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季夏离开了竹林别院,白拂停在竹林间的小径上,未有将司季夏送至月门,只是定在原地,双眸微睁,竹影在他眸中摇晃得厉害。
飒飒……飒飒……
风还在拂,竹林还在轻歌,仿佛,不知疲倦。
大人中了“等我”的毒,并且在十七年前就中了毒。
十七年前,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只记得,十七年前的那一年,是阿远小子最痛不欲生的一年,因为那一年,他不仅换了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便是身上被烧伤的皮肉都一并换了,换成……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貌。
而让阿远小子恢复成正常人样貌的,是薛妙手,这天下间,除了薛妙手,再无人能有如此本事。
薛妙手……
白拂眼眸突然大睁。
难道是……薛妙手!?
不,不可能。
白拂抬手用力捏住自己颞颥,拧眉闭眼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这突然闪过脑海间的假想。
就算是薛妙手欲加害于大人,不管是以大人的头脑还是以大人的身手,都不可能让薛妙手有此机会。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拂将自己的颞颥捏得更紧了,仿佛如此就能让他将头绪理出个所以然来似的。
而若他的假想是真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的原因。
那便是——
大人自愿服下的“等我”之毒!
*
菡萏别院,日正上中天。
冬暖故坐在窗户边,右手里拿着一张浸过水的棉帕子,正在帮捧放在腿上的一盆花开妍艳的月季花擦拭着叶子。
她的眼神与动作都很轻柔,仿佛她正照料着的不是一盆花儿,而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将那些染着些尘灰的花叶都擦净后,她用指尖轻轻拨了拨一片青绿的花叶,微微一笑,将其放到了窗台上。
当冬暖故将手中的那盆月季花放到窗台上时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右手上的棉帕一并撂在窗台上,急急朝屋门方向走去。
正将走到楼阁下的司季夏忽然听到前边传来哒哒哒的声响,是脚步踩到竹梯而发出的声响,抬眸,一抹再熟悉不过的浅绿色身影正朝他快步而来,脚步带着些紧张与急切。
“阿暖。”不等冬暖故跑下最后的几级竹梯,司季夏忙大步走上前去,有些紧张道,“阿暖莫跑,当心摔了。”
“跑两步就会摔,怕是只有你才会这般想了。”冬暖故笑着去拿过司季夏手里的书奁,转为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手心里。
司季夏没有拒绝冬暖故为他提书奁,因为他想握着她的手,而若他手上提着书奁的话,便不能好好地将她的柔荑握于手心。
司季夏用自己粗糙的大掌将冬暖故的手拢在手心里,任由她拉着他往而楼阁二楼走。
他们的隔壁屋,冰刃正抱着他的冰刃剑坐在廊下的地板上,正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然,难得的,冰刃这一回没有取笑司季夏,而是神色认真地看了一眼司季夏的面色及眼睛,懒懒道:“五百两媳妇儿,你该好好管管你男人了,瞧瞧他的脸色他的眼眶,是要玩命?”
冰刃说完,扭过了脸,不再看司季夏与冬暖故,兀自抬眸看湛蓝的苍穹去了。
冬暖故的手微微一颤,司季夏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未理会冰刃的话,进了屋。
“傻木头去歇一歇,我帮你把书奁放好。”冬暖故对司季夏浅浅一笑,说着就要将手从司季夏紧握的手里抽回。
而当她正抽回手时,司季夏却是将她往前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紧得就像害怕会失去她一样。
司季夏这个突然的举动让冬暖故的心蓦地猛跳,有些不安,“怎么了平安?”
司季夏不说话,只是将冬暖故搂得紧紧的。
冬暖故便不再问,只将手环到了他背上,拥抱着他。
如今紧紧相拥,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
少顷,才听得司季夏声音低低地问道:“阿暖,你说,由爱生恨,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冬暖故稍加沉默,而后才回道:“痛不欲生的感觉吧,爱得刻骨,也才会恨得刻骨。”
冬暖故没有问司季夏为何会突然问这样没来由的问题,亦没有问他方才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她只知道,他有他的理由就足够了。
“痛不欲生……”司季夏将脸埋在冬暖故发间,似喃喃道,“或许是吧。”
生生剜下自己身上的血肉整整三十日以让对方饱受折磨,这个恨,当是如何的刻骨?
“平安,你很累了,先睡一觉,嗯?”冬暖故轻轻抚着司季夏的背,不想与他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嗯。”这一次,司季夏没有拒绝,在冬暖故颈窝里轻轻点了点头。
他确实该稍微歇一歇了,他若是突然间撑不住了倒下了,谁来照顾和保护他的阿暖?
趁着这儿安全,他便稍微歇歇,缓一缓神。
“先去床上躺着。”冬暖故轻轻摩挲着司季夏的肩,声音温柔,“我给你拿药和水,吃了再睡。”
“好。”司季夏将脸在冬暖故颈窝里蹭了蹭,这才松开她。
冬暖故则是柔笑着踮脚在他微白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离开了他的怀抱,转身为他拿药和水去了。
当冬暖故端着茶盏与准备好的药走到床榻边时,司季夏竟已睡了过去,然他肩上的斗篷未解,便是双腿还挂在床沿边上,似乎他本只是想要在床榻上躺上一躺便好,却不想这一躺下去,他便捱不住眼睑的沉重,睡了过去。
斗篷未解,鞋也未脱。
看得出他已经累极,累极。
只见冬暖故将手里的茶盏和药暂且放到床头旁的小几上,而后在床前蹲下身,动作轻轻地为司季夏褪下脚上的鞋,再慢慢将他垂搭在床沿边上的双腿移到床榻上,见着司季夏未有醒来,她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本是想要解开他身上的斗篷,想想还是作罢。
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冬暖故拉过衾被,为司季夏盖上,再替他拂开粘在他面上的几缕发丝,便这么静静地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司季夏苍白的脸,将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握着。
姓燕的男人啊?要是燕子的燕的话,倒是有的。
嗯……师兄的师父就是姓燕的,师兄的师兄也是姓燕的,嘘,夫人夫人,你可不能让师兄知道我把他师父和师兄的事情告诉夫人的啊,因为师兄说这种丢人事可不能让外人知道。
但是我觉得夫人不是外人,说也没什么,反正师兄又不是第一次丢人,应该不要紧的。
嗯……师兄的师父名字叫什么,师兄没说过,我也不知道,不过师兄的师兄的名字,师兄倒是告诉我了,因为师兄说找人这种事情,我必须也要帮找,哦,师兄在找他的师兄,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师兄找了他师兄几年后就不找了,然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师兄的师兄,我想想叫什么来着了,叫,叫……叫燕苏。
对,就是燕苏!燕子归来时,万物复苏,师兄的师父取的名字。
师兄还说了他的师兄在北霜国为官,不过不知道还活没活着,我觉得吧,若是师兄的师兄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是个大官了吧?或许就在这云城里也不一定呢。
夫人,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冬暖故替司季夏掖了掖衾被,起身离开了床榻。
燕苏燕苏,燕子归来时,万物复苏。
这句话,与段晚晴交给她的那块墨玉佩背后的燕子拂柳图案,相吻合。
而燕苏,是否还活着?倘他还活着,倒也却如融雪所说,或许是个大官了也不一定。
而他若是活着,又为何——
冬暖故突然将双手捏微握得紧紧的。
他若是活着,又为何会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若是活着,又为何让平安从小就不间断地承受苦痛与折磨?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喂!看你模样挺谦谦君子的,居然偷看姑娘家洗脚!倒一点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无耻!
你看了本小姐的脚居然还敢说是本小姐的错!?你这无耻小人究竟哪里来的!?
你,你还敢说!你过来,本小姐一定要打死你!
算了算了,本小姐还要急着回家照顾弟弟呢,才无暇搭理你这种无耻小人,今日就饶你一次吧,千万不要让本小姐再见着你第二次,不然——
哼!
你你你,你这个无耻小人!你居然又来偷看本小姐洗脚!这都第二回了,你居然还敢说自己不是有意的!
你,你——!
算了,好事不过三,要是再有一次,你就要给本小姐负责!哼!
喂,你这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啊?本小姐都已经换了一个地方蹲了,居然又遇见你这个无耻小人了,真是烦人。
你个无耻小人居然还关心本小姐这般将水泡在湖水里会凉着?真是个伪君子。
喂!你先别走,与本小姐坐坐说说话如何?本小姐自己一人闷得很,当然了,你要是陪本小姐坐坐说说话的话,本小姐就不会让你对本小姐负责了的。
嗯,现在看你好像也不是太差劲,好吧,那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告诉你本小姐的名字吧,撞面三次,也勉强算是相识了。
本小姐姓段,名婉莹,婉约的婉,晶莹的莹。
什么?你居然说这个名字和本小姐不相配?你这伪君子,你是不是真的想本小姐打死你?
那你叫什么,赶紧的把名报上来。
燕苏?燕子的燕,复苏的苏?
哼,这么好听的名字也不配你这么个伪君子。
……
喂,燕苏,我要嫁人了,很快。
……
喂,燕苏,你要不要来抢我?你要不要带我私奔?
你让我别闹了?这样会毁了我自己?
只要与你一起,我宁愿放弃一切!
你……还是不愿意抢我?
呵呵……那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
燕苏!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会来带我离开的!
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
燕苏,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啊啊——
……
呵呵,燕苏,你说过你这辈子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我坐在竹林边看你教我们的儿子练剑,那……你想不想见他?
哈,哈哈哈哈——
燕苏,你高兴了吗?高兴了吗——!?
不,莹妹,莹妹——
“莹妹!”
李悔猛然睁开眼坐起身,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冷汗涔涔。
“大人!”自司季夏离开后便一直守在李悔床边的白拂正在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正倒到一半时忽听得李悔这么一声惊呼,连忙将茶壶搁下,快步走到了床榻前,颇为不安地看着正大口喘着气的李悔,关切道,“大人可是梦魇了?”
李悔只觉眼前人影重重叠叠,良久,这人影才聚合成一道人影。
“拂儿?”李悔看着眼前的白拂,只觉恍惚。
“拂在。”白拂拧着眉,“大人可还好?”
李悔抬眸扫了一遭四周,将手扶到额上,痛苦地闭起了眼。
良久,才听得他终于恢复了寻常语气道:“今晨似又有新的通缉令张告,我还未来得及看,拂儿替我取来。”
白拂本想说什么,终是忍了下来,只微微垂首道:“是,大人。”
白拂离开后,李悔这才将扶在额上的手放下,满面颓然。
------题外话------
二更奉上!这几章不好码!叔准备在电脑前吐血身亡!
求加鸡血!加了鸡血叔好努力上三更!
姑娘们有没有觉得三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哈哈~
月票来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