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离开这里?”老人抬起头,他那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西多妮,“我本来以为刚才那个人已经足够愚蠢,你现在也要这么做?”
“……不,我只是有点好奇。”
西多妮靠在窗户旁边——即便刚才的广播已经说过了不要靠近窗户,在这一次的信仰失格之中,任何人都不要靠近窗户,是的,广播已经这么说过了,然而西多妮依旧选择了这么做,她靠在墙壁上,窗户就在旁边,从那小小的玻璃之中,她看见了外面的景色。
她看见了那个女性从书店之中冲出去,然后是那些色彩,她看见了忽然出现的克劳德·莫奈,她看见那一次冲突,看见那些色彩,直到那位女性被肉烛点燃,然后奉献了自己的肉体,成为了日历本的一页。
她看见了克劳德和那一本日历的交汇,看见那凌乱的时间吞噬了克劳德,直到色彩将克劳德带出来,然后,她看见了克劳德带着那一本日历离开。
——就是这个。
那是一种熟悉的气息,就在那一本日历上,那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感受到那种气息——在布里墨克的梦中,在卡昂佛尔邮报社的桌子上,以及现在,出现在那一个日历之中,那种气息并不是闻到的,也不需要触及到,在看见的那一刻,她就如此确定了,那就是同样的东西。
——那是同样的东西。
“不管你想要什么,现在都不适合出去。”老人的手指在桌面上画着一种纹路,“现在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不是吗?女士。”
……喔。
“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奇怪。”西多妮看向老人,“你对我的‘敌意’好像有些过于明显了,非常明显……这种敌意应该不是来源于什么经历,事实上,我们今天应该是初次见面,但你好像认识我……对吧?”
“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并不会改变本质。”老人将自己的目光投在桌面上,“你的伪装技术很拙劣,你仅仅只是将自己的特征掩盖了,并没有消去你之前的模样,这种伪装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应该会很有效果,但是在‘我们’眼中并不会这样。”
“卡昂佛尔邮报社。”西多妮说。
“是的。”老人说。
——拉芙兰,卡昂佛尔。
那压抑的感觉在这个瞬间又降临了,属于西多妮的恩泽,那些压抑感从天而降,按在了整个忧郁书店之中,那些书本似乎都被这一份压抑感感染了,但是这份压抑感被埋藏的很好,一切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这是只有西多妮才能够看到的景色,这是只有西多妮才能看见的色彩。
她向后退了两步,那位女性已经完全消失在窗户之外了,因此,继续注视着外面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意义,看着那位老人,又看向那些书本。
“……卡昂佛尔怎么这么危险。”她说。
“只是因为你倒霉。”老人毫不客气地说,“整个卡昂佛尔这么多个区域,愣是能让你找到仅有的几个……或许你在某一种程度上也算是有天赋,如果你觉得这算是有天赋的话。”
“你的名字是什么?”
“没有。”
……无故事旅人,西多妮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念出了这个称呼,在老人说出故事这个词汇的时候,西多妮就大概猜到了,再联想到之前卡昂佛尔邮报社发生的一切,还有刚才老人那不知为什么的敌意,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没有名字,这倒也符合那些人的特征。
“你也要动手吗?”
“东西不在你的身上,动手只是浪费力气而已。”
“门票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你在并不知晓那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跑来卡昂佛尔邮报社和我们动手,是这个意思吗?”老人似乎被西多妮的这个疑问气笑了,他很想要拍一下桌子,又好像担心这张桌子被自己的力量拍坏,“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知道一些。”西多妮说,“我知道门票会有不同的参与者,知道它具备一种可能性……在道路上行走更远的可能性,触及到更往上的境界。”
“它不一样。”老人说,“现在这一个,和以前的都不一样。”
接下来,就是一段沉默,老人看着西多妮的双眼,好像从那眼睛之中能够找到什么东西,这样子的僵持维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西多妮的眼睛因为干涩而眨了眨之后,老人才叹了口气。
“它是大海之上奇迹的残骸,不属于如今任何一位天使”老人说,“那是一条新的道路,每一个残骸都是一份邀请函,得到了这个邀请函,就能够踏上道路……但是每一个人得到的残骸都不一样,模样、大小还有实际所拥有的……”
“在已经拥有了信仰的情况下,转变自己的信仰去探寻另外一条道路和叛变没有什么区别。”西多妮打断了老人的话,“即便如此,每一个人都还是这样子追寻它的存在,十年前也好,十年后也一样,它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
“如果你问的是别人,他们还不一定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老人站起身,他那有点佝偻的身体朝着书架走去,他抬起手,那些书本便开始颤抖——每一本书都是这样,每一本书都在颤抖,似乎是在等着老人的邀请,他停顿了一下,对着某一本书挥了挥手,于是,书本从书架上脱落,朝着老人飞来。
“门票的道路,和已有的道路是不同的。”老人翻开手中的书,“他们想要的不是觐见天使,而是成为天使本身,仅此而已。”
“这一份门票能够做到这样子的事情吗?”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现在,老人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至少在他愿意解释这些内容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已经和善了不少,“这是一个奇迹的残骸,它本身就具备着一个未知天使的力量,如果能够在持有门票的情况下找到那源头的门,得到的力量应该足以在跨越界限的时候保持真正意义上的本我。”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天杀的……它绝对是一张‘门票’,你们费尽心力弄到这样一张门票是为了干什么,和二十年前一样造一个‘人造天使’出来?”
二十年前的那一张门票,原来是这样子实现的……让一个人具备成为天使的可能性,怪不得,西多妮大脑之中某一道枷锁解开了,怪不得……
“如果说我在卡昂佛尔邮报社杀死的是你的同伴,那这一份敌意我好像也能够理解了。”西多妮挥了挥手,让那弥漫的压抑感如潮水般褪去,“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内容……你的要求是什么?”
“并没有目的,如果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目的的话,那未免也太无聊了。”
老人合上了书本。
“我可以在这个时候忽然跳起舞,也能够辱骂一下我完全不认识的人,我甚至能够把我的头发染成红色……或者从楼上跳下去,这种没有任何逻辑和铺垫的突发状况才是一个故事之中最难以预料的部分,当然,这种意外也需要把控好状况,不然的话,故事的本身反而会走向无趣,为了营造意外冲突而去做一些几乎不可能的行为,完全脱离逻辑本身,也是一种愚蠢。”
叮。
“如果门票在你的身上,我或许会试着抢一下,不过很可惜,哪怕你再一次把那个东西抢到手,它也不会属于你。”
——因为在‘之后’,在第四日或者第五日的时候,那一个门票属于谁,已经是既定事实。
在这个过程之中,不论谁得到了它,终将会失去它,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在一个既定开始和既定结束之中的各种可能性,哪怕现在发生的事情再怎么脱离轨迹,最终都会交汇回到那一个原点。
“……也不属于我。”
老人轻轻推了一下书本,那一本书就飞回到了书架之中。
忽然,门开了。
忧郁书店的门打开了,那一扇门就这么打开,而紧接着,西多妮感受到了一种推力,那是一种强烈的推力,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那推力就这么撞在她的身上,将她径直推到门外,这个‘意外状况’太快了,快到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推出了书店之外。
“但是,我也不会对你抱有任何善意。”她再一次听见了老人的声音,“而且,如果让别的人知道了你的存在,他们肯定也不会如同我这样子……这样吧,如果你能够活下来,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些你感兴趣的事情。”
声音到此结束。
『第五日啊,第五日,一切的开始之后,又将一切收束……然而,此时的第五日是终点,那,之后的第五日还会是终点吗』
并不是老人停止说话,而是某一个存在径直打断了一切的声音,在西多妮的身体坠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四周就变得死寂,一切都变得死寂,天空是黑色的,雾气之中也是暗淡的,一切都是这么……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