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泰亨落水,船全速前进驶回城里的军区医院,一路上,美人妈情绪失控,眼含热泪,想着要憋着不哭出来,可看老爷子脸色刷白,又实在是憋不住。
整个脸涨得通红,阮泰亨看了又心疼,要开口安抚,气又喘不上。
整个成了一场六神无主。阮琦呆呆看沙发上躺着的父亲,从未觉得自己的父亲这样衰老过,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看他的眼神这样恨。
他只道是自己那一喊让父亲被海浪卷去,又惊又怕,又自责又后悔,也禁不住嘤嘤哭泣。
21节的时速开往港口,又让救护车等在港口全速送达医院,三小时后,阮泰亨躺在手术室抢救,医生给抽了肺里的积水,又给全身检查了一遍,查看手术的颅内伤口有无裂开,还有血管和心脏是否正常,终于被推进了IcU,上了呼吸机,手指上夹着血氧检测仪。
医生忙碌完,对走廊里的病人家属说:“不幸中的万幸,落水后马上救上来了,肺部软组织挫伤和肺泡积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后续发展有待观察。”
美人妈浑身瘫软在长椅上,阮琦趴在母亲膝上反反复复地说:“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对不起,呜呜呜……”
美人妈无力扶起阮琦,倒是气若游丝地对仆人说了句:“你去给阮飒打电话,父亲在军区总医院。”
比阮飒更先得知消息,并赶到的是外科大夫黎诗宁。
阮将军落水的事转眼便在医院里传开了,大家伙都知道阮泰亨去年刚因为颅内出血住过医院,这才隔了一年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消息几乎惊动了国防部和最高层,身为卫生部副部长的老黎最先打电话到女儿科室。
黎诗宁刚给摔伤的工人缝完针,停下来拿起手边的电话看了一眼,一连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父亲打来的,她心里咯噔一下,父亲极少在工作时打扰她,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黎诗宁稳了稳语气拨过去:“爸~”
“你阮伯伯在重症监护室,你快去看看,安抚一下家人,我一会儿便赶到。”黎部长吩咐女儿。
语气不轻不重,语速不紧不慢,理智的黎部长从来不自乱阵脚。
若说黎诗宁的知性冷淡,那多半是来自父亲的基因,还有长久的家庭氛围的熏陶,父母从小教她要知书达理。
从小到大,出格的事只做过那一桩,成了她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黎诗宁挂了电话,重新换了一身白大褂,走去重症监护室,便看到美人妈也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去,她喊住阮家的仆人。
“阮太太怎么了?”
“太太受了点刺激晕倒了。”仆人脸色黯淡,眉头紧锁,焦灼得一塌糊涂。
黎诗宁交代了两句:“一会我去输液室看阿姨。我先去看看阮伯伯的情况。”
仆人步履匆匆,转过弯去,黎诗宁快走到二楼抢救室,才想起自己一路没见到阮飒,难道出事的时候阮飒不在?
……
阮飒接到电话的时候,两人已吃完了早午餐,逛完了岛上博物馆正要往回走,经过风情街,想起还得买双鞋。
洛桐正低头试着一双草编的凉鞋,未来得及照镜子,便被阮飒揽着肩膀快步走出了商店。
“出什么事了?”洛桐看着满脸忧心忡忡的阮飒,匆忙中被阮飒裹着上了辆突突车。
“我爸出事了。”阮飒一边喊着司机开快点,一边抽空对洛桐说话,他两种语言切换,说话的音调都变了,“海钓时落水了,现在在医院。”
他毫不废话,三言两语把话说干净。
洛桐摸着他的手背安抚了一下,这时候说什么劝慰的话都没用。
阮飒脸色凝重,默了会儿,他调整了情绪才开口道:“我爸身体不好,去年刚动过手术。”
洛桐又在阮飒因紧张而绷紧的小臂上来回抚摸着安慰道:“爸,他一定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阮飒因为这句“爸”,因为这句“吉人自有天相”,心里头稍微好过了点。
他一路打着电话,岛上的高地有一处直升飞机停机坪,他们要去那里搭直升飞机去军区总医院。那是城里硬件和软件最好的医院,楼顶有直升飞机停机坪。
当阮飒带着洛桐走向螺旋桨转动的直升飞机的时候,洛桐才发现一切和自己想得不一样,这不是一台单螺旋桨的民用直升机,而是一架刷着迷彩色的双螺旋桨军用直升机,他带着洛桐坐上去,自己坐在外侧,给她寄上安全带,再给自己系好,外面的人把门关上。
直升机带着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升空。
洛桐一路也绷着心弦,为什么是军用直升机来接他们,这个问题,洛桐也不敢问了,只敢瞥阮飒的侧脸,他的脸部线条绷着,下颌无意识咬紧。
洛桐问:“多久能到?”
“十五分钟。”阮飒说。
洛桐问:“医院有没有熟人,先问问?”
“刚才电话里佣人说,我妈也吓晕过去了,在输液。”
一根蜡烛两头烧,阮飒正因如此才分外焦灼。
但说完这句,一经点醒,阮飒倒想起这医院里确实有他认识的人。
他又焦急地打电话找黎诗宁。
电话只响了一下,黎诗宁就接起来。
“阮飒。你父亲没有生命危险,我现在就在医生办公室。你别着急。”黎诗宁的对话,简洁、有力,思路清晰得不输一个男生。
听闻这话,阮飒的眉头才微微打开。
“谢谢你,诗宁。”阮飒很感激,黎诗宁能第一时间赶到病房,帮助阮家,应是黎部长的吩咐。
他沉吟着,心思转在父亲、母亲、黎部长、黎诗宁上头。
洛桐说的话也没听见。
洛桐看了眼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提醒道:“大妈还一个人留在度假别墅。”
阮飒没反应,她推了推阮飒的胳膊,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阮飒略一回头:“嗯。”
“明天派船去接。”阮飒又打了大妈的电话说明了情况,安抚她。
当晚,大风雷雨夹着闪电。
旱季的热带,下雨才会这样,来的突然去的突然。
他们一家子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撕裂成了几块。
直升机的起落架落停在大雨滂沱的楼顶,阮飒护着洛桐跑向安全门,拉开铁门,顺台阶下去的一路,两人忽然也像是落水般,湿透了。
地上挂着一道长长的深色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