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溪烟回过头,便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背光而来。
跟随者众人一并跪地行礼,华溪烟便看到那长余三尺迤逦拖延的裙摆在自己面前停下。
“起来。”华溪烟被一双胳膊扶了起来。
“婉妃这么急急忙忙前来,是怕本宫为难了这丫头不成?”李后说话很是直白,不像刚才对华溪烟那般虚与委蛇,让华溪烟不由得有些惊讶。
“臣妾怎敢有如此想法,只是听说王二小姐今日入宫,特意准备了一桌膳食,眼看着就要凉了,还不见人,这不听说了是在娘娘这里,于是便来看看。”萧婉妃微微一笑,对着李后福身一礼。
若是说李后是那高贵凌然不可侵犯的牡丹国色,那么萧婉妃便是一朵绽放绚烂却又张弛有度的月季,美艳却并不锋芒毕露,尽管是最得皇上宠爱的妃嫔,却从不盖过皇后的风头。
“萧王两家果真交好,本宫也要替皇上欣慰了。”李后抬头捋着胳膊上的赤金镯子,缓声说着。
华溪烟心中暗道不好,天隆帝疑心极重,对厌恶的便是世家之间的结党营私,李后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便将萧婉妃这一来上升到了世家关系的高度,若是被天隆帝知道了,怕是对萧婉妃不好。
萧婉妃美目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亮光,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显然对于李后这般刁难已经习以为常,只听她缓声笑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咱们既然身为宫妃,那便是皇家之人,一举一动皆代表了皇家风范,萧家再如何也是外家。臣妾招待王二小姐便是替皇上尽礼,王二小姐初次进宫,若是有失礼数,岂不是让天下万民看笑话?”
这话留了一半说了一半,留下的那半便是若是华溪烟今日在李后这里出了什么差池亦或是受了一点点委屈,那丢人的便是整个皇家。对于李后,到时候皇上会怎么看她?
看来这个萧婉妃也不是个善茬,华溪烟想着,不然也不会在李后眼皮子底下得宠这么些年还没让人给除了。
“婉妃一直是谦逊有礼张弛有度,从未向今日这般牙尖嘴利过。看来这王二小姐,很得婉妃之心啊。”
“臣妾不过是道出了事实明理罢了,若是娘娘因为这个便觉得臣妾是牙尖嘴利,臣妾无话可说。皇上喜欢王二小姐,臣妾爱慕皇上,爱屋及乌,自然也要对王二小姐特别关照上一番。”萧婉妃立刻接口,轻轻柔柔说出的话虽然没有李后那般气势,但是这其中的含义确实不容小觑。
华溪烟暗暗想笑,想着她可不觉得天隆帝喜欢她。不过在外人看来,明目张胆地抗旨之后还能好好地站在皇后寝宫里闲话的人,怎会不得皇上的心?
如今此事正好被萧婉妃拿来堵李后的嘴,也倒是说得过去。
不知不觉间,李后对华溪烟的刁难已经变成了两位宫妃之间的较量。
杨瑾容在一边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认真听着,眼中有着极为明显的疑惑神色,怎么都想不通这二人的谈话怎么一会儿是华姐姐,一会儿是世家,现在又扯到皇上身上去了?
“婉妃果真是皇上的解语花,竟然连皇上的想法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李后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抹不虞。
这个萧婉妃几乎从来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哪里和她这么针锋相对过?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原来这人心中也是这么多弯弯绕绕。
“身为皇上的妃子,若是连皇上的喜好都不知,岂不是失了本分?”萧婉妃丝毫不觉得自己揣测圣意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让皇上放心、轻松、所言有听,这才是身为妻妾的本分。
被萧婉妃这么连连堵话,李后也不恼,只是笑着点点头:“婉妃所言极是,这一点本宫倒是应该向你好好学习。”
话落,便看见织鸳从内室走了出来,对着李后轻声道:“娘娘,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李后点头,在绣雁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对着门口站着的一个太监道:“着人送杨小姐出宫。”
说罢复又卡着华溪烟:“王二小姐可是要好好品尝一下婉妃特意为你准备的饭菜,莫要说是我皇家亏待了你。”
知道皇后那玲珑有致的身影消失在琉璃珠翠帘幕之后,几人才转身退出了正殿。
杨瑾容一直想上前对华溪烟说些什么,但是见到萧婉妃亲密地拉着华溪烟说着话,也只得说罢,想着还是改天亲自去王府找华姐姐玩才好,她和萧婉妃又不熟。
萧婉妃是个很和气的人,就算是刚才和李后针锋相对语调也自始至终平平和和不见半分激动,如今拉着华溪烟低声说话,像是有一只轻轻柔柔的小手从人心头略过,听起来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前些天妹妹给我来信,说是你来了京城,知道你要进宫,便让我好好关照着你。”
华溪烟知道萧婉妃说的是自己的二嫂萧叶蓉,浅浅笑道:“二嫂为人和善,对臣女极好,臣女当真是感激不尽。”
“你不必与我这么生分,之前熙儿回来的时候便老是和我说你,我还想着人家好好地姑娘怎么能和他一起疯,直到刚才见你在落凰宫中没有寻常女子那般的拘谨畏缩,这才真觉得你与寻常人不同。”萧婉妃拍着华溪烟的手,忽然目光变得悠远,叹了口气道,“你是王家的二小姐,与我也算是有缘分……要是她还在……唉……”
不太明白萧婉妃这断断续续的话是说的什么,华溪烟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好在旁边跟着的一位宫女见状,赶忙上前说道:“娘娘怎地又开始叹气?想刚才皇后被娘娘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奴婢就觉得解气,风水轮流转,总算不再是她为难别人了。”
萧婉妃看了那宫女一眼,轻哼一声:“你觉得是方才那一仗是本宫赢了?”
“自然是娘娘赢了,赢得体体面面!”那宫女毫不犹豫地接口,大有溜须拍马的嫌疑。
萧婉妃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那宫女:“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回娘娘,七年了。”
“七年了啊。”萧婉妃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天空,语气变得深远而悠长,“浣衣局最近缺人,你去那里帮忙吧。”
“娘娘?”宫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似乎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怎么就被贬去浣衣局了?
萧婉妃显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身后微微挥手,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上来将那不断挣扎的宫女拖了下去。
萧婉妃转头看着自己身后半步的华溪烟,开口问道:“烟儿可是知道本宫为何贬她?”
华溪烟微微垂头,吐出两字:“失言。”
萧婉妃盯着华溪烟看了片刻,微微叹息道:“你也不和本宫说实话,罢了……”
说罢,抬步朝着锦霞宫的方向而去,并未如刚才那般热络地与华溪烟交谈。
华溪烟跟在身后,微微垂下的美目也是含了几分悲涩的无奈。她诚然知道萧婉妃是为了她前去的落凰宫,诚然知道冲着二嫂的关系她是真的要待自己好,但是她警惕惯了,根本没有半分对于一个刚刚见面的、极得盛宠的妃子敞开心扉说些什么。
譬如她自然知道那宫女被贬不光是因为失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跟了萧婉妃七年却丝毫不了解主子的内心所想。刚才萧婉妃和李后那一仗,明面上看起来是李后败了,但是细细一想,却是萧婉妃败得更多。
这么些年来,萧婉妃虽然极得盛宠,但是却是收敛着自己的光芒与锋刃,这才在这深宫之中存活了下来。但是如今她向李后展示出了她的锋芒,她不是一个平庸懦弱的女子,她机智豁达,明辨利弊,尤其是还有一个成熟的儿子,这几点加起来,足够她引火烧身。
李后今日叫华溪烟前去,自然不是为了闲话家常。她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可以刁难她。倘若华溪烟有一分反抗,单凭一个世家小姐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萧婉妃除却刚才那般这锋相对之外,别无他法。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妃嫔之间的暗自较劲一直是讳莫如深的话题,就算是刚才萧婉妃发问,华溪烟也不能说。
看着萧婉妃明显寂寥下来的背影,华溪烟微微叹了口气,正出神间,忽然听到宁熙大喝一声:“小心!”接着华溪烟便感受到一个东西重重撞上了自己,她踉跄后退几步这才堪堪站稳。
地图一看,见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浑身脏兮兮的,正因为自己冲撞了别人而不安地捏着衣角,瘪嘴蹙眉,似乎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宫里怎么会有野孩子?华溪烟还来不及发问,便看见旁边冲出来一个肥胖的宫女,扬起手中的枝条便朝着小丫头抽去,嘴里骂骂咧咧地道:“打死你这个小杂种!让你再给老娘跑!”
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朝一边跑着躲避,冷不丁地踩到了萧婉妃长长的裙摆被绊倒在地,膝盖手肘霎时间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眼看着嬷嬷手中的枝条就要落到小女孩身上,华溪烟正欲出手,便看见萧婉妃伸出胳膊挡了一下。
萧婉妃不顾胳膊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蹲下身看着小女孩,半晌惊呼道:“你是荣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