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傅晟泽并没有疑心,便缓缓道出了今日要与他商量的另一件事,“皇帝,哀家还有另一件要事与你商量。昨日郭兴业大人上书提议去崇山封禅。哀家私心想着封禅虽耗资颇大,但近年来我大夏国富民强,国库充盈有余,能为封禅做万全的准备,此时正是封禅的极好时机,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立在一旁的何萱听了,不禁想起爹爹何彦昨日郁郁沉沉地回府,就是因为郭兴业提出封禅这一事。她心知爹爹担心的是什么,正想开口劝几句,一抬眸恰好对上了沈芸梦视线。沈芸梦深深地望着她,不易察觉地向她微微摇了摇头,何萱要出口的话顿时噎在了嗓子里。
好在这一系列小动作未被太后发现,太后正聚精会神地等着傅晟泽的回答。傅晟泽垂眸思索了一瞬,立即抬起头恭顺地答道:“母后真是想到儿臣心里去了。自圣祖建国以来,只得高祖在崇山进行过一次封禅,若儿臣在位时也能封禅一次,那就是儿臣莫大的荣光了。”
太后笑逐颜开,眼角的细纹若隐若现,意味不明道:“皇帝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自然知道你想的是什么。那么这件事就交给郭大人全权负责了,左右准备封禅也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事,等你身子康复了,再加派写官员好好准备。”
“是,儿臣一切听凭母后定夺。”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太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春风得意地步出永兴宫。
待殿外没了声响,傅晟泽面上恭谨的笑渐渐淡了下来。何萱忍不住小声怨道:“皇上这一病,政事全都让太后和和郭大人决定了,皇上都您都不着急吗?”
徐泰低声打断她的话,呵斥道:“大胆,我们做奴才的怎可如此妄加非议主子?怎能这样与皇上说话?”
何萱自知失言,立即禁声挪到沈芸梦身后深深垂首,再不敢开口。傅晟泽轻叹着站起身,“罢了,朕自己宫里的人,没的那么多规矩。”复又望向沈芸梦,“芸梦,你向萱儿解释一下朕为何要这样做。”
沈芸梦颔首称是,婉转道:“臣女愚笨,若有失言之处,还望皇上恕罪。”随后便仰起头语声清清朗朗地分析道:“皇上如今将政事全交由太后处理,意在将太后推至风口浪尖上,引起群臣不满。萱儿,相信你已经得知昨日早朝时十几位大人要求面见皇上之事了吧。太后不让群臣探望皇上,更会引群臣猜测和非议,再加上成全了郭兴业提议的封禅一事,越发地让群臣认为太后和郭兴业嚣张跋扈、独断专权。俗话说物极必反,那么离他们倾颓,也就不远了。”
何萱经她一点立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皇上是在放任太后揽权膨胀,待群臣的不满累计到顶峰,再一举夺权,这样他们再无翻身之力。”
傅晟泽弯唇自得地笑了笑,“正是这样。朕虽然成日躺在永兴宫里,但也不是一无所知。太后有太后的势力,朕也有朕的势力。”
沈芸梦拉拉何萱的手,“萱儿,方才我制止里开口,一是怕你坏了皇上的打算,二是担心你在太后面前妄议朝政,会遭到杀身之祸。”
何萱感激地点点头,“我明白,我还要多谢你呢,芸梦。”
就在这时,从角门进来一名小太监,轻轻地行至徐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徐泰点点头摆摆手让他下去,之后便来到傅晟泽身前禀告道:“回皇上,薛贵妃那里的情况打听到了。嘉韵宫里的人都在说,是因为昨晚薛贵妃晚归,选了听雨轩那边的小路走,在听雨轩附近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受到了惊吓。”
傅晟泽一顿,蹙眉道:“不干净的东西?”
“是,据消息说是先帝难产而亡的容妃和小皇子…”
傅晟泽奋力想了想,自己当时将将六岁,那一日的具体情况自己自然是不知晓,只事后听母后讲起,那一晚父皇驾崩,容妃听闻后动了胎气,导致早产小产,竟是一尸两命。十六年间都没有发生任何事,可为何在这个时候传出这种事?
“徐泰,命令下去让嘉韵宫的人不要将此事散布出去,其他宫院的人也不得妄加猜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皇上。”
沈芸梦微微挑眉,心中暗想,只怕你想封住悠悠众口,也封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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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是舞姬玲珑献舞的日子,福泰酒楼人满为患。一舞罢,京卫指挥使林煜琛跟随着玲珑上了四楼。
自从贾大人的公子贾康硬闯玲珑闺房撞见林煜琛之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绝色舞姬玲珑,原来是被那个铁面无私、不禁女色的林大人包下来了。因而林煜琛之后去见郁玲珑也不再遮遮掩掩,但为免人猜疑,他去的也不是很频繁。
进入屋内,见郁玲珑正坐在雕百合菱格木窗下,把玩着美人觚中的几只睡莲。睡莲那白中透粉的花瓣,恰如她的面庞一般娇嫩,她小巧的下颚微微扬起,鬓边几缕碎发垂落,在月光下被染成了素和的银色,与她银制面具相得益彰,流露出不属于尘世的清雅柔婉。
“属下参见小姐。”林煜琛抱抱拳垂首恭敬道。
郁玲珑并未转过头,只是淡淡地说,“坐吧。”
林煜琛在她对面坐下,似乎有些忐忑地问,“小姐,您此次去青州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郁总舵主看了您的信之后情绪异常激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让属下转告您切勿急躁,要韬光养晦,每一步都要细细筹划,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找郁总舵主。”
“替我谢谢爹的关心。我这次确实了解到了一个很大的秘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当然会告诉你。只是,你做好准备接受真相了吗?”
林煜琛望着她面具间露出的那双清冷坚毅的眸子,坚定地点了点头。郁玲珑便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世真相,向他娓娓道来。
在郁玲珑平静幽婉的语声叙说下,窗外渐渐下起了细雨,秋夜的细雨簌簌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阵一阵夹杂着雨丝的凉风扑打在脸上,令林煜琛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本以为自己能守在她身边一生一世,哪怕做下属也心甘情愿。谁能想到这个令人倾心的不凡女子,竟会是先帝唯一的血脉。那么在得知了她自己的身份之后,她会不会不需要他了?会不会抛弃他?
他想起身去关窗,却发现自己方才一直紧绷着肌肉,此时竟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郁玲珑望着他那震惊恍惚的眼神,心中不禁一软,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将他冰凉的手缓缓紧握,“煜琛,我知道这个秘密会让你们震惊,但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你都是我最信任的哥哥,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这一番话一出,林煜琛像是被解了穴道一般,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微微发着热,让他的心也渐渐温暖起来。
郁玲珑被雨丝的寒气扑得蓦地打了个喷嚏,林煜琛立即回过神来,箭一般蹿起关上了窗,随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麻利地披在她身上,又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小姐喝些热茶,仔细受了风寒。”
郁玲珑望见他这一系列迅疾如风的动作,不禁放松一笑,“你还是最在乎我的哥哥。”她捧着那杯茶小小抿了一口,一股清冽的茶香渗进她的皮肤,袅袅升起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望着他,似乎一时失神,“煜琛,我昨晚梦见我们初次相见的情景了。”
恍然间听到她提起初见,林煜琛也不禁想起那个樱花飞舞的春日清晨,一抹罕见的温柔笑意在他的唇边浮现。
郁玲珑也带着一抹温馨的笑,语声轻软甜蜜,“那时你还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家的公子,我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又是郁擎天的义女。我每日练功时,都能听到从墙的那一边传来的郎朗读书声。直到某一天,我好奇极了,趁义父不在,便偷偷爬上了墙边的那棵高大樱花树。我爬到一枝伸向墙里树枝,趴在上面便看到了坐在树下摇头晃脑读书的你。我一个不留神,竟身子一歪掉了下去,好在你坐在下面将我接住了。”
林煜琛弯唇一笑,是啊,他一直记得那一天。
那时他还不到十二岁,整日被爹逼着读《诗经》。因着年纪尚小,他对《诗经》中那些描写男女爱慕之情的诗很是不屑,可偏偏自己将将读到《郑风·野有蔓草》中的那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忽然头顶上方一声尖叫。
他仰起头一看,竟有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从一树茂密的粉白樱花树枝间掉了下来,他不自觉地身手去接,她便恰好落在他的怀里,虽然手臂被她砸地剧痛,但他仿佛一无所觉一般,一瞬不瞬地望着怀里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