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秋娟想了好长时间,心里骂着,计划生育为什么不早几年实行,自己也不遭受这番罪了。两个大的,是儿子,苏长胜、苏长利毕业后,一个留到西安,不回来了,一个一头扎到深圳,找都找不到了。两个小了,是闺女,苏长芳还没有毕业,就谈了个男朋友,家是四川的,也不知道是爷爷是奶奶的,还说是每次向自己要钱,都给脸色看,这一次好了,男朋友养她了,再不看爹娘的脸色了,提前拜拜了。小闺女苏长菲,也好不到哪儿去,打个电话说要钱,一会也不容忍,必须得给,还没有说一句,让她省着点花,那边便会“啪”地一声挂了电话,或者也来了句:“不要以为你大闺女干那事,你小闺女干不了,多大点事儿嘛。”
贾秋娟是去年刚刚办了退休手续的,因为县供销社整个系统都没有纳入社会统筹体系,因而退休工人的工资待遇,还得由各企业自行落实。这两年,土产公司经营形势不好,工资发放也不正常,年前补发到去年的五月份,过了年再也没有发放过工资。一个月三百多块钱,至少得给小女儿苏长菲汇过去二百,剩下的也仅仅够他们两口子的生活花费了。前些年,表兄王满仓也劝说过,让苏君峰把工资关系转到田县政协去,可苏君峰觉得自己在化肥厂干,有一份工资,开过去,不合适,也怕别人说闲话。贾秋娟也不敢对自己的男人抱怨这事,因为她当时也是不同意转工资的,毕竟那时候,企业领导班子的工资要高出行政许多,而且还有很好的福利待遇。可如今,随着田县化肥厂的訇然倒闭,一切都完了。
土产公司办公室里,曾经的几个同事正在打扑克,看到贾秋娟过来了,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一个人喊叫着:“老贾,过来,过来,借借你这个大富婆的手气,给扳回一盘来,奶奶的,打个升级,翻越5、10、K,这老K都打九遍了,也没有过去。”
贾秋娟没有接他的牌,而是笑着问道:“王经理不在啊?”
一个人头也没有回一下,回答道:“他啊,过了年还没有见过面呢,你要是找他,恐怕得到县社去,人家在那儿上班呢?陪好赖主任,那就是他老人家的工作,吊主!”那人边说,边摔着扑克牌。
贾秋娟还是不死心,随口问了一句:“过了年,还没有发工资啊?”
有人回头看了贾文娟一眼,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回答道:“上班的人还没有发呢,更别说退休的了,等着吧。”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说道:“贾会计,你们这些有钱人啊,看钱比磨盘都大,这不才过完年吗?可又过来要钱哩,嘿,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啊。”
贾文娟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扭头向外走去。这个院子,在自己眼中,已经变得如此的冷漠而遥远,生疏而无情。身后,并不是太小的声音传了出来:“几个亿啊,都没影儿了,到这儿装可怜哩,没钱,鬼才相信呢?”
贾文娟的泪,出来了。
田县的街头,荡起细细的灰尘,整个天空也显得灰蒙蒙的,从县委大院出来的苏君峰想了很久,还是又回到了侄子王北旺的办公室。坐了好大一会,才红着脸说道:“北孩,借给叔二百块钱,这几天叔就还给你。”
王北旺听了,急忙拿出自己挂在椅子靠背上的外套,从里面掏出500块钱来,塞给了苏君峰。他家啥情况,几个孩子都知道,除了老城本地的几个老干部外,恐怕从田县老城没有迁出的公职人员,不多了,而苏君峰肯定是他们中间官职最高的。
苏君峰的脸更红了,随手拿出两张来,说道:“用不着这么多,我就是有点小急事,你婶没给我钱。”说着,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他知道,贾秋娟有可能取不出工资来,而小闺女长菲那里,已经发火了。
苏君峰揉了一下发酸的眼睛,感觉到里面有几粒石子一般,刺激着自己的眼球。他,为自己把田县化肥厂搞成这个样子,而感到羞愧,他一趟又一趟地跑到两个侄子苏辰昌、王全旺的办公室,就是想让田县化肥厂再活起来,让职工们重回到化肥厂上班。他的梦想,让两个侄子很为难,他甚至觉得,他们两个,已经在躲避着自己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警车却停到了他身旁。虽然那两个警官一直摁喇叭,可苏君峰觉得,和自己肯定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没有在意,直到有一个年龄稍大点的警官,伸出头来,笑着说道:“君峰叔,是我啊,德章,陈德章。”
苏君峰这才笑着上了警车,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德章啊,你们陈局长把你从化肥厂警务室调回来,安排到哪个科室了?”
陈德章笑着回答道:“治安科呗,跟着不饿干的,呵呵,如今我们的领导,可是两个小妹妹啊。”
苏君峰也笑了起来,李不饿和庄雪飞都当上了田县公安局的副局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于是也就没有多想,又顺口问了句:“德章,不会有啥事吧?我,还得等你婶呢,她到东城门外的土产公司去了,要是再晚了,连公交车也没有了。”
陈德章笑了起来,说道:“不大一点小事,就是你们厂里的一个女工,犯了点小事。领导让我们来找你这个厂长,过去给签个字,把人领走,就是了。一会,我送你和俺婶回老城去。对了,棉麻公司的郝经理也在呢,还怕天黑回不了家?”
苏君峰叹了口气,说道:“嘿,前天是一个偷盗的,偷了市场上堆放的青菜,上星期是一个倒卖文物的。嘿,这字,我签着心痛啊。”苏君峰感觉到有点发晕,这一个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厂子一停,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陈德章没有回答苏君峰的问题,车子也已经到了公安局的楼下,治安科就在大门口处的一楼。郝惠芳已经领着无地自容的吕小娟,抱着那个可怜的孩子,在门口等着他了。看到厂长苏君峰,吕小娟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哭诉着:“苏厂长,我给咱化肥厂丢人了啊。”
苏君峰没有说话,在门口签了个字,把吕小娟拉了起来,塞给她二百块钱,如同自己做了贼一般,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