他的身体自我修复了。
这种修复不是来源于他自身的,而是来自于世界残响,他就像一个聚合体一般,世界残响对生物的自动填补机制不知出于什么愿意,正为他源源不断地填补这些致命缺口,随之而来的还有新的力量之源。
但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反而是个令人绝望的噩兆。
这意味着他这个主角还是没能脱离剧本,他依旧按照着既定的路线走向绝望的终局,甚至连死亡都只是个开始。
秦野数次从死亡中复苏,又撕碎了敌人无数次,他逐渐感到麻木,却又不敢放松警惕。
逐渐地,厮杀变成了一种本能,他只是机械式地重复几套动作便足够杀死这个篡夺者,他很疲惫,却不敢放松警惕,他与这个怪物有着极为相似的特性,他害怕自身大面积被毁后会彻底死亡。
他只能麻木地重复,然后消化重复死亡导致在进化之路里累积的负面感官,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这些累积起来的痛苦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消化掉,可现在敌人在前,他只能重复感受肢体被撕碎、打碎等死亡带来的痛苦,到后来他甚至懒得将这些情绪送到进化之路上了。
秦野曾经羡慕过那些影视作品里拥有轮回或者时间延缓类能力的主人公,他们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资源,拥有无限的试错机会,并对其时而会表现出的一些软弱嗤之以鼻。
事实是,他确实太小看死亡了,尤其是无数次清醒的死亡。
面对永无止境,脆弱的人类要么疯狂,要么麻木。
对于秦野这种天生就不会疯狂的人来说,麻木或许是他唯一的绝路,他真的险些就变成了一个只会重复操作的木头,差点就磨灭了自我的思维和意志。
铛......!
第五次钟声响起,钟声的时间越来越快,越来越像某种生物的啼哭,粗听上去像婴儿,细听之下根本不像是任何纯粹的生物能够发出的腔鸣,异常邪恶,不详,仿佛胎动,预示着什么东西即将孕育而生。
秦野一拳打出沉闷的“雷声”,将丑陋的怪物再次轰飞,钟楼因为他的全力施为而层层崩塌,但这里是无限的,看上去完整,不过是因为无数个人造空间堆叠起来的产生的感官效果而已。
他没有追击,也没有防御,他脸上的麻木逐渐有了一些别的意味。
秦野原地坐下,坐在塌掉半边的螺旋楼梯边上,平静地对篡夺者道:“我们聊聊吧。”
它没有着急,“审慎”地观察秦野的状态,随后问道:“噢?你想说什么?”
“我发现了我作为人类的局限性。”秦野疲惫地道:“我发现我对你们的看法一直都是错的。”
篡夺者被击飞出去时嵌在了墙里,它听到了这句低语,如果它还有眼睛,那此刻一定瞪的像铜铃,可惜它没有,它身上的触须发出阵阵波动以表达它的震惊或惊喜。
它从墙里挣脱道:“那太好了,说句心里话,我以为我会就这样跟你耗到时间的尽头,太好了。”
秦野盘腿坐着,低下头颅道:“不过我要先搞清楚,现在跟我说话的到底存不存在作为人类的修弥拉·帕斯卡,亦或者完全是非人的生物篡夺者?”
篡夺者开心地笑了起来道:“你会问这种问题,说明你还是太拘泥于人类这一无聊的生命形式了,不过没关系,你愿意尝试着理解我就已经感到满足了。”
“首先我要用问题来回答你的问题,这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它认真地道:“我们不是寄生虫,也不是病毒,我们并非脱离了宿主就无法存活,实际上,我们一直保持着漫长的生命活在智慧生命无法观测到的外星域中,我们对智慧生命充满了敬意,当年我们与一个远比你们强大的文明发生了第一次接触,他们教会了我们很多事情,是我们最好的老师。”
“尽管智慧生命的大部分东西对我们来说都毫无意义,譬如礼义廉耻、道德、理想、社会框架,可他们还是教会了我们一些最重要的事情,比如思考以及种族的扩张。”
“所有智慧生命对于种族的存续都有着令我们无法理解和感到震惊,直到那个文明悄然消逝,在他们的尸体上孕育了崭新的我们,我们迈向了一个新的生命阶段时,我们才能理解这种复杂的本能情感。”
“生存和繁衍是文明的第一要务,我们理解了这一点。”
秦野听着听着忽然道:“所以在对待你们侵略的文明上,主宰追求控制,死难追求屠杀?”
它嗤笑道:“你还是没有理解问题的本质,我们不是脆弱的你们,我们是没有办法理解你们所有屠杀和控制这种类似词意的,你们的生命微不足道,你们组合而成的历史价值千金,明白了吗?人的生命是毫无价值的,我们只需要你们留下的东西,那是我们所需要的养分,是我们跨越新的生命阶段的必需品,做个比喻吧,主宰喜欢把你们养的白白胖胖,吃的时候满嘴油花,而我主喜欢更加精致的就餐环境,更加高雅的食材。”
“只要有足够的养分,时间这一最大的敌人对我们来说也不存在了。”
秦野点了点头问道:“我注意到不管是死难还是主宰都对我非常看重,这是为什么?”
它叹了口气,表现得十分不耐和失望:“你的迟钝让我感到绝望……原因不是显而易见吗?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穿行在现实世界中的篡夺者。”
这句话落在秦野耳中,让他大脑轰地发出鸣响,好像脑子要炸开一般。
篡夺者不在意他的状态,继续道:“虽然你没有篡夺生命,分裂自我的能力,不过你的行动可以极大地改变文明的走向,在这场我主与主宰的角力中,你是博弈的关键。”
“要么杀了你,要么博得你的帮助。”
“对主宰来说,在圣泰伦里要说服你意味着着极大的风险,把一无所知的你扼杀在摇篮里是最合适的选择,还好它失败了,这意味着它把你往我主的怀抱里推了一步。”它道:“而我们呢?我们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想置你于死地,但主宰给你带来的错误判断让你做出了偏激的选择。”
“你真的很固执,冥顽不化。”说到这里,篡夺者欢呼雀跃了起来:“还好我们准备了这个舞台,我有充分的时间来说服你,比起杀死你,获得你的帮助我们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才能使得我们在角力中胜出。”
“然后回答你最初的问题,我是拥有了人类生命意义的篡夺者。”
秦野沉默许久,只揉着眼眶,现在的他身上装甲早已脱落,因为世界残响的补充,填充的都是一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其他身体,他已经变了个模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变成一个丑陋的聚合体……随后他缓缓开口:“你们没有什么诚意,我又凭什么帮助你们?”
“如果不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些事情,我们早就应该商谈这件事了。”篡夺者道:“想必无限次的死亡让你明白了一件事,你的生命形式早就超越了人类,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你能从更高纬度看待现实世界,感受时间的流逝,你和他们截然不同,这种差别的显现会越来越大,在现实世界里你会越来越孤独,你会发疯。请相信我,这不是威胁,而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们研究过你,我们认为你无法接受这种孤独,也知道你的性格,你想要什么。”
“哦?”秦野疲惫的眼睛忽然睁开,他来了兴趣问道:“你说说看,我想要什么?”
“进化,或者通俗一些来说,是进步。”篡夺者来到他面前的,笃定地道:“名为秦野的个体除开那些生理需求,你很少做同样一件事第二次,你追求改变,欲望逐级增加,就算没有我主与主宰,未来人类文明也会出现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毁灭者,那个毁灭者就是你。”
“追求更高级的欲望是人的本能,只有死人才一成不变。”秦野不接受这种说法,他摇了摇头,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但只有你一个人拥有与我们同源的力量。有常人与你无法比较的膨胀欲望,以及模糊的道德底线,或者说道德真空。”
秦野又一次沉默了,他低下头,好像他的内心被暴露无遗。
篡夺者歪着头,胜券在握般地道:“在此,我以我主的许可,传达祂的承诺。”
“未来你将见到进化到极致的智慧生命,你无限膨胀的欲望可以在宇宙中肆意挥洒,直至我们共同进化到最高等级的阶段,未来的宇宙图景中有你的一席之地。”
怪物的发言多么激昂,多么具有力量感,充实而真诚,起码在无数次重复的麻木神经看来,这是极为和善且充满蛊惑意味的。
甚至会让人觉得它在安抚人心,那是在错乱世界上待太久而产生的幻觉,还是篡夺者天生具有搬弄人心的力量引起的,秦野不得而知,总归他长久低着头,好像在考虑它说的话,在低下去前,篡夺者真切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挣扎和茫然。
它笑意更盛,它感叹秦野终究还是败在了人类的脆弱上,面对永无止境重复的某件事,最先崩溃的肯定是人的精神,所谓无数次的机会不过是个给碳基生物精心准备的陷阱。
它加上一把柴:“请给我们一个机会,与我们携手共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