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散了,哀家这把老骨头,就再也不中用了。”
老嬷嬷背脊弓得更低了,眼里溢出泪水来,悲戚道:“娘娘到底是陛下生母,这自古以来,弑父杀兄常有,却从未有过弑杀生母的。”
太后忍不住笑起来,语气悲戚道:“他当然不敢对我如何,他的身体,他的头发,他得牙齿,甚至他的皇位,都是我给的!自古以来,孝治天下,他敢倒反天罡不成?皇位他不要了不成?”
说到此处,太后越说越气,“我活着若是连亲生兄弟的儿子都保不住,他纵使有千般错万般罪,也必须好好活着!不然我怎么和爹娘交代!?
我是李家妇,可我也是郑家女,郑家为了我们母子,血流干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犯了错怎么了?
郑国公乃皇亲国戚,岂是那些底层爬起来的卑贱庶民能比的?我是太后,我说了不算,难道叫那些贱民庶民说了算?
难道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老嬷嬷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八月转瞬即逝,九月初,萧左相回京,陈家上下被带回京城,听候审判。
福寿园里,陈氏听完定远侯府送来的消息,当场气到呕血。
陈嬷嬷来到萋萋阁门口,被谢氏派来的人拦住。
争执中,顾老太爷听到动静,吩咐小北请陈嬷嬷进来。
听完陈嬷嬷的话,顾老太爷沉思良久才道:“等老大回来,请他来一趟。”
“奴婢替老夫人谢过老太爷,替陈家上下谢过老太爷!”陈嬷嬷不住磕头,直到额头渗出血来,谢氏的人才阻止了她。
天色逐渐变暗,顾望没有回来,反倒是顾澄先来了。
“你怎么还没去任上?”顾老太爷虽然瘫痪,脑子却很清醒。
“祖父!你竟然在关心这个? 难道现在不该关心陈家吗?”顾澄以为祖父是在等大伯,担心他多想,才过来安抚的。
没想到,祖父一开口问的事,不是陈家,也不是祖母,而是他为什么还没有去上任?
顾老太爷转动眼珠子,神情淡薄道:“陈家所为,自作自受罢了,难不成还要为了陈家,影响老大的位置?要是萧家还不解气,三郎媳妇活着,叫三郎和她和离,将她送去萧家。
不管是谁,都不能让陛下怀疑老大,他是我们顾家的主心骨。当初要不是我看走眼,被陈氏欺骗,老大何至于和我如此生分,是我对不起他母亲。”
顾澄被他气笑了:“祖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四郎,我当然知道。”顾老太爷清醒得很,“你大伯是不是已经下值,他还没有原谅我,所以不愿意来看我?”
“祖父!”顾澄忍无可忍,“大伯还在宫里!太子和文国公逼得二舅伯在金銮殿上自戕谢罪,如果不是大伯和三哥,陈家这会儿就是男丁去流放,女眷进乐坊!”
他紧紧攥着拳头,对祖父满心失望,自嘲道,“三哥说,你不会在意陈家,原本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了,在祖父心里,谁没有用,谁就得等死!”
说完,顾澄转身离开。
三天后,陈家的罪名定下,陈二老爷勾结魏贤,罪当该斩,念及他全力配合,陈家家产充公,陈大老爷贬去交趾,其余成年男丁和女眷不可离开洛城,三代不可参加科举。
顾澄将消息告诉陈氏时,陈氏泪流满面,紧紧抓着顾澄的手:“文国公府怎么敢的,他们说好要帮陈家,要娶九娘的。”
“祖母,至少他们还活着。”顾澄想起大伯和三哥说的话,愤怒不已,“文国公府从一开始就不是诚心要娶九娘,他们想要通过九娘抓到顾家的把柄!”
听到这个原因,陈氏再次呕出一口血来,气息越来越急促,最终只能懊悔怒骂:“好个定远侯府,好个文国公府,竟然如此连累我家九娘!”
顾澄等她骂完,神色认真道:“祖母,我愿意娶九娘为妻。”
“你……”陈氏怔然,想起谢氏提过黄家的事,只觉得她活了一辈子,居然还不如个小儿,“你身有功名,如何能娶戴罪之身的九娘?难道你要为她放弃仕途吗?不行,不行的。”
陈氏感动之余,又不停摇头,抓着顾澄的手更紧了:“我们二房你读书好,大郎为人通透,你们互相扶持,二房才能走得远,你不能娶九娘,不能娶她,你是我们二房一半的希望,不能自毁前途。”
“祖母,这件事我和大伯三哥商量过,只要我做出政绩来,将来陛下封赏,我就替九娘脱罪, 再来求娶便不会对我有影响。”顾澄认真说着他们讨论出来的方案。
“在原计划的地方去上任不可行,所以我决定去西南,只要将西南的问题解决,陛下龙颜大悦,我说不定还能替陈家所有人脱罪。”
“不!不行!你不能去西南!”陈氏激动起来,“那个地方,朝廷派了多少文官武将去,文官去一个死一个,武将之中唯有定远侯父子镇守,才能安宁,你去了会没命的。”
顾澄去意已决,反问道:“若我不帮陈家,九娘下半辈子就毁了?难道真叫她下嫁给贱籍?她若不嫁人,难道当一辈子的老姑娘,被人耻笑一辈子吗?”
见祖母要开口,他抢先道:“祖母!九娘是在您跟前养大的,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是我们顾家的半个姑娘,你怎么忍心叫她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陈氏只是流泪,两难抉择,她宁愿叫九娘常伴青灯古佛。
突然,她想起陈七娘和陈八娘来:“对了,我听陈嬷嬷说,七娘和八娘的婚事,你三嫂替她们提前定下,所以这次没有连累他们,她们定下的谁?”
顾澄没有多想,只安抚道:“七娘和姜五郎的同窗定了亲,虽只是秀才功名,亲事已经定下,自然不会连累她。八娘,说是陈家早就和三嫂定好,等三嫂诞下嫡长子,纳她入门做妾。”
“秀才和三郎的妾室?”陈氏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做了决定,“要不然,你去和你大伯和你三哥说,将九娘替七娘嫁过去——”
“祖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顾澄难以置信,“定亲婚书和纳妾文书,已经呈送陛下过目了,岂能更改?难不成我们要偷梁换柱,犯欺君之罪吗?”
陈氏哭着回道,“难不成叫九娘做妾?姜氏那个心狠手辣,狡猾善变的女人,九娘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无法和祖母沟通,顾澄命人好好照顾祖母,转身离去。
陈家的案子尘埃落定,昌平侯府终于放下心,岳世子和岳少夫人立刻带着媒人去姜家提亲。
听着岳世子提出的条件,姜升心动不已,但他不着急,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要需要等等。
次日上朝,姜升被人御史台弹劾贪污受贿,人证物证俱在,直接被抓入天牢。
天牢大门口,岳世子出现在姜升面前,笑而不语。
姜升当即滑跪:“世子明察,微臣,微臣是无辜的啊!”
在姜二郎吵着要分家,和姜大郎争执不休时,姜升拉耸着脸出现在姜家大堂门口。
“爹,爹?”姜二郎下意识后退。
姜大郎惊喜的迎上去,扶着他进来:“父亲,您怎么回来了?”
进了趟天牢,姜升想明白了很多事,姜婉如今生死未知,若是他没有靠山,迟早会成为炮灰。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姜婉中秋前回来那天,给他的建议。
原来党争旋涡之中,没有靠山是不行的。
顾家为了陈家的事,已经和太子势不两立,惹了陛下不喜,要是他再不答应昌平侯府的求亲,他就真的完了。
昌平侯府甚至不给他求助顾家的机会,凭空捏造证据要他进天牢。
说他无罪,又亲自释放他,这种直接排除异己的手段,彻底摆在明面上。
他不知道顾家为什么没有出面,但他必须做决定了。
姜大郎还要问话,媒人再次上门。
“姜大人,这是聘书。 ”
“怎么直接下聘?”姜大郎还没反应过来。
姜升已经拿起笔蘸墨,准备签字,待他看清聘书上男方的名字时,愣了下。
媒人微笑道:“姜大人,以前给你选,你不要,如今可没得选了。”
闭了闭眼,姜升笑起来:“五娘年纪小,性子不稳重,希望你们侯府多担待。”
“放心,侯爷是个疼人的人。”媒人扬起下巴,心里满是不屑。
姜大郎陡然明白过来,赶紧抓住父亲的手:“爹!你要把五娘嫁给谁?”
媒人颇为不悦:“怎么?我家侯爷配不上你家五娘?她嫁过去,可是正经的侯夫人,直接有诰命在身的。”
推开长子的手,姜升快速签字,正要命人去拿五娘的八字,门外小厮禀报,三姑爷身边的三七来了。
闻言,媒人一把抢过婚书,望着屋里的两盒礼物:“这就是聘礼了!我们走!”
紧接着,三七出现在眼前,媒人干脆跑起来,像是有人索命一样,一溜烟离开了姜家。
姜升察觉不对,连忙迎上去:“三七小哥,是不是宫里出了事?”
“是!岳十郎设下骗局,骗走姜家五姑娘的银子,物证和部分人证已经确定,现在需要五姑娘进宫去一趟。”三七拿出顾宰相的腰牌来。
“什么?!”姜升后退两步,脸色煞白,楠楠自语,“难怪,难怪昌平侯府要用这种手段……”
三七回头看了眼问道:“刚才那是媒人吗?敢问姜大人,是给谁说亲的?”
想明白的姜升颓然坐下,心里懊悔不已,半晌才抬头:“已经晚了,昌平侯府送来婚书,我已经签了,五娘和昌平侯府定亲了。”
“怎么这么快?定亲的话,也是需要三媒六礼的过程,需要时间和置办的。”三七余光看到了旁边桌上的两盒礼物,心里生出个荒谬的猜测来。
“这个,该不会是昌平侯府的聘礼吧?”
“是。”姜升懊悔的闭上眼睛。
“聘书大人签了?”三七难以置信,“您不是刚从天牢出来吗?我已经快速赶来了,就是担心节外生枝。”
姜升摇摇头:“是我的错,我害了五娘,也害了姜家,更叫你们顾家的筹谋,付诸东流。”
三七闻言,详细问了姜升前后事,得知情况后立刻往宫里赶去。
两日后,岳十郎以双倍返还银子并革职为代价,从晋王弹劾的风暴中脱身。
姜五娘是看到布庄掌事的娘子,带着绣娘过来,才知道自己和昌平侯府的婚事已经定下。
她很开心,十分配合,心里觉得奇怪,她虽然是嫁给别人做继室,但也是正妻,怎么这么快就要做嫁衣了?
纳妾才会这么快的啊。
再说了,寻常姑娘嫁人,料子是自己挑选的,嫁衣也是需要自己做的。姜家不是平头百姓,却也不是大富大贵,姜家姑娘还是要自己动手缝制一些关键地方的。
见掌事娘子和绣娘要走,姜五娘赶紧追问:“这么简单吗?为什么要这么快做嫁衣?你们什么时候做好?我需要做哪些地方?我女红很好,很多都能自己做的。”
掌事娘子奇怪:“五姑娘不知道吗?你的婚期很紧急的,前几天侯府下了聘,说是月底就要迎娶你,你还挑这么复杂的嫁衣,我们还要连夜赶工呢。”
姜五娘震惊:“前几天就下聘了?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月底就要成亲?不会是岳九郎得了什么病,要我冲喜吧?”
别怪她多想,上次她和姜婵在路上遇到岳九郎和岳十郎两兄弟,岳九郎的气色和身材明显不如岳十郎。
最关键的是岳九郎的原配也是得病死的。
“什么岳九郎,五姑娘你要嫁的人是昌平侯啊。”掌事娘子刚说完,察觉自己多嘴,赶紧躬身告辞,快速离开。
听到掌事娘子的话,姜五娘直接呆在原地,怎么会是昌平侯那个要死不死的老东西?
当天晚上,姜升派人严加看守姜五娘,不许任何人去看她,她和昌平侯的婚事一律交给大儿媳妇来置办。
姚蕙得知情况,当即和姜二郎闹起来,结果是两人被姜升训斥一顿软禁起来。
姜家终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