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善急匆匆地进来禀道:“余大人,李家在变卖家产,整个安齐县城都轰动开了,是大人逼李家卖家产还钱,是酷吏。”
余知节一惊,他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官声的重要性,如果被人成酷吏,那前程堪忧,李明德给自己来了这样一记阴手。
思索片刻,余知节道:“玉善,换件衣服,咱们看看去。”
安齐县三横三纵六条大街,将县城分为十六个区域,文昌大街是县城买卖最兴旺的地段。
余知节还没踏进文昌街,就听到人声鼎沸,“太欺负人了,李家老爷子都被急得病倒了”、“我听快不行了,快七十岁的人了,着急上火,这一病怕是不成了”、“李家可是大善人啊,那年发大水,要不是李家拿出粮食给官府赈灾,我一家老恐怕就活不成了”、“好人没好报啊,老怎么不开眼啊,派这样的酷吏来”。
也有人替清仗使衙门讲话,刚开口就被淹没在一片叫骂声中。
大街两旁的商铺有不少贴出“亏本甩卖”的字样,许多人兴奋地挑抢着东西,买完这家买那家,然后对着愁眉苦脸的店家奉送上几句李家仁义的吉祥话。远处,更有不少得了消息的人蜂拥而来。
余知节没有挤进人群,在附近挑了间茶楼喝茶看情况。邻桌几位也在交头结耳,话语传来都是同情李家,这茶水喝到嘴中,苦涩难咽。
余知节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对着身边的刘玉善低语几句,刘玉善领命出去。
功夫不大,一队衙役出现在文昌街,众人一阵骚乱,胆的开始四处寻找退路。
衙役并没有抓人,反而将人群赶到一处空场,一名吏登上条凳子,清了清嗓子,开口讲话:“乡亲们,不要吵,听我。朝庭清查田地的事大伙都知道了,清仗使余大人就驻在咱们县。余大人是奉了皇命而来,并非是来与李家为难,李家的善行咱们安齐县的百姓是受益,但李家暗中签暗契也不假,衙门已经收到李家清出的二千多顷田地,而且后续还有二千来顷,这是多少钱?”
“我知道有些人会,反正这些钱不是我的,这样想就错了,钱是交给国库,但国库用这些钱来干什么?赈灾、养兵、兴修道路修补桥梁,这些事其实跟大伙都息息相关,前六年发大水,朝庭不是派人专程来赈灾?”
那名吏能会道,人群被他动,有人频频点头。
“大家都知道子即位八年,皇宫烂了都没修,国库没多少银子了,国库的银子从哪来,还不是从税赋上来,这税赋如果都进了私人的口袋,少数人富了,国家却穷了,一旦有事发生,你们国家用什么来招兵买马?到时候不定每个人都要摊上。”
事涉每个人的利益,人群的口风立刻变了,有人高声呼道,“让李家把欠国家的税款都交上,他家有钱”,“我到过李庄,那里比县城都大,这么多年李家积的铜钱都生锈了”,“李家那么有钱至于贱卖家产,装穷搏取同情”。
民心这东西是善变的,也是容易受操纵的。
余知节听着外面的呼声,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那苦涩的茶水渐渐回甘,滋味十足。余知节高声招呼茶博士:“再给老夫续上一壶水。”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边关的那份急报像石头般重重地压在众人心上。
石方真身着黄色的绸袍,整个身子陷入在座椅的皮裘中,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听着柳信明汇报户部的情形。
“……国库尚存银不足一千六百万两,臣已经行文各地催缴今年的税款,预计明年三月前能收到一千万两。”
才二千六百万两,石方真苦笑,如果大战在明年六月前爆发,边关的城墙修缮就要一千三四百万两,再加上整修城防,新发修理兵械,农夫差役、兵饷粮饷,大战的封赏抚恤等等,至少也要五千万两,杯水车薪啊,这仗没打就底气不足。
柳信明雪上加霜,道:“今年气寒冷,北方雪大,估计有不少百姓受灾,南方有数州报来水患,朝庭需要预留八百万的赈灾银,元华江下游两岸河堤加固已是第三年,每年五百万两银子绝不能再少。”
一千三百万的硬支出,还剩下一千三百万两,石方真有气无力地道:“原打算修缮的宫殿停了,能省下三百万两,宫中的用度也挤一挤,再省个一百万两下来。”
子如此节俭,让在座的六部尚书如坐针毡,看来今年谁家要多吃两个好菜也会被龙卫奏报,让这位子暗记在心。
韦义深沉声道:“万岁,不必过于忧急,宫中用度原本紧凑,绝不能再省,臣等愿意减少一半俸禄,聊解燃眉之急。”
文武百官的一半俸禄能有多少,石方真强笑道:“韦相和众卿能心系国家,与国同戚,朕心甚慰。”
柳信明昨晚已经盘算了一夜,找出几项大进项,刚才有意得严重,也是为了引起子的重视,也能彰显自己的能力。
“万岁,老臣还有几项进项没有禀明”,柳信明不紧不慢地道:“一是西北铸钱监去年新发现一座银矿,两年时间能新增银两四百万两;二是六个互市坊奏报,能解送银两四百万两;三是万岁派出的清仗使,目前已追缴漏税近百万两,如果全面推开,估计明年六月前能进账一千万两;还有商税也有所增长,年终还有二百万左右的进项。”
多了二千万两,石方真精神一振,从裘椅中坐直,看柳信明也顺眼了许多,笑道:“如此一来,就有三千三百万两,勉强能应付了。”
兵部尚书丁大为奏道:“万岁,这是进项,还有节支的地方,在路上臣与卢尚书商量,听卢尚书讲工部仓库内堆积着足够五十万大军所用的器械,如此一来,可以省却三四百万两。”
韦义深笑道:“臣昨夜一夜没睡,也想了几个主意,供万岁参考。一是国库银两不足,但这几年我大郑总体上风调雨顺,粮仓都是满的,北漠缺粮,不妨暂开粮禁,允许互市坊售卖粮食,既缓解了北漠缺粮的困状,又能增加收入。”
石守真点头道:“准,此次由韦相和柳尚书负责,拟好章程后报朕。”
“二是鼓励商人北上收购冻死的牛羊,肉可以食用,皮毛可以制衣,允许这些商人在互市坊购买粮食,以粮易物。三是派出使者,前往北漠王庭,传达我主善意,表明我朝愿意帮助北漠共渡难关,必要时不妨许诺北漠和亲。”
和亲,石守真一皱眉,颇具深意地看了一眼韦义深,安寿公主今年十四岁,按是到了成亲的年龄,可是韦义深一直在替孙儿求亲,怎么舍得让安寿去和亲?
韦义深笑了,道:“万岁,臣当然不是安寿公主,我大郑亲王不少,选一位王女封为公主和亲,难道北漠还有什么法吗?而且这只是拖延之计,只要缓上两年,甚至一年,我大郑就能恢复元气,届时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根本不用怕北漠入侵。”
石方真点头,嘉许地笑道:“诸卿忠心为国,你我君臣一心,定能化解此次危机。”
数道圣旨从皇城发出,明示下,清仗田亩全面推开,由各州刺史兼任清仗使,原本试点三个州的清仗使们给假一月回家过年,正月二十六日上朝封赏。
生死存亡关头,世家的抵触变了,由韦家、柳家为代表,包括皇族石家,后族王家在内,十大世家纷纷归还侵吞的田地,补缴税款,而其他诸官,大都望风影从。
石方真满意地看着各地飞雪而来的奏报,新增纳税田地三十七万顷,补缴欠税已超过了六百万两,相信清查结束,税款会超过一千万两。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石方真知道这是世家对自己示软的表现,国难之时,内部不能乱。
原本高高举起的板子,轻轻地落下了,以仁州为例,李明善、任国强革职,永不叙用;黄新青二十大板,罚银五千两;李家补缴税银十二万两,嘉奖;张良宽嘉其忠直,荫封其子文林郎,从九品上,夫人丽娘敕封六品安人,赐葵花乌木轴,命其抚育幼子……
李师友在除夕前五死了,看到银子的份上,石方真赐了个谥号“文和”,文臣三十三个美谥中的最后一个,算是保全了李家的面子,也保全了世家的面子,这场皇权与世家的争斗,由于北漠白灾的降临,悄无声息地和气收场了。
江安义已经带着弟弟踏上了返家的归程,经过余师的提点,他已经明白这样做的害处,此次归家,正好与弟弟一同回家看娘。
安阳王世子石方道行若无事,好吃好喝地款待了一番江安义,除了词诗歌赋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这让江安义暗生感激。最让江安义欣慰的是安勇像变了个人,诚稳了许多,坐在马上稳如泰山,也不和以前那样“呱呱呱”个不停了。
看着个头快与自己比齐的弟弟,江安勇深感此次带弟弟出来没错。扬手指了指空荡荡的官道,江安义笑道:“安勇,好久没跟你赛过马了,前面十里亭,比一个?”
两匹快马,在风雪中急驰,向着家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