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正是出嫁妇回娘家探亲之时，正旦大朝会，赵元侃如今正忙碌着。
如今许王风头正盛，已是储君的不二之选，许王妃理所应当担任起招待使臣女眷之责。
潘挚刚踏进韩国公府的府门，迎面撞上正欲出门的阳生。
潘挚望向府门外的一匹棕色马匹，问道：“去哪？”
阳生看到潘挚的瞬间怔住了片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的候着的马，没有回答，转身回屋。
潘挚也不知道为何，抬脚跟着他走，一直走回潘胡氏的院子，拐了几下，走到栖园，阳生在住处。
阳生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翻出一件小厮的衣裳，颜色，款式，很是眼熟。
“换上。”阳生道。
潘挚还没来得及反应，阳生已经走出屋子，反手把门带上。
潘挚伸手摸摸那件旧衣裳，恍惚间想起，这是尧竹的衣服，她曾经穿过一回，那时还未出阁，阳生带着她出府游玩，这么多年了，他竟还留着。
潘挚褪去身上的衣服，换上尧竹的旧衣，清清淡淡的翠竹香味。
当年潘挚穿这衣服时，身量还小，尧竹毕竟是男子，骨骼比她大上许多，现在再穿上，全然没有昔日的宽大的感觉。
打开门，阳生就站在小院中间，静静看着府门的方向，他的背影是那么落寞，影子映在石砖铺成的地上的，份外孤单，寂寥。
此刻的栖园，只有她，只有他。
静静的，无人打扰，寒风微微吹来，似乎并不愿打扰二人。
潘挚回忆着，阳生在她十二岁那年，被父亲收为义子，后来一直在外游学历练，那十二岁之前呢？
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阳生在那之前，一直都是她的小跟班，阳生有些功夫，她心心念念着，能够带她出府游玩，因为府内使女常常会聊到外面如何如何，因为嫂嫂们时常与哥哥们会出府赏这赏哪，每每回来都会给她带礼物，可她最想要的，就是自己也能出门一趟。
她常常会闯祸，阳生会挡在前头挨罚，她不开心的时候，阳生都逗她开心，她心情烦闷想发泄的时候，阳生会担当那个可怜的傻瓜，直到阳生入了族谱，她恍恍惚惚的，没有从身份变化转换过来，她似乎，也并不想阳生变成自己的兄长。
越是想着想着，潘挚渐渐走近，双手不由自主抬起。
潘美身子尚未痊愈，并不接客，韩国公府凋零，愿意踏门的人并不多，且今日是出嫁女归府的日子，好些人都不会出来。
相熟的官员送了拜帖和年节礼来，他便着意遣阳生去回礼。
阳生备好了一切，准备出府时，迎面撞上刚跨进府门的潘挚，潘挚穿的素净极了，下雪的天气并不算寒冷，不知是否是她身子未完全恢复的缘故，脂粉掩盖下的皮肤有些青白。
阳生记得，年幼时的挚儿，也是极喜欢素净的。
也不知道是何时起，印象中的挚儿，也开始穿红着绿，明媚的双眸染上了世俗污浊。
眼前不到五步，就能出这个府门，就五步，跨出去……
阳生想，不如，就这样把她带走吧，再也不回来了……
潘挚说：“去哪？”
他并不答话，转身回屋，他想，不要跟来，只要不跟来……
他从柜子里翻出多年前潘挚穿过的衣裳，那是潘挚穿过的，他并不愿意还给尧竹，每每得了空闲就会拿熨斗熨平撒下最喜欢的竹粉香料。
关上房门，他背对着潘挚，瞥见跟随一道前来的铃兰。
“六郎君，这是怎么了？”
“挚儿衣裳湿了，你且去取来新的。”阳生回道。
铃兰走了，屋檐上飘下一粒雪，落在阳生的鼻尖上，在鼻尖上融化，滑落。
指间轻轻擦拭，骤然的一点冷意，就在瞬间消退，他看着府门的方向，迎着轻微拂面的寒风。
那个门，终归拦截了一切。
屋门打开，身后的挚儿一直没有说话，脚步声渐近，他看到两人雪地里的影子，潘挚的双手抬起，自他的腰间缓缓靠近……
阳生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两步，没有回头，柔声道：“我们从后门出去。”
潘挚的手僵在原地，瞬间冷静下来，她这是要做什么……
“不了，我去见过父亲与母亲，就要回府了。”
“嗯。”阳生不曾回身，应了一声，大步跨了出去，似乎害怕与潘挚单独相处，背影是那般决绝。
潘挚就站在院子中间，站了许久许久，直到铃兰再次过来，潘挚将身上的衣裳褪下，似有不舍，抱着那衣服，静静的发呆。
有些事情，未曾开始，那便不要开始……
与潘挚一道的回来的，还有她的两位姊妹，坐在堂上闲聊，潘美比上回潘挚回来时要精神了许多，说话也开始有力，只是每每看着潘挚时，不免露出担忧的神色。
除夕国宴，韩国公府无一人参加，然而潘挚的言行皆通过旁人的口转述，潘美觉得这个女儿，太过出风头，虽讨了皇帝欢喜，然则实不是上策。
皇帝一方面削弱武将，一方面依靠武将，然而皇帝也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他是意在后嗣不再有武臣夺权，尤其是世家子弟。
一家人吃了顿午饭，潘挚也准备回府了，刚出正堂，就见五郎惟熙带着承庆郡主回来了。
相互全了礼数，承庆郡主道：“三娘可有时间，我们姑嫂许久不曾谈过话了。”
潘挚颔首，潘惟熙走到跟前，递给潘挚一个平安符：“压岁钱。”
潘挚佯装不快，“五哥这般小气，往年都是一些新鲜的玩物。”
潘惟熙道：“这是你五嫂在相国寺跪了三天三夜，祁心求来的。”
潘挚心中一暖，双手接过。
“你们二人叙话，我去见见两个姑爷。”潘惟熙说着，近前压低声音，“可不许欺负你嫂嫂。”
潘挚不解，然而潘惟熙已经进了正堂。
承庆郡主牵着潘挚的手，行至附近的一座小亭。
开门见山，直接说道：“三娘，我见过刘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