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深重。
临江城中的挽莺楼内灯火辉煌,红绸灯影摇曳,多年前云迟同陈景到此喝花酒,百余年过去,姑娘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寻欢的贵客依旧往来如织。
云迟早早用过晚膳,半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话本。
前些天时境雪通过生死一线牵联系了她,约定七日内前来接应,到今日恰好第七日。
阴阳引濒临发作,于是她又自封灵力。
这些天,一直等候在此。
等师尊来接她。
话本册子刚翻过两页,走廊外传来脚步声,沉缓稳重,与老鸨姑娘小厮们大为不同,接着雕花木门被敲响,云迟心头一喜,丢下话本,连鞋子也懒得穿,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门口,迫不及待拉开右扇门。
“师尊!”
门刚拉开,笑容便僵在脸上,云迟疑惑的看向来人,“怎么是你?”
来人也是一愣,目光无意中下移,注意到女子轻衫薄纱,披着头发赤着脚,面颊逐渐发热,紧张道,“在下冒昧,寻错了房间,无意唐突小姐,还望小姐莫怪。”
道完歉,行完礼,局促的快速转身欲离去。
“陈景。”云迟叫住来人,僵在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自己的名字从陌生人嘴里唤出,对方还是下行界的凡人,不免在陈景心里勾起重重疑云。
陈景顿住脚步转回身,神情冷肃,道:“你认得我?”
云迟目光瞥向陈景右侧腰,“腰上的剑疤可除干净了?”
那伤是长青宗围困凌剑宗时被许风所伤,足有巴掌长,伤口反复龟裂总也不好,上回见面陈景便同他诉过苦。
“你!”陈景微微张口,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花莲?”
他是在混战中受的伤,除了花莲,无人知晓他右腰有旧伤,然眼前娉婷少女,鼻子眼睛嘴,没有一处与记忆中那人相似。
可除了花莲,还是是谁呢?
天下奇事层出,改容换貌之事不算稀奇,一年不见,也许花莲改了容貌也未可知。
云迟笑笑,等待陈景自己认出她来。
“花莲。”
陈景上前一步唤她,这回坚定了许多。
就在他毫不迟疑唤出她的名字后,原本陌生模糊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与记忆中女子的脸庞完全重叠。
“云晚”在她身上施了法,在旁人眼里,她早已变成另一个身形容貌声音与“云迟或云花莲”完全不同的人。
除非她亲口承认,否则旁人决计认不出来。
云迟将陈景请进屋,拴上房门,替他倒了杯茶,重新躺到贵妃榻上,趁着翻话本的功夫,随口问道:“你不好好在凌剑宗待着,跑到凡人地界寻花问柳,是为何故?”
陈景闻了闻茶水,余光瞧见圆桌中央的白瓷酒坛,兀自拔下瓶塞,“寻花问柳,哪儿敢呐,我专程寻你来了。”
一闻,挺香!
云迟见他不客气的拿瓶灌下一大口酒,喝完砸吧两下嘴,还不忘称赞一句“好酒”,气上心头,翻身下榻夺过酒瓶,“这是我给师尊买的,想喝自己买去。”
美酒难得,陈景还想再喝一口,手上蓦然空了,不满的嘟囔,“小气!”
“左右仙尊来不了,不喝也是浪费。”说着伸手去夺酒瓶,笑嘻嘻卖乖,“好花莲,快给我喝两口,赶了十来日路,渴死我了。”
云迟抬高手臂没让某人得逞,听到时境雪不来了,小脸登时垮了三分,“说清楚,什么叫仙尊来不了,师尊说好来接我,怎么会来不了?”
“具体情况仙尊未有言明,不过据我猜测,圣宗余孽死灰复燃,集结萧兰山,企图再次颠覆上行界,近几月仙尊广招天下英豪,预备三日后攻入萧兰山,一举铲除邪宗,仙尊作为伐逆头领,不好缺席三日后的总攻,这才托我前来接你。”
“谁让……”陈景兀地站起凑近,用鼻尖碰了碰云迟鼻尖,咧嘴笑着不太正经,“你我关系亲密,连仙尊也承认了我的身份。”
云迟把酒瓶塞到陈景怀里,“喝死你!”
“你喝不喝?”这回,陈景没有拿瓶灌,而是坐下来取了酒杯细饮慢酌,瞧见云迟躺在贵妃榻上拿着话本心不在焉不太高兴的样子,便想活络活络气氛,更想问问她这一年都去了何处,又为何自封灵力来到此处。
“不喝。”
此情此景,她倒是想借酒消愁,可身子不允许。
在无妄天海躲了一段时日,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寻大夫诊脉,方知怀孕一事,萧关逢没有骗她。
云迟恼怒时境雪,有事来不了说一声也罢,明知她与陈景的关系还将她托付给陈景。
越想越气,索性丢开话本,睡觉去了。
陈景瞧她颇为惆怅,也没什么兴致闲话家常,在云迟躺下不久,歇了蜡烛油灯,摸索到拔步床边。
夏日酷热,女子脱去外衫,身上什么也没盖,只余一件薄薄的半纱中衣贴在曼妙玲珑的身躯上,额头染了细密的薄汗,几缕碎发贴在脸上,一小会儿功夫,已睡得极沉。
瞌睡来势汹汹,可闭眼没多久,云迟又梦见萧关逢伤痕累累的沉入海里,重重喘了口气后猛然惊醒,那双悲痛又不舍的眼睛在脑中挥之不去。
同样的梦,夜夜造访。
云迟欲起身倒口水喝,身体一动才发现腰上压了只胳膊,头上还枕着另一只胳膊,余梦未醒,竟理所当然往热源处挪了挪,手臂自然而然搭上男子腰身,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钻。
“夫君,”云迟哑着嗓子嘟囔,“我渴了。”
“还没成亲呢,花莲就等不及唤夫君了。”
男子低低说话的时候,云迟终于辨别出鼻端萦绕的气息不是熟悉的青游草香,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脑子更是无比清醒。
陈景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只当她被人戳破小心思害羞所致,拢紧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些,垂头在她头顶印下一吻,被她不打招呼抛下的愁闷一扫而空。
“娘子稍等,夫君这就拿水去。”
对他的调侃,云迟既不反驳也不接受,在陈景倒水间隙,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柱上,看着忙前忙后用灵力烧水泡茶的男子沉默不语,右手不自觉抚上扁平的腹部。
泡好茶,陈景心血来潮要喂她,云迟乖巧的任他喂。
喝完茶,在陈景不解的目光中穿戴整齐,让他带自己连夜返回凌剑宗。
饶是她对萧关逢筹谋之事不闻不问,也能从他起早贪黑的忙碌中窥见一二。
萧兰山,去不得。
去之,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