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头一看,竟有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从一树茂密的粉白樱花树枝间掉了下来,他不自觉地身手去接,她便恰好落在他的怀里,虽然手臂被她砸地剧痛,但他仿佛一无所觉一般,一瞬不瞬地望着怀里的人儿。
怀里的小姑娘身穿一套粉白色绣百蝶穿花上衣,下身是一条同色的裤装,袖口和裤脚都收紧着,很像习武之人的穿着。只见她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自己,露出惊慌又羞赧的神态,漆黑发亮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樱花瓣被她震地纷纷扬扬飘落而下,有的落在她稚气未脱的肉肉脸蛋上,却都被她白里透红的肌肤比得黯淡无光。她微红着腮,鼓起勇气喏喏又逞强地向他说了一句,“你…你是谁!”
而他竟抑制不住笑了出来,这应该是他问她的话吧。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那些诗词中所写的都是真的!以至于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成日吟诵的都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小芸梦隔三差五便会从樱花树上偷偷爬过去见林煜琛,两个小小的人儿渐渐成了相依相伴的伙伴。直到那一晚,小芸梦躲在墙外阴暗处,看到了几位阴森可怖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翻进了林府的高墙。
她怎么可能不认得,那黑衣,那发型,就是当年杀死苏姨和义兄的神影卫!从爹爹沈朗和义父郁擎天的口中得知,神影卫出现,便不会有活口。小芸梦颤抖着想到,神影卫出现在这里,那么便是要来杀林煜琛一家的吗!
她死死抑制住自己即将出口的惊呼,按捺下颤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再次从樱花树爬进了林府。
此时的林府已经乱成一团,仆人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凌乱地倒着,小芸梦站在庭院里都能听见前庭和寝房那边声声刺破夜空的惨叫。她不能让神影卫发现自己,于是缩着身子沿着墙边黑暗处向后院溜去。
烛火被掀倒,火舌沿着床帏和桌布一路蔓延而上,顷刻间便将木质房屋点燃。林家一家三口都跑了出来。在一片惊呼惨叫声中,神影卫如死神一般降临在一家三口面前。
林大人将夫人和林煜琛护在身后,嘱咐夫人带着林煜琛快从角门逃走,自己一人迎上了神影卫的长刀。
林夫人带着林煜琛拼命地跑,刚跑到角门口便被一位神影卫截住了去路,惊慌之下林夫人使出全身力气将林煜琛推出角门,自己则惨死刀下。
解决了林大人和林夫人之后,神影卫从角门出去,却不见了林煜琛的身影。
小芸梦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伺机而动,好容易等到了林夫人将林煜琛推出角门,小芸梦上前一把捂住林煜琛的嘴,带着他没了命地奔跑,在府宅后的小巷里七拐八拐,终于摆脱了神影卫的追击。
二人暂时躲在了一间破败的民房里,林煜琛一摆脱小芸梦的控制,便不管不顾地要冲出去。
小芸梦一把拉住他,“你要做什么!回来!”
林煜琛一边掰开小芸梦的手,一边流着泪吼道:“我要去救我爹娘!你别拉着我!”
小芸梦恨铁不成钢,气恼地迎面就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我拼了命地将你救出来,你居然还想回去!”
林煜琛抹了一把鼻子下的血,愤愤站起身,“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给我走开!”
看到他那不知死活的样,小芸梦又连着给他了几拳几脚,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清澈的眼中第一次露出如此气愤决绝的神色,“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去救你爹娘!你现在去就是去送死!若是你死了,谁还能为你爹娘报仇!如果你还想回去,我也不拦你,你去送死吧!”
她明明比他还小两岁,此时却像大人一般以一种睥睨鄙夷的姿态望着他,说出一番如此狠绝的话,将林煜琛震惊地僵在当地。
良久,林煜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会武功?”他的声音在沉寂过后显得甚是干涩虚浮。
小芸梦挑了挑眉,只见他艰难地坐起身爬到她脚边,扯着她的裤脚急切地哀求,“你教我武功!我学会武功之后要为爹娘报仇!”
小芸梦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心软了下来,弯身将他扶起,“你真的想学武功?”见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小芸梦道:“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会教你无人能敌的武功。”
之后,小芸梦便将林煜琛带去了河间会,将他托付给义父郁擎天。林煜琛隐姓埋名,跟着郁擎天和沈芸梦一起学习武功。郁擎天看他为人稳重又聪慧,便渐渐将河间会的一些事务交给他处理,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五年后,在沈朗的安排下,林煜琛当上了京卫指挥使,跟在沈芸梦身边保护她,为她做事。
自己的命和今日的一切,都是她带给自己的,所以林煜琛心甘情愿守护在她身边,听凭差遣。他只是不知,自己可否有幸,能成为那个与她执手白头的人。
回忆到此处,林煜琛还有些微微恍惚。沈芸梦站起身坐到他身边,带着澹澹而悠然的笑,低声道:“我已经在宫里做了安排,你也许很快就能为你爹娘报仇了。”
林煜琛猛地转过头,心脏激烈地狂跳。原来她并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他的初衷,时隔六年,终于快要帮他报仇了!
“你开心吗?”沈芸梦轻轻地说。经历了这些日子的担忧和辛劳,沈芸梦今日见到林煜琛终于放松下来,却感觉身子异常沉重,脑袋懵懵的,眼皮也似千斤一般不断地往下压。
林煜琛也注意到了她面上的疲惫之态,担心地望着她,“小姐,您累了,请早些休息吧。”谁知话还没说完,沈芸梦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倒在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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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已过了早朝的时辰,傅晟泽在龙床上躺腻了,便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心中寻思着沈芸梦平日都是早早便伺候在旁,今日为何还未进宫。
他停下脚步,叫来立在宫门口的徐泰,“徐泰,沈女官今日为何还未进宫?”
徐泰快步走来,弯下腰,面有忧色,“回皇上,方才沈大人让人带了话说,沈女官昨日染了风寒,今日怕是不能入宫伺候皇上了。”
“染了风寒?”傅晟泽剑眉微蹙,忆起昨日天气确实突然转寒,夜晚还下了场雨,“让郎中看过了吗?怎么说?”
“沈大人已让郎中看过了,说是沈女官连日奔波辛劳,忧思惊惧,加之昨日染了风寒,便病倒了。这病虽然来得急,但沈女官底子好,相信养上几日便可痊愈了。”
傅晟泽目光遥望殿外金瓦上雾霭沉沉的天空,沉吟半晌,“难为她女儿家陪朕出宫微服私访,经历了那么多九死一生。她回宫后病倒,也有朕的责任。”他的心头有说不清的感觉拂过,似焦虑,似心疼,似渴望,煎熬地他急迫难耐。
但傅晟泽还是将那感觉按奈了下去,对徐泰淡淡吩咐道:“你去太医院让太医抓些上好名贵的药材送到沈府。将朕的话告诉芸梦,让她不要急,安心在府里养病,宫里有何萱帮忙,等她的病痊愈之后再进宫。”
徐泰躬身谢道:“皇上仁慈!奴才代沈女官谢皇上!奴才这就去办。”
徐泰转身,恰好一位小宫女端着御膳房做的燕窝粥走了进来。徐泰接过递给傅晟泽,“皇上,秋来天气转凉了,喝碗燕窝粥暖暖身子吧。”
傅晟泽略一点头,在徐泰的伺候下喝了几口,眼风一扫无意间看到那小宫女腰间挂着一枚香包似的东西,但其上秀的花样却有些古怪。
“你带的是什么?”傅晟泽将碗推回给徐泰,将徐泰和小宫女都惊了一跳。
徐泰推了推小宫女,那宫女才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皇上,这是平安符。”
“平安符?拿来让朕瞧瞧。”
宫女还有些畏惧,徐泰一把将平安符从宫女腰间拽下,递给了傅晟泽。
傅晟泽将那平安符捏在手中仔细看了看,见这平安符上秀的都是一些奇诡的咒语,不禁冷下脸来怒道:“为何要在宫中带这个!”
宫女吓得哭了起来,喏喏哭着说,“宫里的奴才都在传,听雨轩的容妃和小皇子死不瞑目,回来索命了,所以…所以宫中人近来大多都带着平安符防身…”
“胡说!”傅晟泽爆发出一声怒吼,徐泰和小宫女扑通跪在了地上,“什么死不瞑目,什么索命!朕不是已经下令宫人禁止讨论此事了吗!你们一个个都不将朕的话放在心里!”
“皇上息怒!”徐泰伏在地上簌簌颤抖。
“去查!查出来到底是谁在散布谣言。”傅晟泽怒气尤未熄灭,指着小宫女厉声道:“把她拉出去杖刑二十大板,朕倒要看看谁还敢以讹传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