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正襟危坐,已经准备好应对高人的刁难,他已经准备九种、九种预案。
绝对可以确保万无一失,顺利求到丹道知识。
仙圣托着下巴,问:“你来时吃早饭了吗?饿不饿,我给你摘两颗桃子尝尝,或者你想吃点别的东西?”
苏牧:“……”
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按照一般流程,现在难道不是:“作为千叶风回的学生,你也敢来我这?”又或者是“识相点的赶紧离开,莫要打扰我清修!”
问我饿不饿是几个意思?
有诈!
一定有诈!
让我仔细思虑一番,这个问题背后的隐藏问题。
她问我要吃仙桃还是别的东西?显然大部分开云人是没有早上吃水果的习惯,结合她仙鹤出身……
懂了!
这个问题仙圣一定是在考我,妖与人如何和谐相处。
毕竟自己刚刚在出云妖国斩杀一尊荒古凶神、九首大妖。
回答这个首先得看仙圣自己站在什么立场,她对兽与妖的态度,不妨先把北海鲲鹏拉出侦查一下火力。
苏牧清了清嗓子,准备答题:“晚辈……”
“水灵灵的大桃,我亲手种的!尝尝看?”
他话没说完,仙圣右手挥,一盘像极了蟠桃的桃子出现在石桌上,她右手拿起一颗递到面前,左手拿起一颗小口咬着。
不是……
等下?!
苏牧看着面前的桃子,有些发懵,真就只是吃颗桃子?没有别的意思吗?
我不信,一定有诈!
且看我细细推理。
苏牧接过仙圣递来的硕大蜜桃,左手在桌下学着顾离细细推算一番,想知道是不是在桃子上做了文章,但是智慧序列没有给出任何预警。
轻咬一口,汁水充盈,果香四溢,清爽怡人。
“好吃!”
他不自觉地夸赞一句。
“嘿嘿。”
仙圣洋洋自得地笑着,又带着几分自信与羞赧,眼眸微微抬起又快速垂下。
苏牧看着大桃子,满心谋算,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狐疑中终于找到关键的问题就是——问题的关键:这位仙圣已经使用了不止一条序列!
隔空摘桃、仙岛洞天是空间序列。
云霞流动、环屿遮蔽是暴风与源水序列。
还有到处长满的鲜花、这不同寻常的大桃,这是草木序列。
再算上她在南海引动离火焚烧列强舰队,这是火焰序列!
结合刚刚泽芝开阳前辈的那句“这世间竟有人可以调用多条序列”,反过来想就是:不是人类的仙圣可以调动多条序列。
这是在向我展示手腕与力量吗?
给颗桃子的同时,又使用武力威慑。但这些都只是手段,仙圣前辈使用这些手段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好……好吃吗?”
沉思间,仙圣再度提问,又说:“你这孩子怎么像个闷葫芦似的,坐在这里也不说句完整的话,小千叶真是把你教坏了。”
小千叶真是把你教坏了。
没错,等的就是这句!
苏牧立即起身,说:“家师平时教导弟子面对前辈要谦逊有礼,晚辈更是抱着对前辈的敬重之心,故而不敢多有废言。”
“嗯?”
仙圣脑袋一歪,看着眼前弯腰躬身的少年,满眼都是问号。
“我竟不知……小千叶是这样的人。”
她皱皱眉:“在我的印象中,他满身血腥、业障缠身。为人……不好说,可以说是洒脱,也算是目中无人。”
“一言不合就拔剑。”
苏牧看到那张绝美的脸蛋上露出诸多不满,没有破口大骂,已经是给面子。这些言论和刚才泽芝开阳前辈说的倒是相差不多。
看来老师当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杀伐果断。
苏牧正准备辩解两句。
“害——”
仙圣坐在面前叹息一句:“这些事我和你说干嘛呀?况且他已经受到丹桂姐姐的惩罚,现在应该已经知道错了吧?”
她似乎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惩罚?
丹桂?
啊?!
苏牧一时愣在原地:莫非老板以天阙的名义,在几十年前惩罚过身负西方天命的老师?这事他们两人怎么都没对自己提起过?
他们现在不是合作关系吗?
这这这……
“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我能感觉到……”仙圣起身,掌心贴在苏牧胸口,“你的心似乎乱了,不如刚才那般稳定。”
心?
苏牧凝神静气,查看自己心跳速度,和刚才并无多大区别,这属于生理范围内的合理误差吧。
她是怎么知道我在惊讶?
智慧序列的感知,还是精神序列的探查?
难怪老板三百多年前要点化她成为帝国南方圣者,她一定不是普通的仙鹤,应当和鲲鹏一样属于某种罕见的血脉遗留。
仙圣收回手,继续吃着桃子:“小千叶看来没有将他做的事,全都说与你。让我猜猜,他是不是从自己东渡朝鹤开始说的,至于前面的事闭口不言?”
“前辈当真……全知全能。”苏牧说。
“全知全能?我吗?”
仙圣的眼眸亮晶晶的,脸颊浮出两朵云霞,说:“也没有啦~丹桂姐姐才是全知全能,她总是告诫我待在家里,不许四处闲逛。”
额……
苏牧不是很懂,问:“这是为何?”
“她说——”
仙圣吃掉桃子,整只鹤气鼓鼓的:“说我会被坏人骗走。你说,我有这么蠢吗?”
额——
苏牧咬着嘴唇,看着前辈小女儿态的模样,一时分不清她是装的,还是真的,这要是装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吧?
我可是刚刚从旧日时间线历练回来,竟然完全看不穿她的疏漏。
不如……
“咳咳。”
苏牧改变战术,说:“我觉得前辈天资聪颖,通人事,晓阴阳,绝无被骗的可能!应该只是丹桂前辈关心则乱。”
“是吧!是吧!”
仙圣一脸惊喜,蹦蹦跳跳的,随后又强忍下来,说:“但姐姐的话我又不能不听,所以我就把家搬到这里,每天就在云头上看着,倾听生灵的心声。”
听完这句,苏牧终于懂了。
“说话不要绕弯子,直来直去更好”、“她不是人类”、“世界观不同”、“待会见到后自然会明白”,泽芝开阳前辈的提醒重新在脑海中响起。
以及最后的那句:“你……懂我意思吗?”
懂!
这次真懂了。
刚才在道观时,苏牧就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泽芝开阳的小观紧挨着仙圣的家,本以为这是效锦衣卫故事。
以为这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没想到老板这是在派人照看仙圣,担心自己妹妹被坏人蒙骗、欺负。
想明白这一层,上述交谈的意思完全不同。
原来吃桃真的就只是——吃桃!
苏牧伸手盖住脸,真情流露地闭上眼,大概是自己在阴谋算计中待的太久,以至于总拿阴谋算计来看待别人,看待其余大能。
黎明尘世还是有真情在的呀,并非人人都是夜悼诗班!
“你好像很苦恼?”
苏牧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真心关切的脸,那双眼眸清澈纯透,像是未经人事的孩童,看得让人自惭形秽。
我才不到20岁尚且如此,如果换成是师父那种老阴,咳咳,运筹帷幄的智者应该更加难受吧。
“是。”
苏牧说:“晚辈刚才犯了个错,现在已经纠正过来。”
“哦哦。”
仙圣点点头,说:“纠正过来就好。”
苏牧开门见山,说:“前辈,此番晚辈过来,是想请教丹道之学。想问这世间是否有一种可以收割人类寿命,再炼制成增补丹药的方子。”
“这事与邪神组织夜悼诗班有关,绝对不是晚辈要炼制这类丹药。”
他将江南之事和盘托出。
“何敢?!”
恐怖的气势震动长空,连云彩都在害怕。苏牧看到仙圣清澈的眼眸中充满杀意,大有立即冲到江南杀光贼人的架势。
正在云霞中自己陪自己玩的小谛谛吓得瑟瑟发抖,惊恐的龙眸四处张望,却找不到滔天杀意的来源。
隐藏小观中,泽芝开阳满脸担忧地看着天,思忖着自己要不要进去。
“走!”
仙圣一把拉住苏牧的胳膊,说:“我和你一起去,咱们去江南杀光这些杂碎!”
苏牧已经大致掌握沟通说明书,说:“前辈,列强的兵还在国门之前呢,南方亿万生灵全仰仗您的庇护,轻易不能离开。”
“……”
仙圣沉默着,生气着。
苏牧继续说:“江南的事就交给晚辈处理吧,不过是几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晚辈的还是可以应付的。”
仙圣想了想,点点头:在理,这个时候自己真的没办法离开。
“收割寿命,炼制丹药,理论上可以,实际上……”她摇摇头,肯定地回答,“不行!”
“不行?”
苏牧有些困惑,齐明可是眼前见到,一金一银一共两枚。
“寿命一事本就虚无缥缈,更别谈收割,所以丹药不是本质,只是外在的皮,本质一定是‘献祭’与‘赐予’。”
仙圣无比认真:“也就是你口中的……邪神!”
她继续说:“如果吞服这种‘赐予’凝结的丹药,寿元或许会增加,但必定招致满身业障,到时候人还是不是人,可就不一定。”
“你要小心。”
……
……
这段记忆到此为止,仙圣用她的专业能力,证明所谓的延寿仙丹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由此生成新的疑问:徐家真会将丹药进献给徐老爷子吗?
如果会,则代表,徐家只是一枚棋子,一个观测样本,夜悼诗班真正图谋的不是让徐家代替夏家,接管江南行省总督的大权。
如果不会,宴会就是一个障眼法,丹药已经被运到别处。
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苏牧在等今晚宴席的高潮:献丹。
真是一出好戏!
热闹的晚宴上,女神官端着酒杯悠闲漫步,大家都认识她,大家又都不认识她。
在没有君王坐镇的小小世家里,无人能够掀开她的面纱。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大家借着这次寿宴,彼此交流、相互试探。
全场最得意的莫过于帝国议员徐德庆。
徐云庭看着人群中的父亲,心中却谈不上有多高兴,有些事他并不认同,但这个家他终究说了不算,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力挽狂澜。
时间差不多了。
他叹息一声,消失在热闹的会场,开车前往清冷的后山,去请半隐的爷爷。
小院里,徐存溪看着山下灯火,说:“今天可真热闹。”
老人的声音中听不出半分喜悦。
徐云庭一改刚才的忧虑,脸上堆满笑容,说:“爷爷,今天毕竟是您120岁大寿,大家都来祝福您呢!”
老人却问:“祝福我?还是祝福江南总督这个官职呢?”
徐云庭又说:“过了今夜,用不了多久,您就是总督,总督就是您啊!父亲已经搞定陈元质,这位钦差的敛财手段真是独一档,难怪明皇陛下会派他南巡。”
“只是不知道他与圣上怎么分……”
徐存溪适时转过头,吓得孩子赶紧闭上嘴。
他不阴不阳地警告着:“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徐家实心用事就好,圣心岂是臣子可以揣度的?”
“是,孙儿明白。”
“走吧,也该出去见见客人。”
爷爷坐上孙子的车,抵达为他祝寿的宴会。
老寿星一出场,宾客们的目光全部汇聚一处,有人欣喜若狂、有人面色凝重,有人闲谈随意、有人紧张难安。
但所有人都在向老寿星祝寿。
孝顺的孩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丹药,女神官站在人群中眼角带着笑,夏哲坐在贵宾席眼中泛着怒。
苏牧停止推演走到桌前,等待最后一幕。
玉匣打开,云锦绸缎上奉着一枚银白仙丹。
徐德庆喜滋滋地献给父亲。
“为父亲,添寿!”
全场焦点立即从老寿星转移到银白仙丹上,不知情者满头雾水,知情者满眼期待。
终于来了!
徐存溪的反应却格外平静,他伸出手拿走丹药,在孩子耳畔低语一句:“我一百二了,这条命迟早葬在你的手中。”
徐德庆如遭雷击,又气又怒,却不得不笑着回答:“父亲哪里的话,这是孩儿辛苦求来的仙丹,一片孝心只为父亲添寿。”
他再次强调一声添寿。
“呵呵呵……”
徐存溪笑着,在全场宾客的注视下,吃下药香四溢的仙丹。丹药咬碎的瞬间,化作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胃部。
化入血液当中。
“金色的那枚呢?”夏纯好奇地问。
仙丹入口异变生,霞光斑斓的云雾在徐存溪身边凝聚,老人身上将死的腐味荡然无存,奇香充盈飘荡在会场每一处。
女神官来了兴趣:莫非真叫博士成功了?
“嗡——”
漆黑夜幕裂开一条缝隙,金色圣光抚照寿星。徐存溪在一片祥瑞中飘向云端,满场宾客立即联想到同一个词:飞升!
徐德庆难掩激动,他坚定地认为这一次,一定会得到父亲的夸奖!
夏哲,终究还是我赢了你!
苏牧看着老人身边的祥云,眼皮狂跳不止。
“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待在这里等我!”
他消失在郊区小院。
“呵。”
女神官冷冷一笑,向后退去,无人在意的角落,这身欺诈缓缓消散。
祥瑞金色的尽头。
祂已睁开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