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深愿做了奇怪的梦。
梦见浑身没有力气哪里都动不了,好端端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蹙了蹙眉,扭着身子想摆脱这种感觉,那异样感似乎减轻不少,人却依旧醒不过来。
太累了。
累到梦境消散的时候,他又陷入黑沉沉的睡眠。
许深愿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仍然有些不真实感。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干净,地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他身上穿着布料柔软的睡衣,皮肤干爽舒适。
但身体清晰异样、不同往常的感受,让人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晚到了后面的时候他几乎迷糊了,已经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回,总之到了最后连挠人的力气都没了。
掌心贴上额头,脑子里尽是些让人想要逃避的回忆。
悬在眼前的手臂上都是密布的红痕。
许深愿本来就是冷白的皮肤,稍微弄出点痕迹来就会明显得不得了,偏偏有些人跟狗一样,啃得他身上简直惨不忍睹。
荒唐至极的一晚。
“哥?”
他冷不防被这声音拉回现实,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酸软的身体有些发僵。
祝煦很快就走过来,看着坐在床上的人,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不舒服了?”
他把手里的玻璃杯递到人眼跟前去,是还带着热气的温水。
许深愿不说话,沉默地偏过头对上那杯温水,待到过了片刻才终于抬眸看过去,只是眼中没情绪,脸上也没表情。
他半截袖子还褪在手肘,那上面艳丽又晃眼的东西让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犹豫着向前飘了飘又停下,最终还是缓缓收回来。
玻璃杯轻轻落到床头柜上,发出低低的声响。
在诡异的寂静中,很清楚。
酸软无力的手蓦地被人轻轻攥住,贴上泛着热意的脸。
祝煦蹲到床边,身子又往前凑凑,他那表情倒看不出有什么后悔之类的情绪,只是蹙起的眉间凝着些掩不住的担忧,“你生气就打我,别憋在心里。”
许深愿抽回了自己的手撑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扣紧床单。
心口烧起来,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却冷得刺骨,“这就是你想说的。”
两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静,却似乎更加猜不透彼此的心思。
“哥。”祝煦敛了眼,有那么一时片刻的沉默。
口水划过喉咙时有些干涩,过了很久嗓子眼才挤出几个字,“我喝多了。”
“滚出去。”
这话头接着话尾冲出来,翻涌的怒气都藏在冰冷的字音里。
身形顿了顿,祝煦还是站起来,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张漂亮的侧脸上,他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找到一点清晰的声音,“早饭在桌上。”
“我今天下午有两节课,其余的时间都在,周末也在。”
他一边轻声嘱咐着一边伸手接住许深愿扔过来的枕头,结果又被手机砸了个正着,弯腰把东西捡起来看着没什么问题才轻轻放回床头柜,“想吃什么哪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就在楼下。”
祝煦也没敢多啰嗦,三言两语说了几句就老实地滚了出去。
许深愿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不知道多久,这一天下来,他几乎都坐在那里,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意料之内,除了下午的那么一段时间以外,不论什么时候到窗边去看,视线总能捕捉到那一抹身影。
哪怕到了黄昏,到了天际擦黑,到了月亮挂上树梢。
现在已经是十月下旬,偏偏有些人火力旺,像是有毛病,到了这个季节也依旧穿得很薄。
许深愿又回到床上,他知道自己睡不着,索性也没睡。
看着时间走过凌晨一点,凌晨两点。
凌晨三点的时候,他起身爬下床。
祝煦坐在楼下的长条凳上,借着路灯的光,小心地把那张私留下来的照片扣进去,轻轻摩挲着手机的后壳。
即便不看,那照片也印在脑子里。
感知到有人靠近时,他下意识抬起了头,在看清那人影后立马站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哥?”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许深愿在这时候突然跑出来,祝煦眼睛里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许深愿在他面前站定,视线从人身上那条没换的t恤上扫过,开口时,嗓音和风一样凉,“半夜三更站在这不走,威胁我?”
祝煦愣了一下,两秒的功夫反应过来,赶紧否认,“不是,我怕你哪不舒服……”
他说着说着就被人盯得垂下了眼,“我要是走了,你肯定不会告诉我。”
空气有些沉默。
许深愿不说话,他也不敢多废话。
许深愿扭身离开,他也不敢追。
许深愿没走多远,转过身来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人,眉毛不自禁蹙起,有些不耐烦,“滚上来。”
不说第二遍,抬脚就走。
祝煦听得可太清楚了,但他有些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在痴心妄想,直到已经尾随着人进了楼道还没有挨骂才意识到确实没听错。
许深愿没再说别的话,回到家就进屋甩上了门,一头扎回床上。
他太累了,身体累,脑子也累。
重新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困意终于上涌。
第二天早上,从起床开始,许深愿都没说话,但他没把人往外赶,也吃了人做的早饭。
祝煦吃得快,心里头忐忑,也没敢吃多少,吃完了就干坐在那儿偷偷看对面的人。
“我说什么你都做?”
这突兀的声音划破两人之间凝滞的氛围,他愣了一下,紧紧闭着嘴,没应声。
抵上唇边的水杯顿在那里撤下一些,许深愿轻轻掀起眼皮看过去,“只要你能做到的。”
“我都做。”
这次得到的回应很痛快,许深愿没接着说,敛眸慢慢喝了几口水,嘴唇湿润起来。
他把杯子轻轻放回桌上,这时才开口:“我要吃樱桃。”
“啊?”祝煦接到这要求的时候愣在那,似乎是没跟上他的思路。
秀气的眉微微拧起来一点,语气已经不满,“听不懂?”
祝煦听懂了,跑得相当快。
连买带洗,没用多少功夫。
新鲜水灵的樱桃各个都饱满,洗得干干净净装在漂亮的小盘子里,被端到人面前。
冷白的指尖捏上一颗鼓鼓囊囊的樱桃果实,搓了两下就丢回去。
“不想吃了。”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向旁边瞥过去一眼,冷冷淡淡的,“想吃草莓。”
祝煦立马出门。
一盘鲜亮娇嫩的草莓很快又被洗得干干净净码在盘子里,红艳艳的,一半去了叶,一半还带着绿油油的叶子,很好看。
许深愿伸手捏起一颗,轻轻转动着打量两眼,又丢了回去,在旁边炽热的目光注视下,终于开口:“有籽,不吃。”
这要求不是很常规,祝煦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总算在人皱眉之前及时地领悟了出来。
那么大一双手,小心地捏着一颗小草莓,费劲巴力地戳来戳去,过了不知道多半天才勉强挑出来一颗。
“太丑了。”这声音里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嫌弃。
祝煦的动作骤然停下来,他赶紧把那颗烂了吧唧的草莓塞进嘴里又拿了一颗新的,“我重新挑,我好像掌握点……”
“不想吃了。”
许深愿没理会什么草莓去籽的心得,说完就自己转身回了卧室,一个眼神也没再给。
他又安静下来,什么话也不说,让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直等到午觉过后才再次提出了新的诉求,“我想出去转转。”
祝煦马上跟在屁股后头出了门。
他安静地走在人身边,许深愿不说话他也不吱声,许深愿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两人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知不觉就走到学校。
周末,校门口有许多学生进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荡,许深愿看着周边往来路过的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冷不丁出声询问:“在学校适应吗?”
祝煦偏头去看他,没得到一个眼神,就盯着人的侧脸老实回答:“挺适应的。”
大一开学已经快两个月了,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平时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他也会给许深愿发,只是怕人嫌烦不敢说太多,总是精简着字句。
他不确定许深愿现在想不想听他说话,看到人没继续问,便也没详细讲,只跟在旁边慢腾腾地挪着步子。
“有女生喜欢你吗?”
这问题对于两人现在的关系而言实在有些暧昧。
可问问题的那道声音很平淡,没掺杂什么别的意味,就真像是一句随口的无心打听,祝煦便也回得很痛快,“不知道。”
许深愿皱眉看过去,祝煦的脚步也跟着停下,他看出来那张脸上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真的不知道。”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人,认真解释,“我满脑子都是你,除了有事要忙的时候,只要有空就都来找你了。”
骗人。
许深愿收回了视线,脸色更加冷淡。
他又不说话了,直到看见不远处的操场跑道才停下来。
操场上并不热闹,跑道上也只零星有几个人在散步。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天天气不错,没有风,有些散碎的云朵,也有些阳光,温度很舒适。
“去跑一百圈。”
清凌凌的声音悠悠飘出来,和说想要吃草莓时一个语气。
“啊?”这要求来得太没铺垫,祝煦的视线茫然地从操场收回来。
许深愿没说第二遍,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他,似乎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合适。
“那你等我。”
祝煦应得快,说完就真走了,一句也没争。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没有哪次对话具备什么逻辑性。
许深愿在原地站了一会,觉得累,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远远看着操场上匀速跑起来的人,眸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天气很好,发丝暖洋洋的,那漫长的一圈又一圈莫名令人心生烦躁,他突然觉得坐着也累。
心里不知道涌上些什么,许深愿忽地起身走了。
直到校门口的时候,被赶上来的人拦下。
“怎么走了哥?才跑了十圈。”
祝煦是发现人没了跑着急追上来的,有些气喘。
许深愿却不说话,绕过他,径自往回走,也没说不让人跟。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又慢悠悠溜达着回到家里,就像下午来时一样。
进了家门,许深愿兀自脱了鞋往屋里走,感知到身后的人跟上来时便蓦地停了脚。
“我再问一遍,”他转过身看着对面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有什么要说的。”
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一个问题。
祝煦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喝多了是吗?”面前的人不说话,许深愿便自顾自地答了。
几秒钟的安静。
“我问你是不是。”
这一句话骤然提高了几分音量,似乎是怎样都不让人躲避的,祝煦对上他的目光,沉默一瞬,最终只还是说:“哥……对不起。”
这样的回答却比沉默更加烧人的心。
许深愿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倏然有些飘忽,“你喝多了。”
他朝人走过去,越说,那双眼睛越是冷,话音也愈来愈重,“你喝多了还知道戴套,你喝多了还知道问我疼不疼。”
话落的时候他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手都生疼,“喝多了根本就硬不起来,你一晚上做了多少次!”
眼眶周围的皮肤被浓烈的情绪激得有些泛起红来,许深愿声音里头带着压不住的抖,一句话艰涩得险些不能说全,“耍我很有意思?”
这一巴掌算得上重,祝煦却好像没感觉,只紧紧盯着那只手,眼神又和那个混沌的夜晚有些出奇的相似。
他皱着眉把许深愿垂在身侧的手捉过来,指腹贴在那片细嫩的掌心小心地蹭了蹭,“红了。”
手被人甩开的时候,他也没再强要去抓,只是突然陷入了沉默。
目光在这样凝滞的氛围里撞到一起,交织着说不清的情绪,祝煦看着面前的人,过了好半晌倏地开口,轻飘飘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哑。
“那你为什么让我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