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当然也不会问,他反而在意另一个问题:“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条河流是受到你影响的奇特空间,它相当于一扇门,能打开这扇门的只有你和它,这么说不太严谨,应该说你和你的另一部分,那团黑色的糟糕东西是门的钥匙,只要你尝试着拿上钥匙,门就会自动打开,为你揭露这里的一切真实,可你太胆小了,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居然把自己的一部分当成敌人小心防备。”
秦野挠了挠头,难道他的谨慎起了反效果?他可不承认。
秦野眼里是那些壮观又破败的星体,他道:“所以你一直都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只能透过窗户看到你,在你没有开门之前,一切都是徒劳。”
秦野道:“我该怎么确定你不是我的敌人?”
自称维多利亚的女人翻了个白眼:“哪里来的被害妄想症,我什么都不会证明,你爱信不信。”
他干笑两声道:“真是不好意思,职业习惯,多担待。”
“既然你不想告诉我你是谁,那你是否方便告知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然我过来干什么?陪你唠家常吗?”维多利亚道:“这里没有什么规矩,你要找死是你的自由,要提醒你哪些行为是在找死是我的仁义,跟我来吧。”
说着,维多利亚朝着河流的那一边走去,秦野刚想提醒她,那边是永远没法靠近的,就只看到她确实没有靠近那边,而是挥了挥手,那边主动靠近了他们。
秦野当即把话咽进了肚子里,这地方不能以常识的目光去看待,这里的本地人远比自己知道的要多。
“看那边。”维多利亚出声提示,秦野的眼神跟随那根青葱般的手指看去,呼吸为之一窒。
一副只存在于宇宙空间,从未被人类眼睛直接观测过的超空图景展开在秦野面前,黑色是这片空间的主色调,无数星体的残骸散发着自己生命周期末尾最后的光芒,这仅存的微光照亮着这片无光的死寂空间,所有东西都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吸向深邃的黑暗中,最终缓慢地进入深处,最后消失不见。
维多利亚没有说这是什么,但秦野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的是一个词:“坟墓。”
“没错,坟墓。”维多利亚嘲笑道:“前面的星域是坟墓也是熔炉,吞噬这里的一切事务,河流就是传送带,哪怕不在河流上,与河流平齐的一切也都会不由自主,无法抵挡地被送到这里,这个过程无法逆转,甚至无法加快,这么长时间来你以为自己在原地不动,其实已经被河流送过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如果你的被害妄想症更重一点,你可能会被毫无知觉地送进去,然后粉碎。”
“无法加快?可它现在就在我们面前。”
维多利亚不耐烦地道:“不要拿你贫瘠的常识来丈量这个地方的每一寸土地,这就是在找死。”
“我们只是看到了它,不代表它就在我们面前,这里的失序程度远超你的想象,时间空间,相对距离都没有意义。”
秦野有些失神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和我最终都会被这熔炉焚化,最终去死?”
“你可以这么理解。”维多利亚清脆悦耳的声音吐出没有丝毫温度的内容。
这种感觉怎么如此熟悉,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噢,圣泰伦,同样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同样有人告诉他“你现在是在等死”,有了一次经验的秦野再听就平静了许多,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个生与死的问题,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我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维多利亚吐出一个音节:“死。”
秦野傻眼道:“啥?”
“死得轰轰烈烈。”维多利亚道:“还是先说说这个地方吧,这里是哪儿,我不清楚,没人清楚,不过长久以来的探查和经验积累让在这里为数不多的人有了一个推断,注意到了吗?这里的一切都是破败的,不完整的,我们也见过人来到这里时的景象,任何人来到这里,无一例外都伴随着巨大的能量爆发,出现在爆发中央的人体一定是残破的,身体仅有七成左右是完好,更有甚至身体只剩一个骨架。”
“然后在几分钟之内,这个世界会自行地往这个残破的躯体里填充内容物,让它看上去鲜活起来,比如我的头发。”
秦野侧头看向她,她道:“我相信我的头发本来纯粹的银色,现在里面夹杂了一些青,不过还好,我很满意。”
“有更多的倒霉蛋来到这里的时候连生殖器都没有,世界给他填充了四个蛋蛋,和一根牙签大小的兵器,谁都满足不了,还有的人变得东倒西歪,一边腿长一边腿短,奇形怪状。”
听到这里,秦野忽然想到一个很熟悉的东西:聚合体。
不过聚合体的表现形式要更荒诞。
秦野道:“所以这里其实是死后的世界。”
“一个死的轰轰烈烈的人会前往的中转站,必定伴随着物理意义上的能量爆发,在自我毁灭的尽头来到这个世界。”说到这里,维多利亚话锋一转:“一开始我们是这么以为的。”
“但后来我们发现,我们更像一个投影,做个比喻,就像黑暗环境下突然出现的强光,强光照上我们,在墙上留下了阴影。”
“照相机。”秦野道。
“对,照相机,好古老的玩意。”
“我们并不是在此苏生了,我们只是墙上的影子,保有被拍摄人物的特点,当然这种强光在墙上留下的影子势必是不完整的,基于这点猜测,我们对这里也有了个基本的命名,我们通常将这里称为:世界残响。”
“在大爆炸中毁灭的星体,在剧烈反应中日渐膨胀的恒星,这些对人类来说的宏观事务,毋庸置疑,它们会在此处,而对于这些宏观之下渺小的我们,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也会在此有一席之地。”
秦野消化着这极为大量的信息,惊讶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世界上竟是存在这样荒诞诡异的地方,令人费解,又让他觉得充满了什么联系,他说不上来。
他眨了眨眼,道:“你似乎对这种猜测并不感到悲伤。”
“为什么要悲伤?”维多利亚回答地非常坦荡:“我活在一个超凡脱俗的世界里,为自己的存在感到骄傲,我记得现实世界的很多事情,在这个世界里能够清醒清楚地活着,多么令人享受。”
“可你们迟早会被拖进熔炉里焚毁。”秦野摇头道。
“首先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其次,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类也一样会死,会大寿将至,人之老矣,有的重病缠身,思维腐朽,而我们不会衰老,等不到衰老的那一天就会被一批一批地送进去,归于虚无,你可能觉得这很悲惨,可我们可以保持体面,思忆朝夕,好好的为人生的旅途道别,这有什么坏处吗?”
秦野沉思了起来,他试着去理解,事实他也有些理解了,双方的生命形式是相近却又截然不同的,这造就了双方天差地别的思考方式。
“听上去竟然还不错。”秦野自嘲地摇了摇头。
“你也很不错。”维多利亚大大咧咧地道:“我经常会向别人复述这些话,更多的人会崩溃,直到若干年后接受现实,像你这样快速又坦然接受的人不多了,你神经够粗,这很好。”
“那这里的东西多久会被拖进去焚烧一次?你们能够逃离这里吗?”秦野还是更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不行,这里对我们而言就是现实世界。”维多利亚摇头道:“从你进来的时间开始计算,最长的八十九年,最短的十三年——当然是以我们时间来算的。”
全靠运气吗……秦野最后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你们中的一员?大部分时间我的意识都不在此处,我应该是可以离开这里的。”
维多利亚悲悯同情般地看了他一眼,浮空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观察你很久了,在你没开门之前就看着你,你的意识不在的时候,那个黑色的东西都会用触手接管你在这里的身体,而且我能看出来,你的这幅身体跟我们一样,是每时每刻都在被拽动的,反正你这儿的躯体一定会死,你这儿的躯体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劝你不要太乐观。”
秦野叹了口气:“我习惯了,每天都有人跟我说我要杀了你,你死定了,可我秦野永远活着,我坚信决定论,坚信命运给我秦野安排的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我不会死的稀里糊涂。”
维多利亚双眼放光,她漂到秦野面前:“喔,你还挺对我胃口的嘛,你对我有兴趣吗?”
秦野愣住了,他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维多利亚以为这是一种欲盖弥彰,她向来不欲盖弥彰,于是当着秦野的面,两人在靠近的距离,那块唯一遮住维多利亚身体的袍子被她亲自甩开了。
星空下,秦野眼睛竟感觉一晃,眼前的妙人竟是比星星还要炫目。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维多利亚高傲地笑了起来:“你不会还是个雏吧?”
秦野回过神来,笑而不语,维多利亚更凑近了一些,几乎是脸对着脸,随后又远离一些,打量着他的下身:“很诚实的反应,你在顾虑什么?噢,警惕,你在警惕我。”
“我真是服了你这种人了,在这个地方的人有什么好警惕的。”维多利亚完全没有被冒犯或是被小瞧之类的恼怒,反而坦荡地令人难以置信,她挥手召回被丢开的可怜披风,一根手指吊着,将披风吊在身后,躯体还是毫无保留,骄傲地展现在秦野眼中:“没关系,我会睡了你,今天不行那就再互相了解了解。”
秦野失笑道:“像你这样的姑娘在现实世界少见。”
她洒然笑道:“这是我在这的第三十年,我还有多少时间我不知道,但这都是命定的,我还有什么好遮掩的?投影到我脑子里的那部分残缺记忆告诉我,现实世界里的那个我同样是个放荡不羁的家伙,不过她有丈夫了。”
秦野砸吧砸吧嘴,总感觉这味儿有点不对,他这算不算在……算了,不谈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遗憾地道:“可惜了,今天不行,还是正事要紧。”
“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之前和我交手的那个篡夺者死了吗?”
“篡夺者?噢,你指那些黑黑的家伙。”
“那些?”
“嗯,它们不止一个,四处飘荡,几乎每一个废弃星体上都有他们的影子,不过从没有人见过它们展露攻击性,似乎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对你是个例外,我看你有些苦恼,便把它拉走了。”
秦野沉默不语,有一种预感,这里藏着的秘密将会颠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揭示无数真相,他抬头看向那些破败的星体。
“你摸够了吗?”维多利亚冷不丁地开口,她舔了舔嘴唇:“再过一会儿,你就不一定有机会走了喔。”
那眼神可是个无底深渊。
秦野手上的力道加重,埋进她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儿?”
“嗯哼。”
扑通一声,两人倒进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