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寂药前,冬暖故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洗了干净,将其放到了碗柜里,再将厨房打扫了一遍,确定收拾妥当后才将厨房门扉掩上。
司季夏则是把卧房里的大木桶中的水提出来倒,把被褥折叠好收回箱柜中,把卧房收拾好,末了把门阖上,离开了小楼。
冬暖故站在桂树下等他,手里拿着两只包袱,一只长包袱一只短方包袱,正是司季夏喜好随身带的那两只包袱。
除此之外,他们再无第三个包袱,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拿。
冬暖故离开时抬手抚了抚桂树的树干,将长包袱系到了司季夏背上,这才与他并肩离开。
小楼前的桂树还是静静地立在那儿,好像在静静看着主人家离开一般。
好像他们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这个院子了似的。
整个羿王府依旧沉静得可怕,即便府中的下人一个都没有少,即便他们依旧像平常一样在干着自己的活儿。
依旧……没有人敢看他们一眼。
才出羿王府,府门外已有马车在等待,有身着青灰色短襟布衫、仆从模样的十名男子上前来向司季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而后又将他与冬暖故恭恭敬敬地请上了马车。
马车里,冬暖故从袖间拿出司季夏缝的那个小人阿暖来瞧,愈瞧愈觉得司季夏缝的比她缝的要好上无数倍,再想着司季夏说过的话,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莫名其妙的一瞪瞪得有些忐忑,沉思了半晌才试探性问道:“我把阿暖缝丑了?”
冬暖故又瞪了他一眼,又从袖中掏出了小人平安,用手指戳着小人平安的脸道:“你更丑。”
“……”司季夏怔了怔,而后轻轻笑了,自然而然地在微弓下脖子,在冬暖故的唇角轻轻亲了一口,认同地笑道,“好,我丑。”
回答司季夏的,是冬暖故在他脚踝上轻轻踹了踹。
司季夏却是微微笑着,盯着她手里的小人平安看。
他注意到了小人平安背后“背”着的那块墨玉佩,在昨夜第二次见到它时就注意到了,他不过是不在意罢了,只是现下却又不得不在意。
因为他看到了墨玉佩上刻着的阳文小篆——东陵段氏。
冬暖故像是不想让司季夏看见那块墨玉佩一般,很快将两个小人一并收回了衣袖里,转个身,将背靠到了司季夏身上,把他当做椅子来靠,眉眼在笑。
司季夏也微微笑着,坐直身子,让冬暖故倚靠得舒服些,并未问什么。
马车在轻摇,致使车窗帘也在这轻轻的一摇一晃间一下又一下地掀开,将外边白亮的日光漏进了马车里来,映亮他们嘴角微扬的笑容。
寻寻常常,安安静静,平平好好。
疾驰的马车在青山小镇外的一面如镜般的月牙湖边停下了,那儿已停着一辆黑篷马车,马车前后左右都分别跟着两名骑马的黑衣执刀护卫,人人面色冷肃,看得出,保护那辆马车是他们的任务,抑或说押送马车里的人,是他们用命来执行的任务。
而此刻,马车里的人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站在月牙湖边上,黑缎锦袍,衣冠整齐,负手而立,任风拂面,像极是出来游玩坐马车坐得累了的老爷在这湖边稍作休息一般,丝毫不看出此时的他,是受制于人。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面色冷峻的黑衣人,只见他们目光冷冷,似看向远方,实则视线从未离开过眼前黑缎锦袍的男人。
还有一名脸膛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一直望向从青碧县而来的方向,脸色沉沉,似乎有些焦急。
当男人看到一辆灰篷马车由远而近地驶来时,他面上隐隐的焦急之色才渐渐褪去,待得马车停稳,司季夏从马车上下来,他即刻迎上前,向司季夏客气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石将军无需多礼。”司季夏只是神色淡淡的客气了一声,便是连一个虚扶的动作都没有,也没有要向对方介绍冬暖故的意思,只是转头看向冬暖故,温和道,“可需要我陪阿暖过去?”
“不必。”冬暖故微微摇头。
“那我便在此等着阿暖。”
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抬脚往湖边方向走去。
看着冬暖故向站在湖边的羿王爷走去,石凯面上有明显的震惊与不放心,然司季夏只字不语,他就算心中有一千一万个疑惑不解,也不敢多问一个字,因为这个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就连根拔了羿王爷二十年经营的公子总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让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废话,更不敢质疑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他天生就有这种力量,让人心甘情愿臣服在他脚下听他命令的力量。
司季夏自然看得出石凯面上的疑虑,却是不多看他一眼,而是看着冬暖故的背影,不疾不徐道:“石将军无需担忧,待内子与王爷说上几句话,将军便可继续押其上路。”
“这是幸而有公子,否则我等根本无法将羿王爷押进京。”即便司季夏年轻,然石凯却对其极其敬佩,使得他字里行间皆是尊敬之意,“西山那儿有许副将及李副将守着,公子可放心。”
“嗯。”司季夏从不多话,只静静地听着石凯向他汇报着西山的情况,目光却一直未从冬暖故身上离开。
站在月牙湖边的羿王爷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来人是谁一般,待冬暖故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他才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没想到世子夫人居然有兴致来探望本王这个阶下囚。”
“王爷输了。”冬暖故却是未看羿王爷一眼,只是躬下身,捡起了湖边上的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到了湖水里,在被微风拂动的湖面上打出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就站在羿王爷身侧,却丝毫不见担心羿王爷会对她不利的神色。
“胜败乃天下天天都会发生的事情,本王会输,也不见得有多奇怪。”羿王爷面色虽冷,却异常平静,竟没有一丝一毫败在了对方手上的怨恨与不甘,反是笑得有些自嘲,“只不过未曾想过会输在一个小辈手上罢了,而且还是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
他确实是输了,输在一个小辈手上,并且输得彻底,他承认。
“因为王爷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也从不屑将他放在眼里。”冬暖故说得不紧不慢,羿王爷未反驳,只看着湖面上的涟漪渐渐平息。
“王爷会如此冷静,倒是我不曾想得到的。”冬暖故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由衷的佩服,毕竟是自己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势力,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任是谁,都无法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是看似与王座只有几步之遥了的羿王爷。
“本王向来不是放不下之人,输了便是输了,阶下囚如何,被千刀万剐又如何,输家应有的下场向来如此,本王也不过一个*凡胎,无甚受不得的。”羿王爷说得轻巧平淡,好像他真真就是一个出门游玩的官家老爷一般,竟是未将生死成败放在心上。
“王爷令人佩服。”
“怎么?世子夫人今儿来探望本王,就是为了对本王说一声佩服?”羿王爷冷冷一笑,“世子夫人与其有这个闲暇来与本王闲谈,不如好好想想世子把本王给端了后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和指点。”
“这个不劳王爷费心,王爷既能看淡生死成败,我等又为何看淡不了流言蜚语世人目光?”冬暖故轻轻一笑,“今日来探望王爷,实是想在王爷前去受死之前,问王爷一个事情。”
“受死?”羿王爷似乎很是满意冬暖故说的这个词,竟是笑出了声,“说得好,不知世子夫人这么赶着在本王死前问本王的,会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羿王爷的话音才落,冬暖故便将一样东西递到了他眼前——那是一块不及半个巴掌大的墨玉佩,安安静静地躺在冬暖故的手心里。
“东陵段氏”四个字赫然跃入羿王爷的眼帘,让他本是在笑的神色倏地阴沉了下来,眸中甚至还有明显的震惊。
显然,他见过这块墨玉佩,并且认识这块玉佩。
“王爷认识此物?”见到羿王爷的反应,冬暖故的心有些紧张,然她却不能表情在面上,依旧问得平静。
“东陵段氏侯府的独有玉佩,本王岂会不识得?”羿王爷的声音有几不可辨的轻颤,把手伸向放在冬暖故手心的墨玉佩,将其拿在了指尖,冬暖故虽微微拢了拢五指,终还是没有收回手,而是让羿王爷拿过了那块墨玉佩。
“呵,呵呵……时隔二十二年,未曾想,本王竟还会见到这块墨玉佩。”羿王爷笑得有些诡异,有些阴沉,又有些深深的无奈自嘲,“可笑,可笑。”
注视着手中墨玉佩的羿王爷,似乎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一段既美好却又痛苦的回忆,以致他的眼神有抹明灭不定的光。
冬暖故未打断他的回忆,相反,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因为她在等待羿王爷的答案。
“这是东陵段氏只为嫡长女雕琢的玉佩。”羿王爷笑得深沉,“在其成婚当日由其亲手编穗并未其夫别上腰带的定情墨玉佩。”
“而这块玉佩……本该是别在本王腰上的。”
冬暖故心头一怔,只见羿王爷将指尖的玉佩轻轻一转,翻转到了刻着手工拙劣的阴刻燕子图案的那一面。
当羿王爷看到那只刻工拙劣笔划简单的燕子时,他的手猛地一僵,瞳眸微睁,似乎发现了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一般。
“原来如此……”羿王爷盯着墨玉佩上的那只阴刻燕子,微微眯起了眼,忽而又冷冷笑出了声,“呵——原来如此——”
“王爷看出了什么?”羿王爷的反应让冬暖故再也不能冷静,有些急切地问出了声。
羿王爷并未回答冬暖故的问题,而是微微转身,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司季夏,微眯着眼,笑得有些阴沉狰狞,嘲讽道:“世子夫人想知道的,是世子的身世,不知本王猜得可对?”
“王爷愿意告知?”看来她猜想得没有错,这块墨玉佩里,藏着的是司季夏身世,却又是只有寥寥一两个人才看得懂的秘密。
段晚晴必然是知晓的,否则她不会将这块玉佩交给她,可她不愿说,至死都不愿说。
而从羿王爷的反应看,他必也从中看出了什么来。
“野种。”羿王爷未将手中的玉佩捏碎,也未将其扔进月牙湖里,而是将其放回了冬暖故手心里,阴沉的冷笑里竟是有种诡异的快意,“一个不为世容的野种而已,呵,呵——”
野种?
冬暖故眸光骤冷,右手轻轻一抖,一柄蛇状的一尺长短剑被她握在手中。
抬手,直刺羿王爷咽喉——
石凯大惊。
司季夏亦是陡然一惊,欲上前阻止,眼见已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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