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作为当之无愧焦点的秦野,此时正处在星海之上。
众人以为他昏迷不醒,是在沉睡中得以歇息,可实际上,哪怕是在星海之上,秦野也没能获得哪怕片刻安宁,在这片似是精神,似是虚幻的空间里,他已经待上了许久,久到忘了时间过去几个时日。
久到他彻底熟悉了这里的环境。
秦野脚踏着的河流是一直奔流向前的,但在他的头顶,那些璀璨的星体永远循环往复,例如那个一眼看去散发着彩色光芒的星体,在他的相对时间里,每六个小时就会划过头顶一次,大概是六个小时,秦野不确定,因为计时是他自己来的,计到半途他就放弃了,全凭大概来揣度,所以每当这颗绚丽的星体四次划过头顶,他便认为是一天过去了。
虽然这没什么用,因为这里没有做标记的手段,他连在地上刻正字都做不到,而要靠人脑去记住时间的流逝也太费劲了。
而为什么不依赖万能的进化之路,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现在的进化之路,是他的......敌人。
为什么?这原因也不复杂,也没有隐藏起来,进化之路亲自向他发出了警报告诉他危险将至。
从秦野开始使用进化之路至今面临过多少次生死存亡,又碰到了多少次真正的粉身碎骨,所有人体难以承受的痛觉都被他输送到了进化之路身上,秦野一直以为它的承受上限是无限的,它可以负责分解和消化这些秦野不愿意承受的痛苦,但秦野错了。
进化之路也是有极限的,它存储的人体感官不会消失,也不会自行分解,存储到一定限度后濒临极限就会失控。
就像现在这样。
秦野坐在浅浅的河床中央,对面是蠢蠢欲动的进化之路,秦野在和那三人的战斗中再次被炸的肢体残破,累积下来的负面感官终于爆发,而失控的进化之路想把这些感官如数奉还,毋庸置疑的是,一旦拿回了这过于庞大的痛苦,自己一定会死。
所以秦野坚决采取的方法是,制服失控的进化之路。
而秦野与进化之路孰强孰弱?
那当然是进化之路更强。
原本在星海之上,秦野和进化之路是永远不能接近的,但按照平常秦野使用它的方法就可以拉近这个距离,在这期间,双方进行了上千次交手,每次都无一例外以秦野落败收场。
如果不是他能靠意念让双方拉开距离,恐怕他早就死了,又如果不是在这里他有近乎无限的时间和可以凭空恢复的体力,他只能绝望地躺在河床里干瞪眼,逃不脱,走不开。
而这么多次的交手里,秦野的进步可谓是神速,但无济于事,进化之路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演算过千遍万遍的战斗技法已经脱离了人类力所能及的范畴,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不过是将战斗时间拉长了一些,从一开始的见面就倒,变成了能交手半分钟再倒,这种差距就好像围棋界的人类和AI,永远无法弥补。
在现实世界里,进化之路会败在秦野作为人类躯体的局限性上,会败在量级的差距上,而在星海之上,纯靠技巧的比拼,进化之路是当之无愧的神。
尽管在进化之路的刻意控制下,他从未受到过严重的伤,体力的损耗就算不用进食也会莫名地自动恢复,但他累了,也倦了。
在这期间他也想过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是不是该尝试着笑话那些溢出的痛苦,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没想到,自己数次在绝境中生还,最终要倒在自己的金手指上。
看着黑漆漆的进化之路,秦野苦笑道:“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你非要把我逼死才乐意吗?”
进化之路无应答。
“我知道你失控了,但你就不能放我一马?”
它依旧保持沉默,毕竟它不是人,它不会说话,失控以后,它连做一些肢体动作来表达是与否的能力都没有了,不如说,它这能力仅限于在圣泰伦的那一次,之后它都一直是个单纯的人偶。
秦野倒向了河水里,任凭冷水冲刷过躯体。
“你个老混球,之前铆足了劲不让我死,现在又拼了老命不让我活,明明你之前从来没害过我。”
是啊,它从没害过自己,从无例外,除了这次。
秦野看着流转的星河,怔怔出神。忽然他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这次也不例外呢?随后他又觉得这想法不靠谱,进化之路的一切表现都如此反常,在失控状态下的进化之路不值得信任。
随后他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进化之路失控过吗?
从来没有。
秦野没有过多的思考,仅仅是依靠天生的谨慎和严谨再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以前从来没有不代表现在和以后没有。
尽管这么想着,但这个堪称疯狂的念头已不可收拾,像杂草一样蔓延开来了。
他重新坐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进化之路,他想起那唯一一次跟进化之路的“问答”,秦野问进化之路:你到底是什么。进化之路给出的反应耐人寻味,它变成了秦野的样子,然后将手指指向了秦野。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他这些天的思路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进化之路没有失控,更不会害他——因为进化之路就是他自己。
这个想法仅是猜测,而且存在很多漏洞,连秦野自己都觉得经不起推敲,荒诞不经,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困太久精神出了问题,居然会想到这么个昏招。
可惜,他感觉到自己没疯,反而非常冷静,所以秦野觉得再等等比较好,于是他便再躺了下去,冰冷的水此刻好像汽油,大脑遇水思维没有丝毫冷却,反而被越浇越旺。
他最后一次坐起身,久久地凝望着进化之路。
秦野暗骂一声,突然豁出去般地抬手,决然道:“反正我也没得选,希望你真的不会害我,从一而终吧,进化之路!”
他心思一动,他和进化之路便像两块磁铁,从河流的这端和彼端同时快速靠近,在接近到一定距离后速度放缓,按之前的流程,在这个距离时秦野已经摆好架势拳脚相向了,但这次他极力克制着动手的冲动,任由那股可怕的感觉越来越近。
进化之路本身不抱有任何敌意之类的主观情绪,在靠近并没有遭到反抗后,第一次有了不同的反应,迅速分解成丝线……或者说触须,攀附在秦野身上,二者迅速融合,这是秦野第一次使用进化之路用到如此深的地步,深到它真的在试图和秦野合二为一。
那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足以逼疯所有智慧生物,不仅如此,秦野还能感觉到那些他经历过但逃避了的情绪正扭成一团,山呼海啸般地卷土重来。
那一刹那,秦野真的痛恨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还能有所知觉。
三秒,痛苦在他身上仅仅存在了三秒,但就是这三秒几乎摧毁了他的人性和意识,简直是世界上所有酷刑叠加使用在一个人身上,而且这只是从进化之路身上溢出的那一部分。
秦野就像被吊在机械臂上的装甲,被进化之路强行撑起,仰头看天,意识模糊,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三秒后世界重启,秦野的意识回归。
他缓了许久才目能视物,感受到的是实打实的劫后余生的喜悦。
进化之路就是秦野本身,这个看似没有知觉的家伙一直默默替他承受所有负面情绪、负面感官,但这不合理,强悍的耐受力和不言不语不代表没有感觉,这次的死里逃生算是一个警告,如果他不想再次遭遇这样的事,就要学会将这些情绪处理掉,分割起来缓慢消化是个行之有效的笨办法。
好在这种极端神经感受在接受时差点杀了秦野,但在事后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痛觉残留。
歇了好一会,他开始观察星海之上,这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第一眼看到原本进化之路站的位置还有一个人影。
那绝非人类,可以看见它和当时圣泰伦动力室的最终拦路虎有些相似,身上覆盖着黑色的盔甲,那是属于主宰或者说篡夺者的触须,像树根一样盘踞交错,在这幅生物盔甲的加持下,它显得非常高大壮硕,好似肌肉隆起,双臂最为粗硕,比大腿尤甚,一个刻在它全身的符文若隐若现,散发着红光,让它看上去更加危险。
秦野和进化之路合而为一,他能直接收到到进化之路发出的简单信号,知道眼前这东西是绝对的敌人,是篡夺者中的一员。
原本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星海之上更深层道路后面的守门人,进化之路陷入异常状态给了它可乘之机,来到此处,把守住了秦野回到现实世界的大门。
所以秦野真的搞错了,它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
没有琐碎的言语,就如他对篡夺者一如既往的态度那样,双方不死不休。
秦野赤着上身,进化之路的丝线爬上身体,很快就组出了一副盔甲,与此同时,敌人可不会给他率先动手的机会,那比起自己双臂要显得纤细不少的大腿迸发出并不温和的野蛮力量,不明篡夺者高高跃起,仿佛化作一颗流星,径直朝秦野砸来,要把他砸成肉酱。
秦野闪身躲开,“流星”砸进河床,气流喷涌,竟是在短时间内阻隔了河水,秦野无视了气流和溅气的泥沙,不退反进,出上一记勾拳。
重拳拍中篡夺者的下巴,巨力轰起它的头颅,壮硕的身躯短暂腾空,更大的气浪冲出,将本就节节败退的河水再退。
它落地后还没从惯性中缓过来便被击飞,还未落地又接着是一拳,这一拳轰中了它的胸口,夸张的体型差下,胜出的是“瘦小”的秦野,夸张的力量尽数印在篡夺者胸膛,它的心脏部位先是凹陷下去,巨大的冲击力窝进身体,让它结实的肉体像气球充气般一鼓,随后向后飞了出去。
融合进化之路以后的秦野可以完全发挥进化之路带来的力量,这是秦野第一次在星海之上遇敌,也是第一次在星海之上使用它,他现在才切身体会到这个地方的非同寻常。
空气中飘荡着巨幅指数能量,可以直接被利用,虽然包含着巨幅浓度的星屑,但秦野已经习惯这般环境了。
充盈到秦野可以毫无节制地挥霍这力量。
秦野没有丝毫放松,精神逐渐紧绷,他能看得出来,吸收这里的馈赠并不是他的专利,强有力的重拳没有直接将敌人击溃,它便眨眼间将伤势恢复了原状。
接下来要面对的必然是一场恶战。
就在他拉开架势,敌人身上的法术纹路开始闪烁,蠢蠢欲动时,大地突然开始震颤。
秦野变了脸色,连忙站定,异变是从脚下开始的,河流外围的大片土地开始龟裂溃散,像是在迅速分解,秦野身处的这条河流好像变成了宇宙大爆炸的奇点,将自身所蕴含着一切全部摧开,向外喷涌,难以描述其形状和颜色的光晕波动以波形向外扩张,抚过的一切都改头换面,哪怕那里本来空空如也。
在冲刷下,这片世界好像恢复了他本来该有的面貌,在无数遥远的,以光芒微粒存在的星星中间,出现了数个残破无比的星环,连保护它的暗物质外壳都七零八落,随后一个吸力涌来,将那篡夺者吸气,巨硕无比的身躯都抵御不住,被径直吸进了某个星环里。
秦野呆住了,他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真是绕了好大好大一个圈子啊。”又是突然,一个人声响起在耳畔,秦野毫不犹豫地朝身侧挥拳,声音的主人闪烁之后离开,瞬间拉开了几米,他道:“别紧张。”
秦野转身看向那人,那是一个女性。
她有着一头利落的银色短发,底色与秦野见过的小天狼星的月光相近,垂下的发丝“挑染”过,有几缕悄青色,眼睛四周还涂有眼影,是一抹极淡的红,身材并不丰腴,却非常笔挺,并不年长的脸上有股奇特的疯狂,身上披着宽大的袍子,遮住全身,但在她闪身时,秦野在惊鸿一瞥中发现,在这袍子之下好像未着片缕,赤着双脚,露出小腿。
“为了避免你问出我是谁这样的问题,我要先给你解答: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叫我维多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