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珠并没有在这小村庄呆太久,三日之后,几辆马车悄悄搬空了这座院落,院子里不少珍贵的瓷器、摆设和家具都没带走,主人独独带走了满院的书籍。
马车沿着小道一路蜿蜒前行,慢慢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很快,这条羊肠小道就恢复了平静,直到一道脚步声传来。
从暗中走出来的男子一身清雅的白衫,衣服上还有落叶点缀,显然在这里等很久了。
若陆沉珠看到他,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失踪已久的范国师。
范国师久久凝视远方,然后嗤笑一声回了村庄。
当夜,整个村庄都被人屠戮干净,甚至连鸡犬都未能幸免。
只是在逐渐硝烟四起的大齐,区区一个小村庄被屠戮并未激起一点水花,因为在“新王”的博弈之中,无数的百姓成了牺牲品,越来越多的青壮男丁被迫投入战争。
而老弱妇孺们只能苟延残喘……
死亡、杀戮、战火和恐惧,好像追魂夺命的瘟疫,紧紧缠绕住了这片土地之上的每一个人。
而百姓们对大盛的咒骂和怨恨,也逐步攀升至巅峰。
所有人都相信,芙蓉城弑君的计划是大盛所为,只是他们作为苦难之人,作为炮灰和尘埃,除了随着命运的齿轮翻滚向前外,还能做什么呢?
苦难无垠,苦难无垠啊……
……
陆沉珠和柳予安返回上京城后没多久,就听说大齐“内战”全面爆发的消息,陆沉珠沉思了一夜,请来了陆学屹和墨子胥,开门见山道:“我想收留大齐的难民。”
陆学屹一愣,忙道:“县主,老臣劝县主您三思。”
谁都知道大齐百姓现在最恨的就是陆沉珠,若是让这些难民进来,保不准他们会做什么不利于陆沉珠的事情。
墨子胥也不同意,正色道:“县主,臣等都知道县主的仁慈之心,海阔之怀,但百姓们不知道,特别是大齐的百姓,若是让他们进来,最怕会扰乱民心。”
陆沉珠淡淡道:“陆丞相,墨先生,若丞相和先生的心是想天下一统,那么这条路一定要走。”
陆学屹现在年纪越来越大,虽然依旧有颗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心,但他到底是老了。
更想要的,还是自己的子女平安喜乐。
虽然这个女儿并不愿意认他,但那又如何呢?
在他心里,陆沉珠依旧是他的女儿,永远都是。
陆学屹摇头:“可是……万一威胁到您的生命怎么办?”
“陆丞相。”陆沉珠突然笑了起来,将一本誊抄版的《通史》推给了陆学屹,道,“陆丞相作为大盛的中流砥柱,股肱之臣,同时还是整个大盛的文官之首,应该没人比您更清楚史书的力量。”
“县主的意思是……”
“丞相和先生以为,撰写史书的是什么人?”
“那当然是史官。”
“非也。”
陆沉珠起身,走向坐在一旁默默支持她的柳予安,从柳予安腰间抽出了一把剑。
“铮铮——”
随着陆沉珠挽出一道剑花,剑鸣之声不绝于耳,她举起剑狠狠劈向了长桌。
那由名贵木材打造的、夯实的木桌应声断裂,整整齐齐,一分儿二。
这一下可把陆学屹和墨子胥惊了一跳,两人心中想的都是,陆沉珠什么时候有了如此浑厚的内力?
陆沉珠看出了两人的惊讶,开门见山道:“我还是原来的我,并不懂内力,之所以能砍断这张长桌,靠的是这柄剑。”
墨子胥笑道:“原来如此,想来这应该是把稀世罕见的神兵利刃吧?”
“非也。”
又非也?
墨子胥狐疑道:“县主,这么厉害的宝剑难道还不够罕见吗?”
陆沉珠将宝剑丢给墨子胥,看对方手忙脚乱接下之后,挑眉笑道:“墨先生,本县主若是告诉你,这种宝剑我大盛要多少就能炼制多少,先生作何感想?”
墨子胥:“!!!”
他露出了十分错愕和震撼的神情,突然想起最近传来的消息,眼神骤然一亮,道:“难道这就是百炼钢锻造的剑?”
“没错!”
墨子胥爱不释手把玩了一番,这才恭敬将剑还给陆沉珠,陆沉珠将宝剑收回剑鞘,抬眸目光灼灼盯着墨子胥和陆丞相,道:“两位现在知道,史书由何人撰写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那自然是……执剑人了。”
虽然荒谬、可笑,但史书就是如此,胜利者、当权者、执政者……才是真正撰写史书的人。
“史书都可以任他人评说,更别说区区大齐之变了。”陆沉珠抬眸,自信道,“只要加以引导,加以舆论,没有人会再在意那场爆炸。老百姓们说实话,想要的只是平稳安定的生活罢了,若能如此,谁在乎当权者是谁?”
墨子胥目光灼灼盯着陆沉珠,许久后道:“一段时间不见,县主的成长真真让我等刮目相看。”
陆沉珠轻笑道:“话虽如此,可这件事情要落实,还是要麻烦墨先生。”
墨子胥眨眨眼:“咳咳咳,我一个法家的,可玩不了这些纵横捭阖之术。”m
“正因为先生是法家的,才最适合做这个,总而言之,难民们的安置方案和教化,就交给先生、陆丞相和户部了。”
墨子胥:“……”
他就知道!
每次只要遇上这两口子,准没什么好事!
推行新政的时候,柳予安把人一杀,把朝纲一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面多少扯头发的破事啊,都是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和各大世家、各大势力们撕扯。
甚至有好多次,墨子胥都怀疑自己会被人暗杀了。
直到鹭洲王家被柳予安连根拔起,狠狠震慑了蠢蠢欲动的牛鬼神蛇们,墨子胥的工作在顺利起来。
好不容易新政的工作刚刚有了头绪,陆沉珠又将这么大一个摊子交给他……
杀了他吧!
他不想活了!
看出了墨子胥的“摆烂”之心,陆沉珠突然道:“哦对了,叶家这次在芙蓉城一难中也损失惨重,现在正是儒家人心惶惶,法家崛起大行其道的时候,墨先生,您应该不会错过这等天赐良机吧?”
墨子胥一下又激动了起来,随后对陆沉珠恨得牙痒痒。
显然陆沉珠抓住了他的命门,那就是发扬法家!
沉默半晌后,墨子胥咬牙道:“县主放心,墨子胥一定为了天下百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辛苦了!”
“荣幸之至。”
墨子胥领了任务走了,一旁的陆学屹嘴角不断抽搐。
啧啧啧,自家女儿这忽悠人的技术,越来越纯熟了。
但说起叶家,陆学屹也想起了一件事情,蹙眉道:“县主,如果你听到任何从叶佳楠那边传来的消息,你都无需理会。”
“哦?陆夫人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陆学屹冷笑道,“叶家一直没把她放在心上,她倒是始终都将自己当成是叶家的一份子,得知叶家家主被当场炸死,不少叶家儿郎也死了之后,她彻底疯了,但我将她关了起来,绝对不会让她打扰到你,只怕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你若是听了,忽略就是。”
陆丞相说完,行了一礼准备告辞。
陆沉珠看着陆学屹斑白的鬓角,想起许多或实或幻、或真或假的过往……她突然喊住了他,沉默片刻,道:“陆丞相,陆灵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