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不切实际的一个问题,但是云祁这么问了起来,华溪烟也开始认真思量。云祁紧紧盯着她,握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用力,甚至是指节泛白。
“也许会吧……”过了半晌,华溪烟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我来王家,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要报华家之仇,虽然现在已经证实当初乃是谢吉和孙睦和所为,我一下半下也无法脱身前去陈郡。现在我却身陷于太原这个泥淖之中无法自拔,但是尽管如此,我也是甘之若醴。倘若我是那般,我也会竭尽所能,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华溪烟并未注意到在她说完之后,云祁明显松了一口的表情,忽然接着猜测道:“云惟是苋严大学士的门生,所以他要找到沈葭,照顾好她,可是这般?”
“确实。”
“所以沈葭现在帮我,也是云惟走之前的嘱咐?”
“是。”
华溪烟眨眨眼:“所以当初为何苋家被灭了九族?这到底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你很好奇?”云祁看着华溪烟满是疑惑的小脸。
华溪烟极为诚实地点点头:“历史上被灭了族的记载十分少,所以我很想知道。”
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便是她看沈葭很顺眼,若是日后有什么需求的话,也好帮上一帮。
云祁也不瞒她,知无不尽地开始解释:“此事源于十六年前,你可是记得我对你说的昌延公主?”
那位一品公主?华溪烟点头。
“昌延公主是俪馨皇后的女儿。据说昌延公主诞生之时,五彩云绕,鸾凤和鸣,乃是大吉之象。天隆帝龙心大悦,当即擢升为一品,赐下‘昌延’封号,希望公主可以保得圣天一方昌盛繁荣,延绵永续。并且着人著《贵公主赋》来记载这一千秋盛事,并且在外修建荣昌宫,作为日后的公主府。”
华溪烟闻言不由得咋舌,光是听云祁这般描述,便知道这位公主一出生便是得到了多少殊荣。一生下来就有宫殿不说,居然还着人著书,这简直是名留青史的节奏。此等殊荣,当真是空前绝后。
云祁看华溪烟一脸惊讶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高处不胜寒。天隆帝对公主如此看重,终究是引来了旁人的不满。而且公主诞生后一月内,宫闱接连失火,皇帝宠妃遭难。且当时天降奇灾,北方涝,南方旱,边北地区对北戎的战事更是节节败退。一时间,圣天上下民不聊生,人心惶惶。”
“国师夜观天象,发现墨凰星冲了帝王星,于是才有了这般天降横祸,若是除了那黑凰煞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说到这里,云祁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些许,宛如秋日萧瑟之风划过耳畔带来阵阵刺痛的感觉,“最后,国师的卦象直指俪馨皇后的青元宫。各种意思不言而喻,小公主便是那所谓的黑凰星。皇帝开始不信,但是伴随着灾荒愈甚,战事吃紧,李家联合几大世家联名上书,给天隆帝施压,请求赐死公主。当时满朝除却尔尔几人外,全都倒戈于李家一派,请求赐死公主。”
“最后呢?”华溪烟已经完全沉浸于云祁的描述之中,她几乎可以看到那满朝文武高呼“清煞孤星”的模样,几乎可以看到俪馨皇后和公主处于怎样矢之众地的位置,以至于她刚刚说出的三个字,声音中竟然有着一种难言的颤抖。
云祁忽然伸手覆在华溪烟受伤,暖热的温度从他掌心传来,平白地安定了华溪烟的惊讶不已心。他接着解释道:“皇上最终还是敌不过满朝文武的呼声,一纸诏书赐死了公主。”
“俪馨皇后自知保不下女儿,对天隆帝心灰意冷,在圣旨下达之前,一把火烧了青元宫,自己抱着公主葬身火海。王家人对天隆帝也是彻底失望,开始撤出朝堂不再致仕,随后第一世家的位置也被逐渐上位的李家取而代之。”
事情竟然是这样!华溪烟心下一阵感慨,又有种难言的难受。当初皇帝对那小公主如何期待,人人皆有所见,但是后来事情急转直下,饶是谁也承受不了如此打击!怪不得皇后满心绝望,怪不得王家心灰意冷!
“不过是凭借一个国师的言论便将发妻亲女逼到了如此境地,那天隆帝也是个人才!”华溪烟启唇,声音中是难言的讥讽。
“那国师精于天象,通微佳境,向来占卜极准,天隆帝极为信任。”
华溪烟知道故人对于这鬼神之说向来极为信服,于是忽然间问道:“你呢?你可是也相信那国师所言?”
云祁紧紧盯着华溪烟,缓缓摇头:“我自然不信。但是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孩童,人微言轻,尽管我不信,也是无济于事。”
“不是说通一大师是圣天最德高望重的高僧么?他难不成也默许了那国师之言?”
“通一大师当时并不在圣天。”云祁回答起来没有半分犹豫,显然华溪烟想到的问题他之前也都想到了,“通一大师赶到上京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而且当时是一边倒的风评,若是通一大师再多说什么的话,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见到他么?”
“所以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华溪烟亟亟问道,一双明眸中也是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期待。
“我并不知。”云祁缓缓摇头,看着华溪烟一下子黯淡下去的眼神,无奈道,“当时我不过是一个孩童,对于皇家那一档子事可所谓一无所知。而且关键是皇家怎么说,天隆帝坚持着最开始那国师的一套说辞,那么这便是真相,不容置疑的真相。”
“真是个好皇帝!”过了半晌,华溪烟才从牙缝中憋出这么一句。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那国师为何会那般反感,她潜意识里就在否定那个国师的言论,觉得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派胡言!
许是因为她现在在王家的缘故,她便会不由自主地站在王家这一派。她现在挺起来都是如此愤怒,更遑论王家当时是如何想法!
“过去这么久了,稍安勿躁。”云祁安抚地拍拍华溪瑜的肩,缓声安慰道,“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华溪烟努力平复着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怒气,半天之后才从对那老皇帝的谴责中回过神来,见云祁说了半天也没有提到她刚开始问问题的初衷,接着问道:“那苋家是怎么回事儿?”
“我刚才不是说在对公主去留之争的问题上,只有几人站在皇后这一边么?”云祁耐心解释道,“仅有五家。便是太原、琅琊两支王姓,与皇后交好的萧婉妃背后的兰陵萧氏,以及天隆帝亲兄定亲王,异姓王文王,最后便是内阁大学士苋严。”
“皇上当初将著《贵公主赋》的任务便是交给了苋严,这不光是对公主,对于苋严来说,也是一个名留青史的好机会。苋严为人刚正,知礼守法,通达经文,所以门生三千遍天下。当时苋严便是带着自愿跟从的门生在宫门口以死相鉴,请求皇上将赐死公主的诏书收回成命,天隆帝不悦,不光当场斩杀了苋严以及在场弟子,后来还得到右相温远的举报,说苋严在诏书发出之后,依旧在著赋,皇帝恼恨,以‘不敬皇命’为由,诛了苋严九族。”
华溪烟想到自己当初见到华家一百余人无一存活时的惊慌与绝望,那苋氏一门上下该是何等的血流成河!
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不知道是被这一门忠臣的刚烈之性所动容,亦或是被天隆帝昏庸无度的作风所气恼,哑着嗓子问道:“苋家一门如此,那其它人呢?”
“天隆帝碍于世家权势,对于王、萧氏两氏并不敢动,但是王家主动退出朝堂,影响力大降,左相萧天佑的权利也被逐渐盘剥到了右相温远手中。定亲王被授与兵权,派到南岭镇压苗族叛乱,并且驻扎于此,由亲王变为藩王,明升暗贬。文王降爵……”说道这里,云祁顿了一下,看着华溪烟清澈的眼眸,接着道,“便是现在的文宣侯。”
文宣侯!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华溪烟有些怔然,随即想到那个对自己极为关照,外冷内热的老者,不由得心下一阵动容,原来他也是此番事件的被牵连者!
“真是想不到,此事居然牵连这么广!”华溪烟艰涩出声,忽然无奈一笑,“如此多人与昌延公主息息相关,也真是当得起这一品的封号了!”
听着这话中毫不掩饰的讽刺,云祁也是叹息一声:“天隆帝也知兹事体大,于是也便让所有人封口,知情者不敢言,有关书籍物证全部销毁,就连史官也只是淡淡的‘主薨’二字便结束了这一场祸事。所以这个中详细,并不为外人所知。”
华溪烟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憋闷,不知道是因为这沉痛的经年往事,亦或是京城那深不见底的泥淖,感觉这宽敞的马车并不能让她充分地呼吸。于是撩起帘幕,看向外边。
见到熟悉的景色,华溪烟一怔,原来是她和云祁说的太过认真,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达了王府外边。
“华溪烟,你怕么?”云祁淡淡的一声,拉回了华溪烟的思绪,“京城重地,龙潭虎穴,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去那里,你怕么?”
“不。”华溪烟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一个字,语气虽然轻柔,凭的坚定。复又加道:“千难万险共济耳,君所归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