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窗外听着,在夜晚的星空下一言不发,时而笑,时而回忆,很快,这种愉快情绪都转变成了思念和悲哀。
明明只隔着一堵墙,却好像隔着阴与阳,世界上能有多少情真意切,又有多少比得上家人,里面人的对话一切都与他伊修息息相关,又好似跟他毫无关联,这情绪多么繁复,源头又多么简单,仅仅是他回不去了,安娜相信他终究会回到那条街,不过是没有尽头的奢望。
片刻过后,伊修决定不再听了。
他踏空而行,侧身离开,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他要找的是陷入昏迷的秦野,而现在的秦野房间属于禁区,他更是不方便露脸的人物。
至于为什么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秦野,道理也很简单,毕竟昏迷中的秦野是不会做什么变装的,下城区唯数知道秦野真面目就是二把手库洛姆,他觉得老板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便做了这个决定,但说实在的,库洛姆已经快有些扛不住压力了,压力不仅来源于自家人,还有外界对于谢尔比·柯里昂的关注。
伊修把手摸上了窗户,就要推开,却发现有些不对。
高规格的安保改造……这绝对不是下城区的手笔,充满了中枢团队的谨慎风格,伊修不禁腹诽。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谈不上什么阻碍。
他自言自语地道:“大树,给我回应。”
没有什么东西在回应他,伊修也不着急,果不其然,他的身上忽然裹上了一股蓝色的光芒,形成了一层薄膜,贴在了窗上,不,这么形容并不贴切,淡蓝色的薄膜好像贴在空间上,竟然凭空变成了一个简易的空间通道。
伊修向前一跨,轻易跨过了中枢团队做的安保封锁,进到了病房内。
就在跨越空间的一刹那,寒冷的光影掠过,一把长刀直直架在伊修的脖颈处。
他哑然,保持着最小幅度的动作,以免引起误会,眼睛微偏过,发现那人是个陌生的中年女性,身着华丽的贵族长袍,帝国人。
真是着了道了,他进来时确实没用异能扫描房间,但其洞察力也是难以想象的敏锐,却完全没有察觉到里面藏着个人,真是松懈了。
“不速之客,有何贵干?”女人冷漠地道。
伊修平静地道:“这里是我朋友的休息之地,谢绝会客,你是通过非正常手段闯入的,所以对我来说,你才是不速之客。”
“那你呢,你探望你的朋友走的是窗户,而且是潜入。”
“可我身上没有武器,而你带着一把刀。”
那女性沉默片刻,居然把刀收了起来,她道:“想必,联邦人也不会让他们的军方英雄来参与暗杀行动。”
伊修的身份被一语道破,神色如常,他打量着女性,思衬片刻回敬道:“想必帝国皇族也不会亲自出手解决秦野。”
女性,或者说伊丽莎白沉默不语,毫不意外他能够看破自己的伪装。
“你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年迈,反而非常年轻,身上的魔力充满了活力,跟帝国的皇族波动如出一辙,证明传闻中他和帝国皇族来往密切的情报是真的,那么问题就只剩下你的目的了,帝国皇族在这个时候找他又有什么要紧事呢?”
互相揭短,就相当于没有人在揭短,伊修相信这个问题对方也答不上来。
但他失算了,伊丽莎白不禁答得上来,还答的坦荡,答的利索:“他是我男人,我守在他旁边需要带有什么目的吗?”
伊修脸皮一条,惊疑不定地再次扫视伊丽莎白,他只觉得皇室的魔力波动非常熟悉,却完全没看出这波动属于哪个皇室成员,他熟知的皇室成员也没有哪个有如此坦荡的作风。
看来是没法糊弄了。
伊修一收敛,脸上的无所谓和放荡登时消失,换上了那副好像本该如此似的真诚和柔和......近墨者黑,其实伊修在碰到秦野之前,这种装模作样的神色才是他的常态。
而伊丽莎白太了解这种表情了,她不用猜都知道,接下来这个男人一定会张嘴开始忽悠,于是她抢先开口问道:“你说你是他的朋友?”
在这目光下,伊修到了嘴边的谎话咽了回去,他有一种感觉,他如果说话,就一定会被戳穿,自讨没趣。
他说出了个莫名其妙的回答:“......酒肉朋友。”
“很像是他朋友会说出来的话。”伊丽莎白轻轻笑了起来,她走到床边,用手帕擦去秦野额头上本不存在的汗水,她敛去敌意,道:“还是说说你的来意吧,现在的他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我知道,只是来碰碰运气。”伊修坐了下来道:“我觉得他身上会有什么线索。”
“免得你起疑心,我要说清楚,不是我自己要找上门来的。”伊修调出数据投影,展示了一段留言,声音的主人是秦野,内容也非常简单,仅有一句话而已:
“目标已经确定,位置会实时共享给你,之后交给你了,别让他们逃了。”
“就是这么一段话,没有其他更多的信息了,那之后地底便传来爆炸,通讯频道长时间静默,说好的实时位置共享也没有发过来,在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要我追踪的是谁。”伊修略显疲态道:“我在现场做了勘测,发现了一些痕迹,试着追查了下去,但一无所获,所以我才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他预料到了自己会遭不测,提前留下讯息,出于敌人的干扰或者其他原因,没能把最重要的东西传递出来,哎。”
伊丽莎白没有答话,若有所思。
“留下一堆问题,焦头烂额。”伊修认真地道:“我必须得承认,下城区的问题离了他就不灵了,转不动了,还蔓延到了整个萨塔克。”
“什么问题?”伊丽莎白疑惑地问道。
“一个对你们皇室来说同样非常敏感的问题,改造人。”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知之不详,改造人的出现应该仅局限于下城区才对。”
“这也正常,现在调查结果还仅限于内部,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的情势有多复杂和严重。”
伊丽莎白没有说话,神色迷惑。
伊修摇头苦笑着道:“也对,你们帝国人或许不能理解吧。”
“调查报告指出,这次出现在萨塔克的改造人,其核心是一个由动力炉驱动的仿造劣质魔力矩阵,对于皇室来说,该操心的不过是对于魔力矩阵药剂的管控问题,充其量再算上法师塔那边给上的压力,可对于联邦人来说,意义则完全不同。”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带着挖苦意味的,但伊丽莎白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帝国人,对帝国没有归属感和荣誉感,她道:“还请赐教。”
“你还真是非同凡响......”伊修道:“你知道赛博朋克吗?”
伊丽莎白点头:“我拜读过相关的着作,那是一个只存在于虚幻中的设定。”
“虚幻,也不虚幻。”伊修描述的语气轻描淡写,却令人不容忽视:“新纪元开始时,联邦人就险些走上过这条路。”
“赛博世界,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孤岛上只有你,你和所有人隔海相望,中间的海无时无刻都是汹涌且凶险的,你要到别人的孤岛上与人相伴就要跨过这片神秘的海域,面对凶险,还要祈祷你想相伴的那个人不会对你露出獠牙。”
“那种世界里,冷血不会伤人,真诚才是毒药。”
“面对灭绝战争,联邦人展望过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世界,他们当中有理智的掌舵者坚决反对联邦这条大船踏上这样的航路,所以就有了联邦人理委员会,他们掐灭联邦里一切这样的苗头,他们做得很好,但在远离联邦领土的萨塔克,这种苗头之一又破土而出了。”
伊丽莎白斟酌着,尝试提出了自己并不绝对的观点:“在那些着作里,那些虚拟社会架构的形成都有着极为复杂的前提和因果关系,身体改造只是一个表象。”
伊修摇头道:“我不想就这个问题进行过多的探讨,你是明白人,我只跟你讲表象,一个被无数次实践出来最惨痛,也总会被忽视的的教训,不管是帝国人还是联邦人,他们每一次违反人理,突破自己的底线都会招来难以想象的恶果,无论百般美化,这都是彻头彻尾的异化,对人身体对人精神的异化,把人变成机器。”
霎时间,伊丽莎白的思绪开始飘忽,她想到了圣泰伦地下实验室的精神实验,想到了主宰。
她感叹道:“确实。”
“扯远了,说回当下吧。”伊修道:“混乱是下城区的问题,可帝国人和联邦人之间悬殊的个体差距却是整个萨塔克的问题,这是史上第一个双方文明融合交汇的城市,联邦人一直很绝望,绝望于帝国人怎么可以这么强壮,这种差异处处都有体现,生活中,工作中,两性交往中。”
“就算装甲完全普及,送进千家万户,弥补的也只是外在差距,完全无法弥补魔力矩阵带来的身体差别,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是一团火,这团火扑不灭,很多人就势必会去追求能和帝国人平等的力量,这一点不管在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是一样的。”
伊丽莎白明白了,她感到不寒而栗,闭上眼睛思考想象片刻后道:“这种时候改造人出现了,你们担心这是一个火苗,未来会烧到联邦的千家万户。”
“从现在的改造人身体里有魔力矩阵的影子来看,帝国也跑不脱影响。”伊修道。
这句恐吓对伊丽莎白不算有效。
最后伊修站了起来,抬起手,蓝色的光芒再现,他看向伊丽莎白,用眼神征询。
伊丽莎白没有反对,只是暗中提高了警惕。
所幸伊修确实没有做什么,只是用异能对秦野一扫而过,他得出的结论跟仪器检查出来的一样:“没有内伤,没有外伤,如此健康却长睡了三天,真够悠闲的。”
他想起之前秦野总喜欢讽刺自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现在他的假期结束了,秦野却躺了下去,真是令人头疼。
“其实我当时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他身陷重围的信息,但出于种种原因,我没能及时赶到,所以就算他真的偷懒了,想再多睡一会儿,我是最没资格说什么的人,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希望他早点醒来。”
“如果他醒了,就把我说的这些话都转告给他,再问问他,他想要看到一个什么样的萨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