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所在的宫殿,在武英殿的旁边,名为春熙阁,据说是专供四殿下办公落脚之地。
沈时宜跟着小黄门一路走到春熙阁,只觉得这里环境清幽,跟自己所在的内库司在清静上有的一比,当然规模和华丽程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沈时宜边走边四下打量,这春熙阁不但正堂气派,东西厢房也是华丽精致,院子更是纵深阔大,沈时宜看着院子里的小校场,这里有刀枪剑戟等武器在架子上次第罗列,还有石锁等打熬力气的器具,若是伏案忙碌累了,在院子里练一练,缓缓心情,也是相当不错的。
“四殿下,沈大人到了。”
小黄门禀报的声音,唤醒了沈时宜对校场器物的专注,回过神,躬身站在正堂门口。
“进来吧。”
小黄门躬身,沈时宜迈步进了正堂春熙殿。
阔大光明,宽敞利落,本来在审视一下眼中相当不错的内库司瞬间被衬托成了小黑屋。
沈时宜忍不住看向春熙殿前墙处的窗户,果然是上郡琉璃工坊制作的透明琉璃,俗称玻璃。
“等明儿,不,一会儿回去就给上郡的铺子写信,让他们给自己安排透明琉璃过来,内库司的窗户,也要都换上!”
沈时宜暗自想着。
“过来。”
听到秦瞻的声音,沈时宜从琉璃上的目光收回来,绕过隔断屏风,走到正堂侧间处。果然,秦瞻正在一排排书架前的书案上忙碌。书案正在琉璃窗户下面,冬日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洒满了半个屋子,秦瞻大大的书案也被阳光完全笼罩。沈时宜想,若是在这张桌案上打个瞌睡,想必是人生一大美事!
换琉璃窗户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四皇子。”
秦瞻案上有好几摞奏折,他眼下正拿着一本奏折正在看,听到沈时宜的声音,头也没抬起来,只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过来,走近些。”
沈时宜走过去,她跟四皇子还是不见外的,毕竟是自己的少东家,当初不打不相识,上郡回来的路上,也算是同吃同住了,当然,是各自住。
沈时宜走到桌案前,秦瞻才从奏折中抬起头,“把官帽拿了,看看你的伤口。”
沈时宜恍然,原来是让她走近些,才能对着阳光看清楚伤口。
沈时宜将戴了大半天的官帽拿下来,伤口处涂着药粉,是当初秦瞻给沈时宜的金疮药,伤口外帽子里面,垫着干净的白布,沈时宜将白布拿下来,指着伤口到,“已经愈合了。这额头上的伤都是看得怕人,其实只是一层皮儿,再大的口子都好长得很。况且,我这口子又不大。”
秦瞻起身,离得近了,才感觉到秦瞻身高的压迫感,沈时宜没有来得及退后,便被秦瞻的手扶住了头,他手稍稍用力,让沈时宜的头往自己的方向凑,手指轻轻抚过沈时宜额头上的伤口,动作轻柔的让沈时宜尾巴骨发麻,同时又俯身过来仔细查看,让沈时宜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呼出的气喷在近在咫尺的人脸上。
“伤口倒是长好了,但还不是你戴帽子的时候。”
沈时宜觉得秦瞻看了半晌,自己呼吸都憋不住的时候,秦瞻才起身。深呼吸一口气,听到秦瞻的话,沈时宜赶紧开口,“本来也不打算一直戴着,这不是戴上之后没什么感觉吗?我一向觉得官帽应该挺沉的,没想到这么轻,咱们尚衣局的手艺真是绝了,怪不得当初苏师傅满口的夸赞尚衣局的手艺才是天下一绝。”
沈时宜不是个话多的,此时说话却又急又快,又冷不丁提起苏师傅,纯粹是没话找话,为了打破自己的尴尬。
“那苏师傅有没有跟你说,宫里的祛疤药更是天下一绝?你这伤了,也不说给我带个信儿,就希望伤口能自己长好,还是谢尚书能在关了你之后,再良心发现,主动让你出来。”
沈时宜没想到提起八竿子打不着的苏师傅,都能被秦瞻顺着话茬说一顿,只接过秦瞻递来的祛疤药,仿佛理亏一般,低着头不说话。
秦瞻叹口气,“也是我失策,早该想到,以你父亲的贪婪急躁,定然会找上你。而且没想到,谢尚书这个老好人也一改对外的温和做派,竟然也对你出手。”
秦瞻的声音从轻转重,看着沈时宜的眼睛,“谢尚书是积年老臣了,他这个岁数,有些事不做则已,做了,就不会留下退路首尾。这次你只是被软禁,是侥天之幸,他便是真的狠下心,将你送到乡下强行嫁人,在朝中狡辩你行事不端,有伤风化,旁人也替你做不了主,这等家事,最多也不过是个申饬罢了。你不该这么轻易,就拿出制盐图,须知财帛动人心,即使是尚书大人,也不例外。”
看着秦瞻紧皱的眉头,和严厉的申饬,沈时宜当下说不出玩笑的话,被人认真对待的时候,她舍不得应付,当下便说到,“那天我回到谢府,被父亲和谢尚书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对待,隐约觉得,他们应该有个计划来针对我,而且有父母在前,我不能轻易摆脱。所以我才将制盐图拿出来,诱之以利。果然,有图纸在手,谢尚书就换了态度,也阻止了我父母按计划行事。”
沈时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的心思当然不止于此。
在她被沈兆坤一个砚台打破额头的时候,她的心底就涌出了凶性,沈兆坤和谢庆善一唱一和的时候,沈时宜又感到了危机。
那时候沈时宜想,既然有人想对自己下手,那自己自然不能束手就擒,于是,犹豫了许久的制盐图,被沈时宜果断拿了出来。
天下之利,莫大于盐。
有这份制盐图在手,谢庆善就成了众矢之的。
沈时宜一向认为,做人要与人为善,对上尊敬,对下和气,轻易不要撕破脸。但是一旦撕破脸,就不能留着这人反击,时不时的恶心人,要一击致命才是最好的方法。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沈时宜自认为足够善良,在敌人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她会放人一马的。
当然,这些话,是跟谁都不能说出口的隐秘。
秦瞻听了沈时宜的解释,也点头,算是默认了沈时宜的做法,“你身边无人可用,终究是有隐患。听说父皇赐了你宅子,那宅子就在朱雀街后,我让林平过去帮衬护卫,至于伺候的人,你可以放心,都是知根知底的。还有你父母,我会让一个小黄门过去,接你父母进你的宅子,他们在谢府,终究是对你牵制太大。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小黄门警告你父母,想必天家威仪之下,能让你父亲冷静一段时间。那宅子我知道,分东西两院儿。你爱清净,又自小跟父母分开,那便独自住一边儿,这样也省的相互打扰。”
沈时宜看着秦瞻思索着她接下来的日子,用手背摁了摁嘴角,她想,她此刻在秦瞻眼中,是个随时面临危险的小白兔吧?不知道等谢尚书到时候求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四皇子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她心机深沉?若是谢尚书以后再发生什么意外,四皇子会不会更加难以置信?
沈时宜咳嗽一声,秦瞻看向沈时宜,“四皇子厚爱,时宜心领了,林平护卫,微臣就笑纳了,至于别的,我自己会处理。您没有接触过我父母,不知道他们的脾性,他们是贯会得寸进尺的。您若是吩咐小黄门去接他们,下一步,他们就该折腾我想进宫赴宴,结交贵人了。”
沈时宜对沈兆坤公母两个再了解不过了。在他们眼中,一切皆有可能。他们如今心中最大的心愿,应该是让沈宝珠嫁入公侯府邸,然后给沈从欢一个蒙荫出身,彻底成为这京都,除了陛下之外的第一等富贵闲人。
当然,这梦想被沈时宜的舅母林氏打击的多了,眼下,他们也明白这可能是妄想,但是万一呢?沈时宜可还记得,她被打中额头那天,沈兆坤对谢庆善这个舅舅画的大饼有多么心动。
秦瞻听沈时宜如此说,只得点头,“你先处理,尽快将你父母接到身边,毕竟,谢尚书为人深沉,你还是不要有把柄在他手上的好。”
沈时宜向来立身端正,慎己克制,轻易不会给人留下把柄,便是她想去琉璃工坊定透明的琉璃,也会肯定会拿银子砸出来,不会留下话柄被人指摘。但是她唯一的“把柄”,就是身处谢府的这一家人。
有时候就是命,半点儿不由人。若是可能,沈时宜希望自己的父母亲人都是能讲通道理的。而不是生活的越久,隔阂越深的有血缘的陌生人。
“我知道。”
见沈时宜点头,乖乖的样子,明明还是雌雄莫辨的少年,却要为父母烦忧,秦瞻伸手抚摸沈时宜的头顶,“算了,别的事情都要慢慢来,你早晚记得抹药。”
“嗯。”
沈时宜点头。
“走吧,我这里也没事儿了,早就说请你吃顿好的,就是不知道哪里合适。平乐虽离京几年,到底是地头蛇,她说今日她挑地方,这会儿想必早已在宫门口等着呢。”
沈时宜听了瞪大眼睛,忍不住心里吐槽,“人家正等着,你是真的不心急啊。”
“怎么?”
秦瞻走出书案,见沈时宜脸色不定,开口询问。
沈时宜摆手,“没有,咱们快走吧,别让平乐等急了。”
秦瞻还是不紧不慢的八字步,“她不急,平乐从小外向,她在宫中熟人多的很,此时只怕正在宫门口,跟众人寒暄。”
沈时宜跟着秦瞻走出宫门,果然见程平乐正在一个护卫寒暄。
“时宜,快过来!”程平乐见沈时宜和秦瞻,赶紧举手招呼。
沈时宜一走过去,就被程平乐拉过去介绍,“这是我姐妹,当朝唯一的女官,沈时宜!”说着,又拉着沈时宜的袖子,指着对面的男子,“这是我陈伯伯安定侯的小儿子陈庆安,如今在宫中做护卫队长。庆安哥,你以后可要多照顾我姐妹些,她若是受了欺负,我可找你的不是。”
陈庆安穿着一身铠甲,远观威严,近看竟是瘦削脸庞桃花眼,如今笑眯眯的看着程平乐,又看向沈时宜,“沈大人是宫中传奇,陛下和四皇子的面前的得力属下,我都要沈大人照顾才是。”
沈时宜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程平乐见二人说上话,这才点头,“你忙吧,改天休沐,我再请你出去,我们先走了。”
说着,程平乐就挎着沈时宜的胳膊往旁边的一两双头马车上走,沈时宜只来得及摆摆手,便被带走。
秦瞻跟陈庆安点点头,跟着二人上了马车。
“如今都大了,庆安也成了宫中护卫,有正经差事在身,再说,宫中那么大,碰倒的机会少之又少,求人也不知道庙门在哪里。”
秦瞻看着程平乐说到。
程平乐吐了吐舌头,靠近沈时宜,“四哥一有机会就要教训我,我这不是心疼时宜在文武两殿孤立无援嘛!那四哥你这么说了,以后可要多照顾照顾时宜,别总是冷着一副脸,不爱理人的模样。”
秦瞻目光看向沈时宜,“你若是有事,就让小云来春熙阁报信儿。”
沈时宜点头,“谢四皇子。平乐,你为我张罗,也要谢谢你。”
程平乐摆手,“我不进前朝,自然不知道谁能帮上忙,想帮忙帮不到点儿上。”
沈时宜摇头,“心意我领了,再说,多个认识的人,说不得以后就多条路。”
程平乐这才笑开来,拉着沈时宜介绍一会儿要去的地方。
“锦绣招是京都最大的娱乐场,那里不仅仅有各地美食,还有歌舞表演,舞女陪侍,只要花的起钱,还能请来花魁作陪。这花魁可不是那等俗人,都是名满京都的才女佳人。去过一次你就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等温柔乡,销金窟。我在高门,除了家里,最想的就是锦绣招!”
程平乐没口的夸赞,让秦瞻黑了脸,也让沈时宜期待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