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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第一千六百万到第一千七百万世纪之间,马亚尔第二星团的速逃星数量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在那颗卑微的褐矮星边上,不定型的宫殿已经悄无人烟。

唇舌在奉命离开以前,想起来他还有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需要处理,于是又一次来到了李明都的面前。当时李明都的人身正在和遥山几微一起测量新二十一世纪的宇宙,不定型身失去了主观能动性,长时间在宫殿的一角沉眠,沐浴着窗外薄红色的阳光。

天气很好,不定型的背上闪着亮丽的琥珀色,直到唇舌走来,角落里就只剩下了它宽大的影子。

唇舌向李明都告知了导师的决定——李明都需要离开这里。

李明都半晌才回过神来,就问他:

“要去哪里?”

“履行导师与你立下的约定。”唇舌疑惑于李明都怎么会忘记如此重大的事情,“我们会将你送往你想要前往的时代。”

李明都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不禁问:

“你们要怎么把我送往我想要前往的时代?”

“在最初的时候,导师就已说过了。”唇舌慢条斯理地答道,“返回地球,穿过无上明星,再启时间的旅程。”

新的疑惑接踵而至:

“你们知道如何控制无上明星?”

唇舌只说:

“只要是原形的人类已经做过的事情,并且我们知道他们成功了,我们再做这件事就没有‘任何’困难。”

这时候,李明都敏锐地发现短短时间,太空城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好像所有的不定型都已经离开了。

他揣摩着唇舌的态度。然而唇舌在阳光下延长了自己的身体,往李明都的身上投下了自己的阴影。

这不是和气的商量,也不是委婉通知。这是由导师下达的最终命令。

李明都被唇舌请进了小型的维生舱。一小时后,维生舱被强硬地运进了人类世中期有过记录的最为庞大的巢穴舰的内部。

这艘船在人类世没有名字,或者有个编号般的名字,现在已经不可考察了。

不过达生世的生灵把这艘船叫做——雪恨。

为了支持自身空前庞大的体型,不定型学习了视界的方法,将雪恨号切成了一份一份。什么叫做一份一份呢,那和现今六重空间的地球是一样的。飞船本身已经变成了多重折叠的空间,就像一张纸对折了六次或更多。为此,它的结构也做到了尽可能的简单和自相似,据说将其展开覆写到三维、甚至二维的图纸上,会非常像一片雪花。也因此,雪恨号很难通过常规的列缺方法移动。它的移动需要反德西特膜提供足够的张力抵抗虫洞对它的穿过。

换而言之,它本身几乎不能动的,只能在空间上被确定的点上进行瞬移。

但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在一千两百多万个世纪里,不定型向着银河的渗透已经达到了历史的峰值,它们发射了数不尽数的粒子。

公元第一千六百万世纪,全面胜利的光辉已经在人类的头顶闪耀,前线的军队深入了仙女系,第二次遭到了稍有阻力的斗争。

人类在银河系繁衍了十六亿年,使得人类的痕迹遍布银河,使得每一颗行星上都有被叫做人类的基因的自复制的动物,它的延伸早已踏足狮子座与牧夫座的尽头。不定型不遑多让,同样用数亿年的时间在仙女星系同样建立了繁荣昌盛的“后方世界”。超过百亿颗后方星球、来自数亿种文化、千万不可尽的种类,无数不定型不死不休的激烈抵抗使得人类前线陷入了漫长的清扫环节。

前线带着低沉黯淡的情绪开始做这一工作,他们不得不做这一工作。基因生物这种东西,没有比人类的星官们更清楚的了,这就像古时地球消杀蟑螂一样,除恶务尽,不能留下任何一点活口,哪怕只剩下了海底裂隙里的一点细菌,这些细菌也可能在未来五亿年内重建一条全新的生物谱系,重新升到太空,重新向外繁殖蔓延。

为了把事情做绝,基于经济效益的综合考量,有两个通常方法,第一种方法是摧毁恒星系,推动剩余物质形成“原星盘”使其重塑。第二种方法就更简单,播种属于自己的基因生物,用生命本身对星球的内外进行全面的征服。受造的生物采取了最高深的纳米机器的技术,它们的繁殖速度和侵略性都绝非自然的动物可以匹敌。不论是哪一种方法,也不论是否采取了其他的手段,这些手段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彻底摧毁不定型的历史,消灭它的文化,摧毁它的物质体系,将其彻底抹除。它的过程是一场漫长的持久战。仙女星系要比银河系大上一倍多,二十二万光年的战略纵深注定这场对抗的游戏至少要维持一百万年以上。

一百多个世纪后,人类后方的世界才能频繁地从光中、从引力波中感受到这两个星系的苦楚。

上千万的恒星系已经消灭,再生成了原始的星盘。不知真相的星群在慌张中被迫横流,仙女系的心室在宇宙中正被人按着震颤。

房宿的群星为此举行了数不尽的庆祝大典,耗费的能量和物资让行星也辉煌得像是太阳一样。与之相比,被不定型的世界所占据了的仙女系的夜空,也显得黯淡。这就是后方的世界,一个没有匮乏也没有毁灭的世界,只要太阳不熄灭,只要奇异的黑洞还存在,它们就能源源不绝地提取能量与合成物质。

在九出的日子行将到来时,第二行星的居民提出再进行一次盛大的焰火会,用来庆祝人类前线的胜利。这个意见被房宿的议会高兴地通过了。他们再度采集了外层空间的物质用于虚拟世界的主机建造。在这次欢宴中,弥留世界的囚犯们也将被允许回魂人间。丹枫白凤再度同意将碧梧仙馆用作焰火会的场地,并为之出产了一系列表演用的飞船。

那个时候,李明都才刚刚登上雪恨号。他在维生舱里,可以在虚拟世界活动,但看不到外部真实的世界。

心中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不定型的举动无疑已经和他对这个时代的主旋律的印象互相勾连,但在原形计划中测量宇宙特征值的企图牵绊了他的思想。他只听见了微弱的鸣叫。

这是这种舰船在被星桥穿过时所会发生的震荡的底噪。

他不知道现在的情形与他第一次造访第一千六百万世纪时是何等相像。第四卫星的太空站里,黄山野卉一个人靠在落地窗边的椅子上,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已经在冬眠中睡了几次又醒了几次的许多年前的过海号。那是海洋星球史学会的船,却被不知耻的逃犯偷走了。从那以后,她与她的教授就彻底失去了成为一个碇客的机会。

在如今的岁月里,丹枫白凤渴盼的人形被她雕刻得淋漓尽致,在她的心里已经无比接近一个抽象的完美的综合的人的概念。人形坐在碧梧仙馆的中央,欣赏着用其他星球的生命和历史演绎的戏剧,在戏剧的每一幕结束时,丹枫白凤都会以房宿、银河或者宇宙为题发表一通演说。她的演说在现实和网络的两个世界用艺术电影的方式展现自己,非常好看也好听,总是得到欢呼。

丹枫白凤追求的美是理性的美。而对于其他一些房宿人,美已经是唾手可得的了。颇有一些人至今还喜欢使用虞八百年历史的复制躯壳,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李明都。他们以人类太空时代的开端为荣,而在一个狭窄的舞台上,上演古老的男女舞蹈,也有的是自创舞步,跳得起劲又快活。

那确实是一个快活的晚上。作为人类这一基因生物以及其后代的肉体不可避免地受到多巴胺分泌的控制,还能维持人形的人又认为使用外在的手段控制多巴胺是不可取的,于是他们就走在了寻欢作乐的路上。就算是遥山苍翠,他在他的空间站里,看到战舰拖着长长的焰尾像是流星飞过了天空时,也感到了愉快。

但遥山苍翠的愉快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的目光便望向了碧梧仙馆。

数百多年前,丹枫白凤把曾经与大火的过错、信息的泄露全部交代给了房宿以及银河的每一个部分,引得原形人类的回收机制发动。于是他也一样暴露在了世界的目光之前。在帮助逃犯们越狱的过程中,他的干涉也实在太过明显了,好在他又找到了新的靠山。

但不论是什么靠山,他都意识到他距离权力又远了一步,一个非常远的一步。

他怀着沉痛的心情,牵起了自己的复制体的手,跳起了交际的舞蹈。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自己。

那个“自己”在踏跳对他说:

“‘遥山几微’能够完成他的使命吗?”

电波在手指的接触中交换了信息。

“他非常优秀,我相信只要跟着那个时间旅行者,他就一定能够见到‘原形人类’的真相——只要能见到,见到一瞬间就够了。”遥山苍翠在脑海中想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去会见‘原型人类’呢?好像是他——自己的愿望。”

就连遥山苍翠自己也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他意识到这是他自己要删除的。既然是删除了的,那就不要去想它。

“确实。”

复制体猛地回旋,将他们的面孔同时倒映在了焰火灿烂的舷窗上。

这确实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夜晚。就连老山和远闻都被快乐的气氛感染。丹枫白凤已经向房宿上陈了秘密,这两个来自大火的囚犯自然也被赦免,他们终于回到了平凡的生活,但已经不可能再在房宿待下去了。两个人坐在船港的接待室里。远闻的双眼专心地凝视着在管形世界的另一侧生机勃勃的人群。他们纷乱的身姿看得他目眩神迷。

那是他多么渴盼的舞台呀!他唯一想的就是成为这全部目光的中央。

“快休息吧。不是你自己提出要离开房宿,前往别的星系吗?”

远闻的目光忽的黯淡了下来:

“在我们的世界中,存在着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理——如果只有父母认识自己,那么这个人的存在是岌岌可危的。如果只有自己认识自己,那么这个人就已经在宇宙中消失了。而如果有成千上百万、数不尽数的人认识自己,那么他便站在这个世界最高的地方。我们要去别的地方,而且是孑然一身地去别的地方——那就真是一切重来了。”

老山爬到了远闻的身边:

“那要不……我们回大火吧?”

远闻苦笑了一下:

“可是,大火也没有我的位置。”

但有老山的位置,老山想道。两个人各怀鬼胎,躺在房间的两边。如果他们足够自信,或许能在那个瞬间,往前两分钟三十二秒,往后一分钟十四秒的这个区间里看到管状世界的尽头,本该焰火灿烂的太空中存在一个白色的小点。

如果从侧面看去,像是横在空中的一根线条,接近了,就能发现是一条狭长的圆筒。

最先发现这根管子的仍然是第九舰队。因为曾经的一系列失败,它至今没有获准出生,依旧以一个工具和一个机器的身份,仍然在最贫苦的外恒星系游荡,如其本来地执行人类下派的任务。

在这个幸福的日子里,它被命令在第八行星的周围巡逻,接收、分析以及处理恒星系外层的信号。

太阳是一个发亮的小点。第八行星微微发白的蓝色大气倒映在了它犹如镜子般的表面。舰队从向阳的一面驶离,落入黑暗后的样子就像是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海洋。

第九舰队的中央大脑无时不刻需要处理从各个方向发来的无数数据。在这所有的数据中,它敏锐地注意到了一条特别的情报。这条情报由一颗观测球发出,描述了一个圆筒的存在。

观测球的位置是在恒星系远离了所有行星的空洞地带,信息来自一个多小时前。记录的当时,它和一些太空碎片正在通过这个圆筒的内部。但不论是内部还是外部,它都空空荡荡,别无所有。除了突然出现在此地,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部分。

它像是一根管子,一个巨大化的金属零件,一根漂在外太空的纯白色的管子。光滑的表面真诚地倒映出了所有的星光。

然而观测球也记录下了引力波的数据。忽然波动的引力波像是打开了星桥,使得世界另一边的痕迹压到了这一边,这说明了这个圆筒绝不像它看上去那样无害。

可是……找不到维持星桥的发生器。

纠缠的引信被引爆后,需要巨大的能量进行维持。并且,这种不稳定的维持,输入再多的能量在大部分情况下也只允许通过简单的信息。

难道说……这根白管本身就是维持星桥的“发生器”吗?

引力波的记录趋于平稳,也没有发现隐匿物质和高信息熵物质的逃逸。在这次未知的传送中,唯一的痕迹就是这根管子。

出于谨慎,第九舰队拉响了二级警报,随后它一半的外壳开始如花瓣般凋谢,分解成无数的中型单元,向着被报告的方向前进。而剩下的一半则按照原来的路线巡逻。

一切能做的,正如一个工具所能做的。

很快,附近单元提前传回一个新的情报——白色的管子消失了,是从左到右消失的。原地已经什么都不剩下,监测单元监测到了一粒质子大小的纠缠引信,但这颗纠缠引信在下一瞬间就湮灭了。

引信需要外力的辅助维持装置,它的消失是符合逻辑的。星桥这一技术受到的限制实在是太大了。

“古怪的事情,乌龙的事件。”

第九舰队疑惑地想道。

不论如何,它可能又要为之受到责罚了。

它的目光重新放回了四周,向着第四行星的方向游曳,也就看到了逐渐变得鲜红的恒星的光。

第九舰队的判断已经足够准确,它也第一时间拉响了警报,但它永远不明白的是,不定型已经可以做到只传送“整体的一部分”。换而言之,管子本身其实并没有意义,它只是一个加速的通道。它是巢穴的一部分,也只有这一部分在膜的保护下跨越了星桥。它也只做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就是发射一颗同样是质子大小的引信。

引信前往的地方则是房宿增六六五的太阳。

这颗引信在两个小时后到达了这颗恒星的内部,就像其他一切在星际吹拂的风。如果是正常的质子引信会受到恒星内部的压力影响从而自我泯灭。但反德西特膜的实现支撑了内部的超时空甬道。为了打开这扇门,远在仙女系的蓝超巨星的核心同样被撕裂了。它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入了银河。

当时,麦哲伦星流民族会成员俄格都杜拉尔,不幸的,也在房宿。他曾经和李明都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也隐隐知道自己当初视而不见的东西很可能与丹枫白凤关押的囚犯有关,与过海号的失窃和出逃有关。但大家都相信这个怪人,相信他从来不做任何坏事。他也相信自己不会做,也不认为自己做了,于是照旧在享受这场盛会。在增六六五的第二行星上,来自其他星系的前所未闻的结构体——不论是生物还是机械的,都会被拿到第二行星展览。

在这场展览中,也会诞生一些交易,作为收藏品和艺术品的交易。众所周知,人类能够制作从分子的层面开始人为设计一切。换而言之,也就不存在真正独一无二的艺术和收藏。

而另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则是,人类可以追溯大部分物体的历史。为此,这个来自麦哲伦星系的人系后裔也秉信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理”,只被自己喜欢的珍品不会被他人赋予意义,真正伟大的杰作理应被成千上百万的人、数不尽的人承认,承认的人越多,珍品也就越珍贵,也就是更具有“价值”。俄格都杜拉尔在这里会见了绳菓。

绳菓同样在房宿定居了下来,他在这里很受欢迎。他和俄格都杜拉尔都是水生人类,也颇具共同的话题。

俄格都杜拉尔看到了绳菓放置在透明营养皿中的开裂大脑。绳菓也看到了他纠缠的千只眼睛。两个人笑了起来,都感觉自己要比对面美丽得多。绳菓推崇房宿,推崇银河的动物历史,俄格都杜拉尔则为他介绍了麦哲伦星流的特殊环境下所会诞生的社会与历史,想要把这一独特的记忆卖给全房宿。

“对于银河的人,大小麦哲伦星系也说不上有多么珍贵可惜。”绳菓扔下了一把骰子,“所有的生物密码,只要愿意穷举,总归是找得出的嘛。银河的种类已经足够丰富了,不管是诞生、生存还是毁灭。”

第二行星的日子已经到了正午。因为几乎没有大气,所以白天也像夜晚一样漆黑。空中的太阳独立的行走,是个耀眼的光斑。至于什么白色的管子,第二行星就太远了,在这里是决计看不见的。

俄格都杜拉尔知道这是绳菓在压价。他同样投下了自己的骰子:

“长官,毁灭可是难得的体验。在麦哲伦覆灭最关键的千年,动物们的狂躁,社会的动荡,星云的消灭和诞生,宇宙天空的空前变化,这都是正值壮年的银河系少有的——”

“可是,”绳菓说,“我也不觉得这比银河系的毁灭更值得‘生活’和‘体验’。说到底,对于大多数的行星动物……其实并没有太大影响,仍然还是新星与超新星的天灾、争斗、匮乏、停滞、苍白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趣味呢。”

就在这时,骰子落定了。

绳菓投出了六和六。

而俄格都杜拉尔投出了一和一。

周围观战的人顿时一片欢腾,笑声震得舱室抖动。绳菓也不禁大笑起来,这样的胜利,对他来说也非常少见。俄格都杜拉尔在苦笑中揉了揉自己好几双在跳动的眼皮,脑海里却在想如何才能继续推销大麦哲伦曼妙的毁灭生活。

他是愿意输的,但输得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这时,舱门打开了。他们看到一个和蔼的仆人机器站在门口。火红的阳光灿烂地披在它的肩膀上。

“有人需要喝茶吗?是热的茶!”

作为胜者的绳菓理所当然地接过杯子,而下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重新浮现出了那片红得吓人的天空。天空怎么会这么红呢?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大叫了一声:

“太阳变得好大。”

人们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冲击波的前兆要比冲击波来得快一些,但有限。房间的温度正在迅速升高。中微子正在无情地炙烤地心。地面通讯器里只有嘈杂的警告。警告的电波在十秒内中断了三次,几乎不能成文。这不能责怪围绕太阳的机器。那些机器被粒子风破坏的速度要比他们发出信息的速度更快。

甲烷湖因为潮汐力正在快速上涨,荒漠的巨风掀开了地表的建筑,绳菓被凌空飞来的金属碎片砸中了脑袋,培养皿弹开了碎片,却留下了裂痕。他弯着腰,跌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天空。在星球解体制造的物质云中,有着一团壮丽的血晕。人们从建筑中涌出,一边大喊一边跳。因为使用了代身而适应了干旱环境的人,他们的面孔都被映照得通红。

纸醉金迷的享用者们反而变得更加活跃。一个人一边跳舞,一边嘻嘻地笑道:

“莫非是一次氦闪?那接下来岂不是一定会有空前壮观的美景。”

“没有什么是空前的。”在俄格都杜拉尔身边的另一个人却伸着手,痛哭流涕道,“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重复过的,未来还将重复无数次。没有任何独一无二的事物能属于一个人!我们过去不拥有任何东西,现在没有,未来也不将拥有任何东西!”

最高级的警报已经在房宿一到增六六五的全境响起。天空中到处都是飞得歪歪斜斜的飞船。作为仆从的机器人仍然端着盘子走到了俄格都杜拉尔的面前对他说:

“要喝一杯茶吗?先生——”

一个可怕的气浪把话语抛起,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团火光。从外太空来看,在第二行星的弥留之际,从四面八方向着发射站聚集的人就像是黑色的砂砾,很快被吞没在席卷天地的热浪里。太阳落下了,这一次再也不会升起。就那一瞬间,星星被吞进了膨胀的火焰里,成为了一颗回照的斑点,红色的旧日正在痛苦地翻滚,迅速膨胀的等离子云烧到了远离轨道的行星,世界一片殷红。

而到现在,房宿增六六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俄格都杜拉尔吓掉了魂。他在看到红太阳的瞬间,就把记忆传输到了分体。代身的主体与分体只是一念之间。距离恒星最远的备份处在丹枫白凤的港湾中,呆在他自己靠站的飞船里。丹枫白凤的基地毫无疑问是房宿增六六五最安全的地方。

“一群蠢货。”俄格都杜拉尔通过记忆传输理解了自己的情形,忍不住咒骂道,“以为弥留世界可以留存本体数据,弥留世界远在星系边缘,依靠掩体抵抗天威,那么就连超新星爆发也消灭不了自己。”

这是房宿为了抵抗天灾而形成的预案。

但这绝不是正常的新星爆发。

只可能是……

“前线世界。”

大小麦哲伦星系就曾是他们的战场。

他悚然地想道。

“前线世界早就已经疯狂。他们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没有任何犹豫的余裕。记忆这一东西,传递的速度理论最快也不过是光速,代人这一技术基于人类记忆的原理,注定也受到光速的限制。也就是说,依靠以记忆为主的精神数据进行复生的行为,在没有星桥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比伽马射线暴更快。

“必须要立刻离开。”

他最大程度地启动了自己的飞船。

超过一千艘的列缺飞船船主与俄格都杜拉尔有着类似的想法,陆续冲出了港湾。有的因为星桥传信,甚至比杜拉尔跑得更快。几乎是前后,他们就看到了从东方升起的亮光。那是横跨了天际的喷流,就像是一块石子砸穿了现实的水面,几乎是准确无误地抵达第五行星的轨道,并湮灭了它的第四卫星。第四卫星的形状在喷流中甚至无法维持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扭曲、黯淡、模糊以及毁灭。

全部的前后,用地球的时间计算,仅仅只是在一个小时内的事情。

考虑到传播速度,第一行星到第三行星已经被恒星本身的膨胀吸收。当时,第五行星正在上演九出的景象,第四卫星本身则运行到了远日点的位置,那里的人们已经注定看不到今年的九出了。但逃到外太空的人是有幸的,在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将能够清楚地看到一场前所未有的九出。相对论性喷流从恒星的爆发中向外飞驰。第四卫星是天空中少数几个看得清的点,它只不过是毁灭的第一幕。接着第一到第四卫星、以及刚好靠得比较近的第五行星和第六星星本身,直到第十行星的轨道,所有生物与机器,乃至任何分子结构本身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被直击空间站在一瞬间融化,高大的太空电梯在半空中折断,变成气体,物质重归于一。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丹枫白凤体内的客人,还有大半相信丹枫白凤的安全和稳定,仍然留在原地发信询问。

对于其中有地位的一些,丹枫白凤予以了解答:

“太阳之中突然出现了第二个引力源。从特征来看,是由双星合并引发的一次性喷流。”

但是只有丹枫白凤自己知道,在第四卫星被融毁以前,她就选择放弃了救援第四卫星的行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双星合并?你说双星合并?”

来自南斗的客人感到了荒唐:

“可——房宿增六六五,他妈的是一个单星星系啊!”

丹枫白凤当然知道这点。

只可能假设是时空之桥了。但维持恒星规模星桥所需要的能量要比一颗恒星本身更为巨大。同时,引信的渗入,也越过了环绕主要星体的所有检查站点,这是一种隐蔽性更强的引信。

但是,怎么能如此假设呢——

要是如此假设的话,那岂不是……后方的世界和前线的世界已经没有区别了吗?

在外的飞船很快就发现他们并不比丹枫白凤的巨型基地本体飞得更快。丹枫白凤的本体将其表面的固定装甲脱落后,仍然保持了光速飞行的能力。这巨大的卫星城正在加速自己。

但在完全加速之前,丹枫白凤仍然做了一件不幸的事情——

她使用体内的星桥向房宿的中央发出了汇报。

房宿的中央随之返回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们也遭到了袭击。

并且,他们同样在联系。他们联系的是前线的世界。但他们联系不上。过多的星桥干扰了时空曲线。

这是一次没有征兆的但是蓄谋已久的袭击。

在这时,丹枫白凤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遥山苍翠。

她一直怀疑遥山苍翠就是当初偷听次异结晶的内鬼,换而言之,他很可能就是投奔了不定型的人奸。

然而如今,遥山苍翠已死得悄无声息。丹枫白凤的肢体告诉她,这个人和他所有备份的躯体已经毁灭于喷流之中。至于阴山中的人格收录……在现今的情况下,是接不到记忆信息的。而原有的记忆信息,被她强制索来一看,早就被安排得清清白白。

到了这个时候,太阳暂停了自己的膨胀,进入到了第一次反常收缩阶段。但人类在这颗恒星系里的主要布置在两个小时内被一扫而空,已经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观察和反抗了。

所有的飞船都已经加速到了更快的阶段,最快的一部分即将启动列缺引擎进入到临界光速。

就在这时,在丹枫白凤以及其他向着天驷星方向突围的飞船正前面,他们都看到了一根白色的管子。

静静地悬浮在宇宙的中央。

正对着这根管子,好像能见到它所连接着的另一个世界。

死亡的世界。

而这时候的李明都,已经结束了测量宇宙的工作,知晓了这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真相。他的不定型身仍然处于舱内休眠的状态。但当时的他可能是认为有必要向不定型的中央汇报消息,于是尝试唤醒自己,在休眠舱里挣扎起来。休眠舱的玻璃震得颤动。恰好外面也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来自两个中央的不定型正在争吵,其中一个不定型便进入了这个保管室。

保管室的职责是存储物质身躯,这些物质身躯已经全部出动。新生产出来的物质身躯也会直接投入战场,不再经过保管室,于是这里也就变得安静。唯一一个还在执行还在震动的休眠舱也就变得格外明显。

舰船内部几乎没有重力,闯进来的不定型飘到了上空的格子,也就见到了这个休眠舱的主人。它大吃一惊,推动了按钮,舱室开始排液,李明都的意识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就闻到了熟悉的牵牛花的幽寂: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前线。”牵牛反问道,“倒是你,你为什么来到了前线?”

“前线——是什么意思?”

李明都惊呆了。最糟糕的预感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几乎说不出什么,只能勉强地混乱地答道:

“我们到底在哪里?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和人打起来了?”

这只年轻的不定型突然说不出话了。

好一会儿,他才沉重地不可置信地滑稽地重复了他听到的话语,忍不住自顾自地发笑了:

“怎么了——和人类打起来了——”

在那瞬间,牵牛彻底绝望了。

多么可悲又无耻的一句话。

但所有的失望和怒火,对于眼前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牵牛想道,他的一切愤怒、一切激动、一切憧憬的和失望的情绪都只不过是在压抑他自己,是他自己在自顾自地喜悦和自顾自地折磨。

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想,就连戳破幻想这一想象本身也与幻想等同。

李明都就像是一颗长得很好看的蘑菇。他确实鲜艳,甚至可以说是具有药用的价值,但它是不能吃的,是一颗不能吃的蘑菇。他是不可能真正站在不定型这里的。

“还能在哪里?”

牵牛大声道:

“是在战场上,是在空间的夹缝里,是在不定型的巨型舰内,是在你熟知的世界,是一个毁灭的战场。”

在那瞬间,李明都知道自己最糟糕的预感实现了。

“外面很危险,你确实不该出去。唇舌做得对。”

牵牛的声音随之回落,他静悄悄地说道:

“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毫不留情地推上舱门,把李明都封在里面。李明都不停敲击玻璃,大声呼唤,但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也正是因此,牵牛犯下了,至少是客观上造成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没有确认冬眠程序的完成。冷却液从管道中注入到了李明都的身旁。尽管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但他却几乎处于疯狂的激动状态。这种暴力的对抗在不经意间激活了冬眠舱的保护程序。冬眠程序终止了。

李明都也就这样难看地爬出了休眠舱。

当时,保管室本身也有控制运转的人格存在。但那个人格同样没有阻止李明都向外爬出。

不定型的世界确实运转到了极致。唇舌的人格早就变成了战斗用主机,用于辅助飞船狙击人类的填冥填冥监察飞船。廊道上的不定型,成列阵地在传输带上移动。

多种无线传输的方式使得各方各面的信息在这个宏伟的大脑中转个不停。巢穴的舰船就像是一个过热的过载的大脑,已经在拼命了。但是李明都接收不到,只感到自己体内的某个腺体在跃动,在失调地分泌,但他听不见,他在这个世界是一个聋子。

他花费了一番力气,摸到了一个生产的房间。在流水线上,从生物谱系最左端的原始不定型类到生物谱系最右端的纯质金属机器,作为躯体和外壳不停地走下生产线。

生产线的控制需要不定型的人格。

他遇到了与第一个导师的唇舌相似的存在。那是作为生产线的中央处理器而存在着的不定型。

“好孩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这个不定型挥舞着唯一一个多余的机械臂向李明都快活地打了打招呼。尽管李明都并不是从她的产线上下来的,但她既活泼,又快乐,她喜欢照顾其他的不定型。

“我丢失了信号,我是个残次品。”李明都问,“我想知道,现在前线打得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但我们一定会赢的!你也是想上前线吗?”

她兴致勃勃地说。

李明都坚定不移地说:

“是,我是上前线。”

“那你可以跟着运输线去看看。走这一条吧,这是思想之路,就在美德之路的旁边。”

所谓的运输线其实就是四通八达的走道本身。这次,在李明都触碰到运输线伸出的肢体后,运输线沉重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在廊道之中也寄托着一个不定型的人格。他对李明都的行为感到了悲悯。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连接我吧。”

廊道肉化的躯体伸出了触须,上面存在着可以连接神经的刺针。

它所使用的技术,经过了数万次的迭代。但它的理念从未改变过,依旧与十三亿年前在南极在天球起身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那时候它被叫做第三中央。

他走进了这个被称作为思想之路的运输线,思想之路表面的神经须,便缠住了不定型身的触须。从醒来以后就一直在骚扰他的嗡鸣声就此消失了。世界变得格外协调。他在传输,他也同时接收到了世界的信号,他同时放射出了世界的信号。在这个过程中,他见到了无数的星。

在这思想处理的光晕中,几千亿几亿亿的不定型所见到的不计其数的世界同时出现在了李明都的眼前。其中既有生灵绝灭的焦土,也有熊熊燃烧的太阳,既有独立空中的人造建筑,也有美妙丰饶的原始乐园,还有动物,以及无数的动物。他们正在路上走。

但是,世界在思维中的流过就像涨潮的海浪浸没了沙滩。他所能留下的,只有沙滩上的石头和陷坑里没有随水退落的贝壳和牡蛎。

李明都能够看到的只有少数的世界。在最明显的一个世界里,恒星已经寂灭了。漫天遍地全都是不定型庄严壮丽的蜂群。在这些已经寂灭的世界里,只剩下黑洞周围的吸积盘还在摩擦中燃烧时代的灰烬,奇异的明光照亮了蜂群们缤纷的表面,把它们的影子投到了物质碎片的表面。物质的碎片在若隐若现的尘埃中漂流,在吸积盘的身前,闪烁着像是黎明的余晖。

透过尘埃,可以看到建筑物正在成型。不定型们生机勃勃,像是在珍惜地雕刻一块丢失已久的宝玉,横在世界尽头的前方。

可,它的材料是什么碎片呢?

李明都转过头,看到了在尘埃云的外围,在原本星系的边缘,在深空的物质带和稀薄的球状云的内部,以及,在战场上,飘着星球的碎片。

有些是被粉碎了的星星,有些则是那些粉碎了以及蒸发了的行星被迅速再冷却的结果。蜂群们正在重塑星系。

“你怎么也在这里?”

接着,他就知道他被看到了,也不可能不被看到。

“冬眠的话,时间会流逝得更快。但也不需要等待很久,只再三年,只需要三年,我们就要回到地球了。胜利的诞生是很慢的,但胜利的到来却是很快的。”

是导师。

却也不是导师。

他是导师分化出来的人格,一个战士的人格。

他却可能是所有的人格中最温柔的了。他是愿意和李明都平等对话的。

“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在拉长隔离带并铸造引力井。”战士的人格伸出手去,拉近了视角,于是前方的天体纷纷旋来,露出了尘埃云中逐渐清晰的环状建筑,“引力井的存在将消耗黑洞的角动量,通过彭罗斯过程将其转化,它会是一个有力的保障。黑洞本身则是最安全的天体,它作为隔离带是最好的。”

“这里是哪里?”

战士的人格答道:

“你的处理能力只能处理到你知道的星星。这些是你的数据沙滩上的‘石头’和‘陷坑’。”

还有别的可能吗?

李明都不清楚。他在不定型构建的这个现实的复制品中遨游,看到了在星系的最边缘,那同样被粉碎了的舰队。

在上面还刻着上万年前大火同乡会的名义。

这里是大火,就是他刚刚离去的地方。

“是,这里就是大火,一个让我们也很怀念的天体。”战士人格说:“我还在地球的时候,人类还没有回到地球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原来大火,它的行星上住满了人。甚至,他们还一直住到了今天。你招来填冥毁灭大火十三以后,他们还在小行星带里暂时恢复了生产秩序,建造了四座大型太空站。我们合并了两个恒星,他们却对我们发动了反击。他们太傲慢了。”

李明都忽然沉默了下来。

战士人格却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

“他们不服从我们的安排,又在四处乱窜,我们只好启动备选的视界方法,困住了它们的主要舰队,可惜还有一小部分到达了临界光速,已经很难抓回来了。但没关系,他们在隔离带里可能要飞上几千年。让他们且飞个几千年去吧。到时候大局已定,也不碍事了。”

李明都在无声中环顾四周,寻找其他的世界。讯息流动了另一个他所熟知的世界。

那就是房宿增六六五。

孕育了十几个小世界的房宿增六六五的太阳同样毁灭了。它还没有毁灭殆尽。它正在死去,在正在死去时候放射的光焰还在开花,在垂死的疯狂中不停地消灭自己曾经珍惜的子女。

超过百万的飞船都在出逃,然而一些微小的东西已经落到了飞船的表面。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战士的人格说。

“什么事情?”

李明都不知道自己的思想包含了颤抖的情绪。

战士的人格继续说:

“有一个‘人’曾经羞辱了你。现在,我们把她抓住了。”

它轻悄悄地飘落,接管了另一个不定型的身躯。这个身躯如今正攀附在某个巨大的人造天体的表面,迅速增殖,以自己的身体代替了这个人造天体的构造,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丹枫白凤的反抗——

不定型太了解这个计算机了。

暴雨风降临在了房宿,降临在了人类世界的后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过这一劫难。

他带着李明都的眼睛一起往前走,而复制体的身躯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天体的神经管线,控制住了所有居住在其中的政要和服务生。知晓不定型世界的政要已经想要投降了,但不定型的世界拒绝了任何‘定形’的投降。

不过他们仍然是幸运的,因为相比起成亿亿死去的人,不定型的世界仍然允许了他们的生,只是在“阴山”里的生。所有人类使用的物质躯壳全部被销毁了,所有的记忆记录全部刻进阴山。这曾经用来审判灵魂的囚笼,现在变成了所有人的囚笼。

“那个‘人’,光量子计算机,也就是丹枫白凤,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尽管已经很多次地来到过房宿,也很多次地出入过丹枫白凤的躯壳。但这还是第二次。

李明都再度看到了从玻璃和镜子般的介质中倒映出来的奇异斑斓的彩色,看到了那在窗外波动和流动的火焰的色彩。

那时候他不知道。

现在他知道了,那就是丹枫白凤的大脑,是一个计算的云,是丹枫白凤大脑一部分的投影。它们被用于整个房宿增六六五的经济、科技与发展的计划。

但计算机之为物,与人之为物,都只不过是一种物而已。

“我们控制了她的每一个关节。干涉了它的信息组成,解开了猫箱,消除了她的记忆。”

过去的人类对于使用金属元素和复合材料制造的物件具有一种奇特的迷信。他们认为这样的东西往往能够比人类运行得更久。然而只要他们正视事实,他们的一生已经见证了数不尽数的电子产品的老化,看到了数代计算机如果不经维修就会变得越来越慢,如果经历了维修也会在老化中直到不堪使用。

他们期待着在短暂的人类之外,能有一种比人类更伟大更永恒的东西。

这种更伟大的东西真的会出现吗?

谁也不知道。

不过有一个被认为是这种更伟大的东西的雏形的物,现在已经屈服了。

他再度看到了那个穿着靴子的人类女性的有轮廓的形状,看到这个她精心设计的理性的数学的自己的跪倒在地,看到作为人的形状逐渐变态解离,最后他看到的是一个不定型。

一个长得像是他自己的古老的原始的不定型。

战士人格的导师将其拉长,将其压扁,将其变成人的形状,将其变成一朵花的形状。

“不拘于形,不役于物,自在于心,这才是美的顶点。”

他居高临下地对丹枫白凤说:

“现在,你该做些什么呢?”

她仍然倒在地上,在恍惚的连接中,好像也看到了李明都,她终于理解了战士人格的意图,而朝着李明都所在的前方卑躬屈膝:

“我错了——我的一切都错了!”

在这个瞬间,李明都突然笑了一声。一切都像是一个玩笑,巨大的玩笑。

战士的人格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房宿的安排开始收尾。我们制造的超新星可以维持三年的时间,在超新星边上也很安全,它还可以自然生成许多珍惜的元素。”

他轻轻一碰,人格便再度从躯壳中抽离。白色的管子随之消失在了房宿的境内。当前的现实犹如云雾般被驱散在手前,不定型的思绪开始超越时空地流动。一个不自由的思想带着另一个不自由的思想在自由的空间中飞行,进入了这古老的由上千亿的太阳组成的银色的河流。

猎户光亮的河流从银河系的中心发端,向着遥远由冰冷的暗夜奔腾。时间就像是溪水流过了断层,点滴地落在不定型们的身前。

因为光速,远处的人们能见到的远处还在许多年前,万事万物犹如昨日,仿佛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满怀期冀的老人们,同样像是在十三亿年前的那个登上明星前的傍晚,回忆起了那个已经走过去的年代。

东方的太阳总会升起,赤堇山上生机勃勃,不定型们期望能够铸造足以飞越天空的神剑。世界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爱戴世界,尤其爱听风吹过草的声音,那是自然在亲吻他们的额头。

但在这银河的旋流中,他们早已忘记了该如何欢欣鼓舞,也忘记了该如何唱起薄暮集力早已失传了的诗歌,它们只是也只会沉重地凝视这个万古不变的宇宙的夜。

“时代没有改变。他不走来,我们就会自己走回去。”

战士的人格看向了地球,还有以地球为中心,在这一千光年范围内的接近四百万颗的恒星,像是叹息一样地说道:

“战胜人类,还于旧都。”

那个时候,不再期望未来,不再怀念过去,就在现在重新创造失去的一切。

这被控制了的光亮几乎横穿了猎户悬臂的两侧,在人类的后方形成了一个顽强的据点。有的恒星的周围有上百个天堂,有的恒星周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站点,像是地狱。然而这全部四万万的世界,不论是天堂还是地狱,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命运,那就是毁灭,正如其先前对仙女系的毁灭。

就在今天。

是此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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