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拉过菱香姐的手,“小姨,不必忧心,我与云南自有盘算,绝对不会千里送人头,将自己的性命白白枉送出去。”
菱香姐刚要说话,却听院外忽然传来了几声邦邦的打更声。
菱香姐瞬时一惊,她猛的站起身来,“势不容缓,我必须要回菱藕香。”攥着云西的手,紧张的叮嘱道:“你们这里也不能再待,听小姨的话,即便你们不愿意远走他乡,非要留在此地查案,今夜起,每天都要换住的地方,最好前半夜与后半夜都不在一个地方。”
云南转目扫了一眼窗子,目光凝重的点了点头,“小姨放心,云南记下了。”
菱香姐又看向最后面的殷三雨,问道:“殷捕头,可否能让掌柜速速取些纸笔来。”
殷三雨刚要答话,却被云西抢了先。“小姨,我随身就带着笔的。”
说着她便从怀中急急掏出小本本与小炭本,递给了菱香姐,“小姨你是要写些线索给我们吗?”
“既然你们非查不可,那我就给你们写出最直接的几处线索,”菱香姐接过纸笔,在上面沙沙的写了起来,“我先把汪恩仪几处居所写下来,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证据。”
云西低下头,只见菱香姐下笔如飞,不一会就将一页纸写满了。
写完之后,菱香姐将纸笔交回到云西手中,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叠纸张,塞进云西怀中,望着云西云南两人,目色恳切的道:“记着,今夜叫客栈掌柜赶出几路车队,都要抹上那种香料。如此,便是我也寻不到你们。”
云西拿起那叠纸,才看出张张都是一百两的大额银票。
“小姨——”云西一脸错愕,却被菱香姐的手按住了唇。
“你们不必为小姨忧心,小姨身家远不止这些,这点子钱,于小姨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却是作为长辈对你们一片爱惜之情。你们必须要收!”
菱香姐又望了望云南,剑眉微挑,凄然一笑,“记着,小姨如今已经离不开菱藕香,不光所有的心血与产业都在这里,更因为小姨一生所爱,也在这里。你们若是自作主张,做了什么所谓救我出火坑的事。我便终生不再认你们。”
云西的心不觉一颤。
菱香姐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从她眸底一闪而逝的寂寂柔光中,也能看出她的深情。
想来,这其中自有一段虐心的曲折。
“菱藕香怎可是久居之地?云南若眼见着小姨身在火坑,而无动于衷,便连个人都不配做!”云南望着菱香姐,目光异常坚定。
菱香姐黯然垂眸,“去住若为情,西江潮欲平,这一世,没有任何人再能干涉我的选择。”
她的声音虽低,却带有一种不容否定的果决。
云西伸出手,拉了拉云南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又转而对菱香姐说道:“小姨,云南不懂事,您放心,您的苦衷,我们懂。这些银子我们收下,不会让您为难的。”
菱香姐抬眸望向云西,眸中尽是怜惜疼爱。她伸出手,将云西鬓边一抹碎发捋到耳后,温柔一笑,“记着,过了今夜,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不要叫我小姨,只称呼菱香姐。”
说完,她站起身,抬手整了整挂在发髻间的面纱,“我必须要走了。”
“小姨!”云南却一声叫住了菱香姐抬起的脚步。
“叫我菱香姐!”菱香姐眉峰一耸,凛然道。
云南立刻改了口,“菱香姐,且慢行,云南知道一处目前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哪里?”菱香姐瞬间皱了眉。
云西殷三雨也有些吃惊。
“菱藕香。”云南回答得十分笃定。
菱香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云南你是疯了吗?”她收回迈出的脚,面向云南,冷声道:“不要跟我说什么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菱藕香到处都是眼线,别说你们,就是我每日里的行动都有人处处监视。你们进去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云南后撤一步,拱手颔首,诚恳说道:“菱香姐说的是,那里并不安全,却是云南必须要去的地方。”
菱香姐明眸微动,闪过一抹犹疑的光,“你是要去柳连琦的房间,拿证据?”
“正是。”
云西的心却不由得一沉。
云南的胆量还真是够肥,生死关头,都不忘记查案。
但是她很理解他的想法。
若是要去查柳连琦的死因,他身前居所,与曾经受刑的地方,则是首当其中,不得不查的地方。
错过了今夜的机会,恐怕日后更加困难,而且取得证据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低。
菱香姐眼中寒芒更甚,“我能说服你,放弃那里吗?”
“不能,”云南抬起头来,从来都是冰山一样冷峻的面容,此时却绽出一抹浅笑来,“菱香姐放心,云南绝不做冒险之事。行军打仗,往往出奇的偷袭能致胜。这一番就是奇招。更何况,要查案,死者最后活动的场所,是最为重要的。只要看一眼确认后,我们便速速退出。”
“不要再说了,我绝不同意!”菱香姐拒绝得十分干脆,不留半点余地。
云西赶紧上前帮衬着劝慰道:“菱香姐,云南做事从才最稳妥,他绝不会轻率冒进的。”
“不是不相信你们,这一次我连藕香都是避着的,只带了一个最为心腹的小丫头。就连赶马车都是那个小丫头。如何才能带你一个大男人混进去。”
“这个好说,”云西挺胸向前,自告奋勇,“既然是菱香姐你的心腹,就是与你贴身而行的,让我与她调换则个。正好现在是后半夜,想来菱藕香守卫们的精气神也疲乏些了。只去一个来回,定然不会出事。”
“云姑娘!”殷三雨一个箭步上前,急急唤道。
云西知道,殷三雨是不放心自己孤身前行,遂朝着殷三雨,明媚一笑,“三雨兄,莫担心,有菱香姐护佑,云西一定没事的。”
“不行!”殷三雨涨红了脸,瞪着眼睛,一口否决,“咱们三个是一起的,怎么能叫你一个姑娘家家去冒险!要去也是我去,我身上有功夫,再不济,保命都是没问题。”
云西上下打量了一番殷三雨,眨着眼睛,调皮笑道:“三雨兄,就是你想扮成女装,这天下也没有你这魁梧豪壮的小侍婢可假冒啊?”
“三雨兄,莫担忧,”云南徐徐开口,“云西说得不错,有菱香姐护佑,只半夜,不会出事的。”
“我说你这个人,还是破起案来不要命!”听到云南的话,殷三雨额上青筋登时迸起,“命都没了,破案又有啥意义?云姑娘可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舍得把她扔进火坑?”
“殷三雨!”云南一声断喝骤然打断殷三雨的话,从怀中掏出一方木牌,脸色铁青一片,“我与云西是受滕县知县之命,彻查柳连琦暴死案,你只不过是一个听指挥,打前站的捕头,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手画脚!”
云南的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像是一道道锐利的刀刃,直直戳向殷三雨心脏!
“你!”殷三雨捂着胸口,抬手怒指着云南鼻尖,五官都给气扭曲在一起。
“云南!你怎么能这么说?”云西赶忙呵斥了云南一句,又转向殷三雨,居中调停道:“既然选择要查这件案子,从来都是危险。况且今夜随菱香姐而去,只有我一个人,反而才是最安全。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云西上前抓住殷三雨的衣袖,目光恳切的望着他,只希望平息他的怒火。
原本以殷三雨气死无赖的口才,又怎么会在云南面前轻易被话噎住,不过是因为他对正直的读书人,总是心怀谦让,不愿那对付流氓那一套,来欺负他们罢了。
一如面对符生良,并不是殷三雨怕他的官位才敬畏他,而是因为敬佩才敬畏。
抓衣袖这一招果然好用,殷三雨立时收了声,别过了涨紫的脸,拧着眉头暂时休战。
“谢谢三雨兄,”云西重重攥了一下殷三雨的手臂,又转而对菱香姐说道:“菱香姐,时间紧迫,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菱香姐犹豫的看了一眼云南,终是不情愿的点了头。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的就顺利多了。云西与那小侍婢换了衣服,重新绑了发髻,就代替侍女先随着菱香姐一起出了客栈后门。
便利的是,那小侍女也是蒙着面纱的,所以假扮的难度不大,难度大的却是在赶车上。
云西不会赶车,不得已,只能先由菱香姐驾车,到了菱藕香近前了,两人才交换了位置。
云西注意到,这一次她们走的并不是菱藕香的正门,而是在那一大片外表普通的民房。
云西牵着马车,跟在菱香姐后面,小心的进了院门,就见院子里光线昏暗,周遭房舍寂寂,并无燃灯,模模糊糊一片很是看不清。
云西正左右回望的探看,却间一道深色的影子风一般落在了菱香姐身后。
云西瞬时警惕起来,拽着缰绳的手也不觉收紧。
“姐姐,怎么去探个消息,都要你亲自去?”藕香姐颇为硬朗的女声倏然响起。
菱香姐止了步,侧眸一笑,“藕香,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敛一敛?”
藕香姐抱着双臂站定,斜斜瞥了蒙着面纱的云西一眼,冷哼一声道:“这偌大的菱藕香,有姐姐你一个人沉稳便是足够,我本来就是凭武力护卫办事,收敛了心性,还怎么杀人?”
云西不觉眉梢微动。
看来菱藕香里的菱香与藕香,并不如她们名字那般亲密无隙。
这个藕香姐虽心思不细,却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你——”菱香姐不悦的指责刚脱口,又收了回去,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呀,总是这般任性,不愿动脑。你想一下,之前有我亲设的计划,又有金魂寨的护卫加持,比狐狸都精的杨家,都栽到那云氏兄妹手中,我焉能不谨慎?”
说完,菱香姐一拂袖,大步离开。
藕香姐顿了一下,才气不忿的跟了上去,“你这一说,我倒想起,金魂寨半路上怎么除掉云家兄妹?听说这一次,水爷可是亲自上阵了。”
菱香姐脚步不停,却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不是,水爷又没给咱们消息,只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云家一行人,本领强的可怕,一种可能是水爷那边受到了阻力,不能下手。”
藕香姐快步跟上菱香姐,点头说道:“这倒是。”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云氏兄妹的实力,都不容小觑。”菱香姐冷冷撇下一句,“对了,莲子住的地方可有清理干净了?”
云西心下一动,柳连琦待过的地方果然已经处理。
“我办事什么时候慢过?”藕香姐不服气的反驳,“不仅清理干净,现在还住进了别的男倌儿,保准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那就好,”菱香姐点点头,“不过杨家与尧光白一案,云氏兄妹手法太过新奇,又是指纹,又是齿痕,咱们万不可大意。一会你叫新人先离开院子,我亲自去查一遍莲子院。”
藕香姐不屑的冷哼一声,却还是揖了手,退后两步,纵身一跃,上了房顶,消失在了暗沉沉的夜色之中。
整个过程,云西一直都是面不改色的直直前视,没有畏缩低头,也没有下意识躲闪。
她相信这样的黑暗中,藕香姐是注意不到她的。
而且在来的路上,她也有向菱香姐问清那侍女的脾气秉性,推断出面对藕香姐,该用什么表情。
跟着菱香姐没走几步,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个男仆。
云西极其自然的交过缰绳,快步就跟上了菱香姐。
剩下的路途,菱香姐没有回头,也没有跟云西说一句话。
云西低头颔首默默跟在后面。
才这么一会,云西便体会到了菱香姐处境的不易。
明面上是菱藕香的主人,其实不过是个管家。还是个被人眼红,总有人想要将她顶替下的艰难管家。
那么菱香姐不愿离开这里,究竟是敌人手段太凶残,还是她对某人的爱太深沉?
深沉到,即便是浪费掉自己的幸福甚至是性命,都在所不惜。
云西心中虽然在替菱香姐分析着,可是双眼一直没闲着。
每一处岔路,每一处环境,就连哪里可能有暗哨,她都一一的暗暗记在心里。
虽然未必会用得上,但多备下,总不是坏事。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一间格局别致的小院子门前。
“就是这里。”菱香姐用极小的音量嘱咐着。
“嗯。”云西轻声回应。
菱香姐这才停步整了整衣衫,抬手敲响木门。
打开门的却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仆。
见是菱香姐,忙曲身行礼,恭敬道:“见过菱香姐,刚才藕香姐已经来过了。新人暂时清出了,请您查验。”
菱香姐略一点头,抛下一句话,径直向院子走去,“老奴,你在外面守门,听我的命令再进来。”
“是。”老奴恭敬回道。
云西无声的跟在菱香姐身后,徐步走进院落。
不同于外面的昏黄黯淡,这座莲子院四周房檐,悬挂着不少莲花形的灯笼,灯光如月华般铺洒在整个庭院,银白如霜。
云西站在院中环视四处,却分明觉得那些光影幽幽绰绰,恍若覆了幽魂如泣如诉的凄凄悲鸣。
“院子里的装饰,都是根据每一个主人的气质独特设计的。因着为防备莲子咬舌自尽,所以他的舌头被割了,手上脚上也从来都被束缚着。”站在正厅前的菱香姐,抬头望着一盏随风轻曳的莲灯,幽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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