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好好的闲聊气氛,因为说到彼此不能妥协的事,气氛便僵住了。
阮琦从船舱里扶着扶栏走到甲板上,看到父亲没在钓鱼,蹭去他边上撒娇道:“爸,鱼钓上来了吗?什么时候回去啊?”
“你这小子,怎么一点耐心都没?”阮泰亨刮他的鼻子,“钓鱼,重要的不是上钩的一刹那,是等待鱼上钩。”
阮琦脸朝母亲那边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年纪最怕父亲说教。各种道理,听着就烦人。
母亲护短,去拉儿子:“你是不是饿啦?”
阮琦说:“有点儿。这船太颠了,晃得我头晕,pS4都拿不住。我没事做啦……”
美人妈站起来,扶了把金属围栏,却觉得今天这船着实晕人,她平时也不晕船,站起来的一刹那也有点儿头昏眼花,又一想还好洛桐没来,真要出海,她准得遭罪。
这大妈昨天和阮泰亨一屋,今天自个儿提出来留在家里,她又感到意外,不过一想她岁数大了,定是受不住风浪,便也理解了。
阮泰亨固然对她不错,可惜人无十全十美,这会儿她倒羡慕起洛桐来,阮飒的性子热,要对一个人好还真是掏心掏肺的。
就算她以后做不了大太太,阮飒也是专宠她一个。
这样一想,今天不能说服阮泰亨的自责便找到了平衡。
美人妈摇摇晃晃去拉阮琦,说:“走吧,妈陪你进去。船舱里有吃的。早上让大厨做了三明治了,还有你喜欢的虾片。”
这下阮琦又咧嘴笑了,小孩子到底好哄。他赶忙从父亲怀里挣出来,牵着母亲的手走下台阶,钻进船舱里。
经过驾驶室的时候,美人妈不放心,问了问当天的天气,说当下是三级风,一米的浪。
美人妈叮嘱船长,若是风浪再大,便返程。
说完,不放心,又说:“老爷子若问起来,就说是我晕船。”
美人妈和阮琦将午餐摆出来,她看阮泰亨没有下来的意思,便招招手让仆人将三明治和果汁送上去。
他们俩在船舱里用完午餐,美人妈斜倚在沙发上,便打起了瞌睡。
一睁眼,阮琦便不见了。她跑去甲板上,此时战况正激烈。
鱼竿被一条大鱼咬住钩子了,用行话说那鱼竿正“磕头”,阮泰亨兴奋的眼冒金光。阮琦恐怕也是没见过这场面,在一旁摇旗呐喊。
仆人正收着鱼线,鱼线开始绷紧,鱼竿便绷成一张弓。
阮泰亨大喝一声:“我来!”
美人妈当即坐不住,三步并两步跨上去,去扶老爷子,口中嗔道:“你都多大岁数了。让水手做嘛。”
“诶~!那叫什么钓鱼?”阮泰亨今天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兴奋地脸红脖子粗的。
美人妈眉头一拧:“你今天药吃了吗?”
一旁的仆人帮了句腔:“太太,吃了,一早大太太服侍老爷吃的。”
闻言,美人妈放心了一点儿,眼睛又追去阮琦那里,这小屁孩儿,正抓着船舷上的扶栏,低头看海里的鱼钩。
“你要死啊。”美人妈一把将儿子拖过来,“离那么近,一头栽下去可怎么好。”
阮琦十二岁了,体重和力气都比美人妈要大,一兴奋起来,跟脱缰的野马。
阮泰亨使了个眼色给仆人,叫他去帮忙摁住臭小子,叫他别捣乱。
他呢,又对水手说:“竿子给我,我来收线。你扶着我腰。”
阮泰亨扎着马步,稳住下盘,开始收鱼线。
这鱼可不是一般的鱼,个头也大,性子更野,咬着串钩用力地挣,拽得鱼线在海里绕着八字形。
阮泰亨年轻时虽是大将军,军体拳打过,马步扎过,拳击练过,可眼下他一招绝活也使不出来,脸憋胀得通红,咬着牙不肯松劲。
美人妈看得担心得要死,冲仆人喊着:“你也去帮帮呀!”
仆人和水手站在阮泰亨身后,一人一边拽住这个不服输的老头子。
“露头了露头了。”水手回头兴奋地喊了一句,“金枪鱼。个不小。”
阮琦眼睛瞪大:“妈,你拽我干嘛,我要去看。”
阮泰亨被儿子一喊,便破功,线没收住,轴轮哗啦啦滑了好几圈,他硬是撑着手劲强压回来。
阮琦刚到船边,那才露头的金枪鱼又陷进海里。
这时候一个浪打过来。哪里是一米的浪?到午后风浪大起来,本来说好了刮五级风必须返程,可现在鱼正上钩,这船便动不了。
船长也没辙。整艘船在一人多高的浪里头猛地颠摇。
美人妈和仆人拽着阮琦,刚要冲阮泰亨喊:“算了算了,别管什么鱼了。”
话没喊出来,阮泰亨已被鱼线拽到了船舷边。
只听得砰~!
水花巨大的翻涌。
美人妈大喊:“救命啊!”
船上乱做一团,阮琦被吓得讷讷并不能言,水手眼疾手快跟着跳下去救人。
阮泰亨落水了!
仆人用刀子割掉船边绑着的救生圈。
“你给我进去!”美人妈冲阮琦吼道,阮琦被吓住,连滚带爬扑进船舱。
美人妈趴到扶栏上看水里的人。
一时间只觉得天要塌了,天空黑压压好像在下刀子,她瘫软在地,死死拽着船舷,眼睛盯着深蓝色的大海,眼神竟然不能聚焦!
当她重又聚焦起目光,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阮泰亨的白衣服。
她快跳出嗓子眼的整个心提上去,又落下来,梗在胸腔里,不能呼吸。
翻滚的蓝色海浪中,白衣服的阮泰亨抓住了救生圈,水手一手拽着救生圈,一手比着手势,让上面放绳梯。
还好,人救上来了。
老天爷啊,你行行好,让老爷子活,我愿意折寿十年换他活。
美人妈双膝跪在甲板上,泪水像决了堤的洪,一旁的阮泰亨正被水手做着人工呼吸,他胸腔里咳了两口海水,死里逃生。
阮泰亨满脸湿漉漉,他是通水性的。
阮飒的游泳是他教的,只是没想到,五十岁的身体和六十岁的身体不一样,和七十岁的更不一样。
他能被一条五十斤的金枪鱼拽下船去,他还要被一个年轻的水手救。
比落水更难过的,不是落水,是他的衰老,阮泰亨心里的悲怆比劫后余生的庆幸更甚,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女人跪在身旁伏在他胸口哭得满面泪痕。
他费力地用湿漉漉的手掌摸着老婆的脸,说:“哭什么,我又没死,不是好好的嘛。”
美人妈却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