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后,傅寄忱再次回到蔷薇庄园,带着沈嘉念一起。
君山集团交到了傅斯年手里,人人都说傅寄忱贪恋权势,可他说退就退了,没有一丝留恋。
沈嘉念的58岁生日是在蔷薇庄园里过的,在美国出差的傅斯年直飞宜城,落地是下午五点多,一刻没耽搁,往蔷薇庄园赶。
还没到家,天上下起了雪,鹅毛似的,大朵大朵,飘飘扬扬。
车子驶进蔷薇庄园的时候,地上已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傅斯年透过车窗往外看,眼里难掩惊奇。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建造了一座玻璃房,大概是恒温的,里面各色蔷薇挤挤挨挨,开得热闹喜人,不愧于“蔷薇庄园”这个名字。
不用多想,肯定是他老爸为了哄他老妈开心弄的。
能在大雪纷飞的冬天看到这般艳丽的花,他老爸应该没少花心思。
傅斯年已经习惯了,他从小就见识过他老爸是怎么疼爱妈妈的,在家里,他妈妈说的话就是圣旨,任何人不得违逆。他记事起就被教育,万事以妈妈为先,妈妈要是不高兴了,那就是家里的一级警报。
想到这些,傅斯年微低着头笑了笑,待到车子停稳,傅斯年拢了拢大衣的前襟,准备下车。
司机先下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室内温暖得仿佛四月天,沈嘉念穿一件复古红的针织开衫,长发半挽,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不是那么明显,笑起来仍旧如年轻时候那般温婉动人。
“我听到车子熄火的声音了。”沈嘉念在窗边张望,小声道,“是不是斯年回来了?”
视线被外面的玻璃房挡住,看不清院子里的情景。
傅寄忱白衬衫外套着一件深灰色V领套头毛衫,衬衫的领子翻出来,配上休闲裤,没了以往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凌厉气势,更多了温和儒雅的气质。
听见妻子的嘀咕声,他抬腕看了一眼表:“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到家。”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起。
没等傅寄忱抬步,沈嘉念就小跑着前去打开门,风裹着雪的凉意扑在面上,沈嘉念没觉得冷,脸上尽是喜气:“回来了?”
“我运气好,再晚一点雪下得更大,可能赶不回来给您过生日了。”傅斯年怕母亲着凉,赶紧进门,反手把门关上,再跟母亲拥抱,“沈大提琴家,生日快乐啊。”
如今沈大提琴家是半退隐的状态,除非大型活动能请得动她,一般情况下,很难请她出山。
“贫嘴。”沈嘉念笑着在他背上拍了拍,“饭好了,就等你了。”
傅斯年松开母亲,抬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稳如泰山的父亲,微微颔了颔首,规规矩矩地问候:“爸。”
傅寄忱看他一眼,“嗯”了声。
傅斯年看到客厅各处摆满了鲜花,好奇地问沈嘉念:“妈,这些花不会都是爸给您买的吧?”
“除了餐桌上那一束,其他的都是学生送的。”沈嘉念说。
傅斯年点点头:“沈老师桃李满天下,过个生日都这么多人惦记,我更得努力表现了,不然要被比下去了。”
说着,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是给母亲准备的生日礼物:“忙里抽空,特意从澳洲过了一趟,参加了个拍卖会,拍了两颗钻,另找人设计制作的,希望您喜欢。”
沈嘉念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两颗椭圆形的粉钻一大一小,上下嵌在一起,组成一个葫芦造型,边缘用了碎钻,漂亮又耀眼夺目。
傅斯年弯腰,一米八七的个子,努力迁就母亲的身高:“主要是寓意好,葫芦,音近福禄,祝您福寿绵长。”
沈嘉念爱不释手:“你费心了。”
“只要您喜欢,花再多心思都是值得的。”
傅斯年在外人面前亦如当年的傅寄忱,驰骋商场,雷厉风行,年纪轻轻城府和手腕都是数一数二的,唯独在母亲面前,他还是那个孝顺嘴甜的小年糕。
傅寄忱出声打断母子俩的对话:“可以开饭了。”
傅斯年去洗手,保姆把菜一一端上桌。那碗长寿面是傅寄忱亲自下厨,单给沈嘉念一个人做的,上面卧了一个荷包蛋,放了香菇、青菜。
傅斯年瞄了一眼,念叨:“好久没吃爸煮的面了,平时可没机会吃。”
沈嘉念笑:“要不要分你一半?”
傅斯年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父亲:“您看我爸的眼神,我哪儿敢吃啊。”
傅寄忱:“多大人了,还贪吃,有没有出息?”
傅斯年:“您去外边儿打听打听,但凡提到‘傅斯年’三个字,哪个不是忌惮三分,谁敢说没出息。”
沈嘉念旁观了几十年父子俩拌嘴的场景,如今再看,还是觉得新鲜有趣,只顾着笑了,面差点坨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饭后切蛋糕许愿环节,沈嘉念闭上眼,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
是她年轻的时候,出车祸前那张脸,也是在蔷薇庄园里,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还有一只烤鸡。旁边坐着年轻的傅寄忱,他指间夹着烟,英俊的面庞在烛火映衬下显得那么不真实,唇角噙笑,凝视着她……
“妈,您许了几个愿望啊,这么久还没说完?”
傅斯年含笑的声音打断了沈嘉念的联想,她睁开眼睛,眼前是摇曳的烛火,她微微侧眸,看向身旁的傅寄忱。
他不再年轻,但在她心中,仍是那么帅气,早已戒烟的他手上没有烟,握着一枚玉石手把件儿。那是她曾经亲手雕刻的两节藕,寓意佳偶天成。
这么多年,玉不离身,光泽相较从前更为莹润。
沈嘉念望着他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爱意,蜡烛许久未吹灭,蜡油快流淌到蛋糕上。傅斯年催促了两声快吹蜡烛,没人理会他,而后他抬眼一看,摇头失笑:“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
傅斯年临走那天,傅寄忱给他煮了碗面,跟那天做给沈嘉念吃的一样,卧了鸡蛋,放了香菇和青菜。
傅斯年连汤带面吃干净,擦嘴的时候评价一句:“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傅寄忱抬眉,真以为自己厨艺退步了,问他:“哪里不对味儿?”
傅斯年扬唇:“您手艺更甚从前了。”
傅寄忱嗤笑一声,说他没点沉稳的样子。
傅斯年离开后,蔷薇庄园恢复了从前的安静,只有夫妻俩,再加上保姆、管家。
那场雪一个星期没融化,冷得出奇,沈嘉念不小心感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比以往任何一次感冒都要严重,反反复复发烧,有几次烧到三十九度。咳嗽的时候,肺都要咳出来,沈嘉念整日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傅寄忱担心坏了,那段时间,医生时常出入蔷薇庄园。
沈嘉念还不让傅寄忱告诉傅斯年,说傅斯年工作繁忙,前不久才回来看望过他们,不好因为这点事又叫他回来一趟。
所以傅斯年每回给他们打视频,沈嘉念总是佯装无事,不想让孩子担心。
宜城近来的天气也不好,连着半个月没个晴天,天色老是阴沉沉的,正常人都难以有好心情,何况是病中的人。
傅寄忱都想坐专机带沈嘉念回北城了,又担心出门奔波,沈嘉念病情加重,只能打消念头。
好在几天后,出了太阳,宜城天气回暖,沈嘉念也不再咳嗽,想出去晒晒太阳。
傅寄忱拿来厚厚的绒毯裹在沈嘉念身上,抱着她到玻璃房中。这里不仅能晒到太阳,还免去了被风吹。四周鲜花环绕,对心情也好。
藤编的躺椅上铺了棉垫,傅寄忱坐在躺椅里,让沈嘉念躺在他臂弯。
沈嘉念被温暖的怀抱包围,脸上被太阳烤得热烘烘的,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昏昏欲睡之际,听到傅寄忱关切的声音问她:“嗓子还难受吗?”
“今天好多了。”沈嘉念怕现在睡过去,晚上睡不着,便打起精神陪他聊天,“你知道吗?生日那天,我闭眼许愿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从前,你在蔷薇庄园帮我过生日。”
傅寄忱一愣,思考她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他们是去年才搬来蔷薇庄园的,上一次在这里过生日,是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一年,那是他帮她过的第一个生日。
“你……你想起来了?”傅寄忱垂眸看她的脸,声音有些抖。
沈嘉念轻轻摇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有一些片段跑进我的脑海里,比从前清晰完整许多,也许再过不久,我就能全部想起来了。”
她始终没有恢复记忆,就像她说的,有些画面会在偶然间跳进她脑中,那些画面陌生又熟悉,像是梦,又像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封存在她的记忆深处,只能窥见一角,窥不到全貌。
沈嘉念拉了拉他的手:“你能不能再给我讲讲,我们相识的场景。”
傅寄忱弯唇,笑容里掺着一丝无奈,说:“你不是都听过很多遍了。”
“我还想听。”沈嘉念说。
傅寄忱于是不厌其烦地讲给她听,嗓音温柔低缓:“那是深秋时节,宜城下起了雨,我被陆彦之叫去云水酒店参加商业酒会,你那晚穿着礼服裙出席秦家老太太的寿宴,我们在电梯里碰见,你背着琴盒,撞到了我……”
听到这里,沈嘉念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傅寄忱想了一会儿,戏谑道:“那时候就觉得,这姑娘挺傲啊,撞到人了道个歉都那么冷冰冰的,活像我欠她八千万。”
沈嘉念笑了声,嗓子有点痒,低低咳嗽:“说正经的。”
傅寄忱换上正经语气,沉吟了下:“那时见你,就觉得你像雨水打落的栀子花,虽败,孤绝犹在。”芳香浸了清凉雨水,愈发惑人。
沈嘉念微微偏头,想看他的表情,却只能看到他的下颌,看不见他的眼:“这么说,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傅寄忱笑笑:“你说是就是了。”
沈嘉念提要求:“你接着讲。”
傅寄忱接上刚刚的话,讲他们后续的故事:“我那车时常送检,平时压根没什么问题,也是巧了,遇上你的那一晚,偏偏在路上出了毛病,不得不临停在路边。我准备换到陆彦之的车上,打着伞下车,你一身狼狈,从绿化带里滚出来,拽住了我的裤腿,求我救你……”
他的声音太好听,低沉温厚,催人入眠,沈嘉念本来想好了不要睡觉,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傅寄忱在讲述往事的过程中,也跟着陷入了回忆,声音变得有些飘渺。过了好久,没听见沈嘉念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她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听不到呼吸声。
他的心陡然一颤,握住她的肩膀摇晃,嗓音里有着慌乱和害怕:“嘉念,嘉念……”
沈嘉念被晃醒了,迷蒙地掀开眼帘,入眼是男人紧张的面庞,她微微一愣,嘴唇轻动,含糊地问道:“你怎么了?”
听着她的声音,傅寄忱才松一口气,搂着她的手臂加重了力道,摇头说没什么。
沈嘉念盯着他的脸看,半晌,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唇角浅勾:“你是怕我就这么睡过去了吗?”
“沈嘉念。”
傅寄忱叫她的名字,语气里含着警告,眼神都能称得上凶狠了。
沈嘉念向来是不怕他的,抬高手摸摸他的脸,像是在给炸毛的大猫顺毛:“放心好了,傅先生,我会陪你长长久久的。”
长长久久,岁岁年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