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要蒸花馍,下午买了一袋子面送去,在后备箱划了个口子,上楼洒了一半,被嘲讽,梁山三把交椅。)
牛逼不牛逼的,终归还是离不开“依法办事”四个字。
吵归吵,拍桌子归拍桌子,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连李乐都看出来,这北峪村不好惹,是个刺头村,常年打交道的乡里来的干部们,哪能不明白。
有人扮红脸就有人扮白脸,派出所的吴所长在鲁达和陈蝈蝈中间几次拦阻,说着软话。
“老鲁,看我面子,赶紧滴,把人放了,这事儿,你也不想闹到最后,让县局来人吧,那性质可就变了。”
其实这事儿,鲁达也就是要向上面表明个态度,犯不着戴帽子的风险,只不过那群喽啰倒霉,碰上了硬茬子。
“老吴,今天不是我给你面子,你头顶国徽,面子不是给这帮地痞流氓用的,是给老百姓的。”
“是是是,你说啥都行,咱先放人?”
“行,人我放,但是咱把话放前头说清楚,以后佳宇的人要是再敢来,就不是这么轻巧的,聚事楼上的那一溜钉子还在,人头不能挂,人还是可以挂上去。贾青,去,把人给押到村口,挨个登记姓名身份证号家庭住址,让吴所长带走。”
“鲁达,你这是要造反啊!”
“陈乡长,别别,你跟老鲁置什么气,他这人混球,你又不是不知道,得了得了,这不说了,人都放了么,咱们先把这事儿解决了,后面从长计议,啊?那谁,小孙,带人,跟贾连长一起登记去,这帮小痞子,都给我拉所里去。”
看到三个民警跟着一个穿迷彩服的大汉出了门,门旁的李乐看了眼胜利,“贾连长?”
“啊,我们村的民兵连长兼治安队长,森林防火队长。”
“哦哦。”
李乐转回头,继续听里面掰扯。
“陈乡长,咋说?我这把人放了,那个佳宇公司是不是该露个脸儿?你们搞暗箱操作.....”
“嘭”,又是一拍桌子,“鲁达,你说话注意点儿,什么特么暗箱操作。”
“嘿,我就说了,怎么着,做了就别怕议论。没我们村参与,不是暗箱操作还能是光明正大?嘁~~~”
“我尼玛.....”
这时候,有个女人出了声,“鲁支书,陈乡长,都别生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谁?”鲁达问道。
“鲁支书,咱们以前可能没见过,我是咱们县里招商办的副主任,我姓逄,叫逄芬。”
“哦~~~~~我说呢,原来这鬼子是你引来的?”
“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笑,带着三分嘲讽,五分不屑。
可听这女人的话,却察觉不出愠意,反而也笑道,“佳宇不是小鬼子,我也不是汉奸,我只是为了咱们县里的经济和旅游事业的发展,村民致富,做应有工作。”
“哟,这旗子打的挺高,县里乡里经济发展了,腰包鼓了,可谁在乎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死活?”
“鲁支书,您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这不也是为了咱们村民增收做的招商引资?您想,咱们现在仅仅靠着这点地,一年才能打多少粮食?有多少收入?三万,五万还是十万八万?我这有咱么的年均收入统计,去年咱们村,人均纯收入5864元,生产性收入才占到35.6%,2087元,剩下的二、三产收入占到60%,3518元,你这么一对比,明显现在种地挣得钱,赶不上打工挣工资,还有依靠旅游的经营性收入来的多。”
“这说明什么?大伙儿也清楚,现在光靠种地,只能解决温饱问题,咱们想增收,想致富,还得依靠多种经营还有工资收入。大伙捋捋,现在各家还有多少壮劳力,年轻人在家种地的?去燕京打工的,去妙峰山这附近景区干活当临时工的有多少?”
“这位逄,副主任,您想说什么?这和征我们地,扒我们的房子有什么关系?”
“各位,我就想说,这次,佳宇公司和县里合作的开发项目,是给大家一个致富增收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大伙看啊,田地、房子有赔偿,人头有赔偿,之后,这边的地产项目还有星级度假酒店项目建成了,咱们村民还能去这些地方干活,当保安,干保洁,干物业,当服务员,有充足时间去附近的景区,工厂做工,这都是就业机会。还能住进家家有厕所,户户有暖气的大楼房,就能过一家人都拿工资的就是城里人生活。你就算,一个人一月工资八百块,一年都小一万,守在家门口就能上班,你一亩地才能挣几个钱?千把块都算多了。大伙想想,是这个理儿不?”
“说的轻巧,可我们地没了,没地,我们农民还有什么?”
“就是就是,说的好听,还不是看中了我们那点儿地?”
“楼房有什么好?养不了鸡鸭,拉屎都在睡觉的屋,恶心不恶心。”
“我们家种菜的,一年收入可比打工挣得多。”
“可不,我开农家乐,开民宿,自己当老板,不比受人管着强多了。”
“别听这女干部瞎扯淡,就是想撵我们走,好给他们那些大老板腾地方,他们是一伙儿的。”
“对,没错!”
一时间,会议室里乱糟糟的七嘴八舌,这叫逄芬的声音,被盖了过去。
李乐再一次瞅瞅胜利,“你们一亩地现在一年收成多少?”
“好年景,千把块,不好,还得亏。要不,怎么都想着去燕京干活呢?”
“那这样,不也挺好?”
“你们城里人哪知道农民对土地的感情,为啥叫土地?只有踩在自家地上才踏实。”
“也是啊。”李乐点点头。
转念又想起刚才这叫逄芬的说的话来,别说,有理有据有条有理的,还真挺有水平,可咋就,听着这么别扭呢?
“啪啪啪”又是几声咂桌子声,小李厨子又支棱起耳朵来。
“都别说话,是人逄主任说还是你们说?”
“那啥,陈乡长,现在鲁支书和大伙儿可能对这个项目还不理解,还有意见,也是我们前期工作没做到位,要不这样吧,我和佳宇公司的夏总联系一下,这两天抽个时间,选一些村民代表,组织个介绍讲解会,把大家之后的好处给说明白,讲清楚?鲁支书,还有大伙儿看呢?”
“呵呵,这时候想起我们这群人了?早干嘛去了?”
“鲁达!”
“行了,老陈,别吹胡子瞪眼的,你还带也是一正处级大~~~干部,注意点形象。”
“你.....”
“这么着,我们村委会的人都在,那我代表村委会表个态,那个什么项目讲解,来,来村里说,就让那个什么老板来,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聊一聊,我们保证不怎么揍他。陈乡长,咋样?”
“还有,这什么佳宇公司招人上我们村里来打架,不能这么算了,该赔多少钱,得算清楚。”
“你们这叫互殴,打群架,也得办你们。”陈蝈蝈嚷道。
“那行,戴会计,去,给贾青说一声,咱们把互殴变成单方面的,回头咱们报警,说他们私闯民宅,村里谁家的东西少了,狗惊了,猫跑了,鸡不下蛋,都给他们算上。”
“得令啊~~~~”李乐顺着门缝瞅见一老头,起身,拱了拱手,来了句京腔念白,转身要走。
“哎哎哎,老鲁,得了得了,我没说不办他们,等着,回所里就拉单子,成不?”吴所长赶紧说道。
“呵呵,呵。”
“散会!!”
“哐啷”一声响,陈蝈蝈腾的一下起身,屁股底下的凳子被撅倒。
手指着鲁达,点了点,“鲁达,你,你,明年开村级选。”
“好啊,我看看,我不参选,还有谁出来。”
“无组织无纪律。走走走,回乡里。”
“几位领导慢走啊!!”鲁达喊道。
听见人要出门,李乐忙拉着胜利躲到屋山头,看着气哼哼的陈蝈蝈,肚子比来时更大了,抿着嘴,直乐。
一群人出院子时,那个穿着一身蓝色小西装,白色衬花领衬衫,脚踩一矮跟小皮鞋,叫逄芬的,似有所觉,扭头看了眼这边,瞅见挂着鲁达外甥名号的圆寸脑袋,又转了回去。
。。。。。。
领导气哼哼的走了,可会没停。
北峪村第N次村委会会议,开始召开。
“行了啊,今天人都在,那就开个会。”
李乐和胜利对视一眼,两人顺着后门,溜了进去,在边边上坐了。
鲁达看见,倒也没撵人,“都说说吧,这事儿,后面咋弄?”
“不咋弄,就继续跟他们干,看谁能撑住。”有人说。
“那也不是个事儿,天天这么提防着,村里还过日子不?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有人回。
“啥一劳永逸?卖地卖房才叫一劳永逸。”
“怎么?戴云,你想卖?”
“我傻啊,我那地种的大棚菜呢,一年七八万的收入呢,想啥呢?”
“要我说,不能硬刚,这老话说,民不与官斗,要不然,没好果子吃。”
“可要是刨你命根子呢?”
“哎,你说命根子吧,一年挣不了几个钱,你说不要了吧,可打心里就过不去,我爹还埋在地头呢,这要是以后下去,我爹问,儿啊,咱家地收成咋样?我说,不挣钱,都卖了?”
“那三爷爷活着天天抽你,到下面还得天天抽你。”
“哈哈哈哈~~~~~”
“别笑了,别笑了。”一大姐嚷道,看向鲁达,“叔,这要是按那个姓逄的小娘们儿说的,咱们上半年村里自己订的发展计划,可就泡汤了。”
“哎,可不,这费劲巴拉的.....”
李乐扯扯胜利,“啥意思?你们自己还有计划?”
“嗯,我爸他们年前就琢磨了,想自己搞旅游开发,用村子和后面的景区连起来。不过细的,得问我爸,我也听得半半拉拉的。”
小李留了个心眼儿,继续听鲁达说话。
“这么滴,老几位,刚才贾亮说的,也对,民不与官斗,可呢,也不对,该掰扯还得掰扯,但是这个掰扯,得讲究策略,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掰扯的目的就一个,怎么让咱么村过上好日子,不让村里吃亏。”
“叔,你说,怎么个硬,怎么个软?”
“先一个,摸摸咱们的民心。”
“民心?”
“那个村东头几家外来户,你们知道不?”
“知道,知道,不是和那个佳宇公司眉来眼去的么?听说都草签协议了?”
“这就是个民心,咱们国家有法律规定,这种商业开发的拆迁,得有九成五以上的村民同意,才能行,但是你也得考虑到这剩下的,意见不一样的。”
“叔,那你的意思是?”
“这么地,戴会计,你这两天,你领着人,挨家挨户的走走问问,看看到底有多少家想着和那几家外来户一样的想法。”
“还用问?这不明摆着么?”
“老戴,人心隔肚皮哇。别看咱们村对外都一个鼻孔出气,可关上门,你能说,谁心里没个衡量,没个小九九?”
“成。”戴会计,点点头。
鲁达继续道,“要是大部分都不愿意,那就好办,咱们就能统一思想,进行下一步。”
“什么下一步?”
“第一,去市里,去燕京,找有关部门反映,违规开发的事情。”
“第二,找律师,咨询,做好跟他们打官司的准备,用法律来保护咱们的权益,天子脚下,还能没个说理儿的地儿去?”
“第三,他们不是打着增收,搞项目开发发展经济的么?咱们回头,完善一下咱们自己的发展计划,报上去,跟他们打擂台,一边是开发商征地盖商品房的一锤子买卖,一个是咱们农民自发自觉自己组织,走出一条致富之路,性质上就不一样,他们有旗帜扛,我们也得有旗子扛,还比他们的更好。刚才那个姓逄的,不有什么数据么?别管真假,那说明人家有依据,你要是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说理你都说不过人家,凭什么让上面领导支持你不支持他们?明白了不?”
“第四,等贾青回来,让他去燕京,找那些咱们村出去的老人,老革命,让他们帮忙向上面反映问题。那个郭家不有人在京里当大官儿么?去找,就说,你们家祖坟都要变成酒店了,村里帮你们郭家守了几十年的老林要给扒了,看他们郭家怎么说。”
“再有,给各家七十岁以上,还能动弹的老头老太太说一声,准备准备,小板凳擦擦好,出山!”
我滴个龟龟,李乐听完鲁达的话,心里的牛逼,变成了忒牛逼。
这鲁提辖,看着外表粗犷,言语粗糙,刚才给那个陈蝈蝈又是骂,又是吵,都特么是装的,这小心思都特娘地玩出花来了。
妙人,大大滴妙人啊。
这人不当村主任,支书,谁当?
遂想起当年学校老前辈写的论文里描述这焦村,现在的北峪村的一段话。
法定的乡村管理,出自中枢少数人之闭门造车,不切实际,自然的乡村管理,以大多数人民之根本需求为基础,大多数人民之根本需求相同,法定的乡村治理为外形,自然的乡村治理为实质。
而乡村管理,系于村民首领之特性,可由首领之背景与行动阐明之。焦村首领之背景凡二,曰家族色彩,曰个人色彩。
家族色彩亦概分为二,一曰财,但不尽然。二曰人,家族人口茂盛,亦不尽然。
着倚个人色彩为重,指首领个人能力而言。言之曰见远识广,能言能行,干练、圆滑、忠正、倔强、诚信,咸非常人所能及。
首领为乡村治理之枢纽,首领无替,乡村殆危。
李乐琢磨琢磨,一拉鲁胜利,悄悄退了出去。
到了院门口,小李厨子问道,“胜利哥,刚你爸说要找律师,要帮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