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深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直觉得那一刻气得身子都有些要发起颤来。
心跳横冲直撞的,眼眶热起来的时候,他又抬起了手。
可这一次,那只手却被人牢牢地攥住。
祝煦没使多大力,不把人抓疼也不让人挣脱,只扯着那只手把人拽到自己跟前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看,“我说这话,我是混蛋。”
“但是哥,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许深愿被气得简直不知道先骂哪一句好,嘴唇开合几次,一时间竟没能说出话来。
祝煦见着他的样子,却也没收敛,竟有些罕见地咄咄逼人,突然扯了人按在墙上,一字一顿地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楚,“你没喝酒,你知道我没醉,为什么不戳穿我?”
那声音沙哑发沉,却又像带着些隐晦的祈求似的。
许深愿觉得生气,可他也想问自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内心最隐秘的心思偏偏被最不想知道的人直白地讲出来,这样无法回答的问题被摆到日光之下,让人觉得难堪。
“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祝煦又靠得近一点,眼中有几分期盼,话里有几分没底线的妥协,“哪怕一点也行,只要比那个男的多一点就行。”
这话没人应,面前的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抬手轻轻覆上那片脸颊,拇指滑到下颌抵着边缘迫使人抬起脸,目光终于触及那双眼时,清亮的泪从浅棕色的眸子里溢出,浸湿了红红的眼眶。
“怎么哭了?”
祝煦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就懵了,见着硬生生把人气哭了,一句混账话都不敢再说了,赶紧松了按着人的手,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我不说了,你想怎么样都好,行不行?”
贴在脸颊的大手小心地碰上面前红红的眼眶,结果指肚一抹,那泪反倒滚得厉害了,他着急忙慌一把抱了人到沙发上坐下,扯了质地柔软的纸巾代替自己粗糙的手指。
许深愿就那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可怜得像是朵被风雨摧残的花。
混乱的心被剥掉薄薄的外衣裸露在风中,面前的人越是说,呼吸就越是变得困难起来,那点酸涩涌上来怎样也压不住,泪水在眼眶蓄满,摇摇欲坠。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那点恼怒被泪裹在眸子里,悠悠的,带得话里也忍不住泻出些哭腔,“你现在已经得偿所愿了,还缠着我干什么,是一次还不够?还没让你满意?”
这声音委屈得不行,还带着气,祝煦又着急,听着这话又直皱眉,忍不住念叨,“说的什么混账话。”
许深愿一口气闭在嘴里,眼睛睁大了圈了点泪珠在里面,他气得一把扇开往自己脸上凑的那只手,“说谁是混账。”
“我是混账。”
祝煦好声好气地应,又把人往身上揽了揽,重新冒着挨打的风险伸过手去,语气也放缓几分,“我那时候气疯了干的混账事,我怕你恨上我敢做不敢认,我是混账,你打我,咱不哭了行不行?”
许深愿哭得脸颊泛起红,热息从唇间扑出来,和微凉的空气掺在一起。
他被人抱在腿上擦眼泪,一边骂人,一边又强自忍着不想丢人地大哭出声来,憋得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那只冷白的手搭在人肩头,他越看那张脸越觉得生气,气得趁人无暇顾及又一巴掌拍在那张俊脸上,“滚出去。”
“好,滚出去滚出去。”祝煦忙不迭地附和,搭在他后腰的手轻轻拍拍,还在抽纸巾小心地吸着那张漂亮脸蛋上的泪珠。
直到又被人扇了一巴掌才松口妥协,“你不哭了我就滚出去好不好?”
许深愿试着把眼泪憋回去。
他专注于平复心情的时候,祝煦便趁机把那点湿润的痕迹都擦个干干净净。
待到许深愿压着颤抖的声线再次开口骂人的时候便老实地滚了出去。
临走前给人洗了一把热毛巾擦脸。
许深愿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发脾气把自己发哭了,还反过来要挨骂的哄。
只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哭一通,这些日子里积攒的那点郁气倒消散不少。
心里湿润润的,但松快了几分。
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天色昏暗下来,肚子悄悄叫了一声才想起来动。
可是趿拉上拖鞋,走到窗边的时候,却发现楼下没人。
今天是周六,祝煦说过周末会在,就一定会在,何况是这种情形。
许深愿站在窗边看着亮起的路灯,浅粉色的唇轻轻抿起来。
他过了好半晌才回到屋里找出手机给人打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对面传来的声音似乎呼吸不稳。
许深愿蹙起眉,故作冷淡的声音被泪泡过,没什么杀伤力,“你滚去哪了?”
“跑步啊哥,还有一半,就跑完了。”
“你有病?”
挨了骂,对面的人依旧好脾气,似乎是因为有着前车之鉴,每个字音都被放得小心又温柔,大声都不敢,“我答应你了,你说什么我都做。”
“十分钟之内滚回来。”
许深愿说完就挂了电话,连应的机会都没给人。
他又坐回沙发上,盯着手机掐着时间。
时间分分秒秒地走过,大门打开的时候,许深愿的脸色已经很阴沉,“超时了。”
祝煦还撑在门框上缓气儿,听见这话赶紧站直了身子,“对不起哥,我跑太慢了,我重新跑一次,行不行?”
“你跑来的?”许深愿眉毛拧得更厉害了,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会长多少皱纹,“你有病,不会打车?”
祝煦也有点懵,表情凝滞了一瞬,听见他这话才恍然大悟似的,“我给忘了,挂了电话我就直接来了。”
他拍拍后脑勺,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智力缺陷的行为,但心里还是更惦记刚刚那一通电话,“怎么了哥?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我去买。”
许深愿抿唇看着他脑门的汗,欲骂又止,最后还是说:“去我上次说做得一般的那家餐厅买。”
“好,我马上就……”
“走着去。”他立马截了人的话,又提些没道理的要求,“三十分钟以内不许回来,也不许去别的地方。”
说完就利索地关上门。
那家餐厅离这里算不上远,祝煦想着人的吩咐,早一分钟也不敢回来,只能慢悠悠地在大街上逛,正好借机舒缓了一下酸痛的肌肉,去买了饭买了水才掐着点溜达回来。
许深愿吃饭的时候很沉默,吃完饭以后又一言不发地吃起今天刚买的水果。
祝煦坐在一边盯着人侧脸看,看那瓣肉粉色的唇在牙齿咀嚼时紧紧闭合着,有轻微的颤动。
他看得专注,冷不防对上那双冷淡的眼被吓了一跳。
耳尖攀上的一点薄红掩在小麦色的皮肤下,他厚着脸皮凑过去,有些忐忑地试着和人套近乎,“你……你还生我气吗哥?”
“臭死了,离我远点。”
祝煦偷偷往人身边凑的动作停住,他今天一天都没消停,没多少静止的时候,再加上那五十圈,确实是出了不少汗,也没来得及清洗。
他下意识提溜起自己的领子盖到鼻子上闻了闻,又谨慎地重闻一遍,感觉不臭。
但许深愿说他臭,那他身上可能就是有奇怪的味道。
许深愿很香,哪里都很好闻,而且……
耳尖的红有点压不住了,祝煦意识到自己脑子不干不净的时候赶紧站起来。
许深愿眼睁睁看着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只觉得眉间又要长皱纹了,他伸长腿踹了人一脚,“滚去洗澡。”
祝煦被踹得一动不动,听到这话一时间没吱声,过了好半晌才犹豫着说:“那……我洗完还能回来找你吗?”
“你准备住在浴室里?”
他抬起头傻愣愣地盯着人,两秒之内揣测出了这句话的潜在含义,应了声起身就跑,像是生怕人反悔。
只是他跑得快,回来得也快。
甚至于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看,语气也硬邦邦的,“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许深愿捏草莓的手一顿,力气大了些,红红的汁液浸到指腹上。
“那是新的我没穿过。”他反应过来祝煦那个德行是什么意思,凭借着仅有的理智把草莓丢回盘里,抓起桌上的纸抽就朝人身上扔过去,“不穿滚!”
纸抽嘭一下软绵绵砸在结实的肌肉上,又可怜兮兮地滚到地板。
“是你的?”
祝煦赶紧弯腰去把那包纸抽捡起来,蹲到人身前去,手下又偷偷去抓人的脚踝,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别生气哥,我这就去洗。”
“别碰我。”
他像是没听见,又上手捏人的小腿肉,被踹了一脚才放心地转身去洗澡。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许深愿又去捏那颗草莓,只是指尖刚碰上去目光便触及草莓身上被捏烂的那一小块。
手指顿在那里,轻轻移到一边去捏起了另一颗。
许深愿刚把草莓塞进嘴,伴随着突兀的提示音,旁边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他下意识看过去。
【煦哥哥?】
视线收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把那颗草莓嚼得稀碎咽下去,靠在沙发上不动了。
提示音又接连响起,吵人耳朵。
许深愿伸长了腿,一脚把那部手机踹下桌去。
哐当一声。
祝煦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会不见,坐在沙发上的人脸色更难看了。
他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到底是洗快了还是洗慢了,对面的人却突然开了口,“有人给你发消息。”
这话音落下,又带出一句小声的嘀咕,“吵死了。”
祝煦听到了,视线从那张冷淡的脸收回,逡巡着在地上找到手机的身影。
“谁?”他下意识这么问,一边已经走过去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祝煦凑过来的时候便带着一股子刚刚洗过澡的清新气息,他身上那件衣服许深愿穿着太大,在他身上套着倒算是勉强正好。
许深愿抬起眼看着他的动作,好心地回答了,话里听不出情绪,“好像是你妹妹。”
“什么妹妹?”站在面前的人已经直起身,闻言愣了一下,一双眼睛格外茫然,“我是独生子女。”
许深愿看他傻里傻气的样子,那股火发不起来,更生气了,索性抿了唇不说话。
祝煦懵逼地打开手机,指尖点着进入聊天框,屏幕上寥寥几条消息。
【煦哥哥?】
【你他妈徒步去西藏了?】
【今儿晚上能徒回来吗?能的话给我带份黄焖鸡谢谢】
大手钻到脑后抓了抓还有些潮湿的头发,他随手回了一条,指尖点了点屏幕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去,凑到许深愿身边坐下,“好了哥,我把手机静音了,肯定不吵了。”
许深愿没动,往旁边轻轻瞥了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谁给你发消息?”
祝煦偷偷往人身边近处挪的动作顿住,蓦地想起许深愿刚说的什么妹妹,连忙应声,“舍友。”
他又把手机捡回来拿给人看,很简单的聊天记录。
许深愿看着递到自己眼跟前的屏幕,突然觉得有些别扭,脸上发起点热来。
好像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把面前的手扒拉开,一言不发地垂眼坐在那,把指尖藏到了手心里。
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在心里转了几圈,又在唇边转了几圈。
待到终于抬眼看过去时,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有些波荡的、冷热交织着的情绪,“你那天,搂着的那个女生是谁?”
祝煦震惊,十分震惊,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就吓得站起来了,“我什么时候搂着女生了???”
许深愿设想过很多可能,可等到真的问出口,却还是自己预想之外的反应。
他想过祝煦承认,或是不承认,沉默,或是辩驳。
就是没想过这人会干脆不知道。
他看着那双困惑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一回想起前因后果,便就想起自己偷偷摸摸的行径,白生生的脸蛋憋得通红。
这意料之外的指控冷不防冒出来,祝煦比谁都茫然,他眼巴巴地盯着人,许深愿却突然不说话了,不仅不说话,他甚至忽地起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