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早晨弥漫着一层厚厚的雾,夏轻梨坐在咖啡厅的大玻璃落地窗前,看着一眼看不清的窗外怔怔的发呆。
咖啡厅的暖黄色灯光和四处飘逸的咖啡香以及淡淡的烤面包香似乎并没有让她感到些许放松或者安稳,思维也没有真正的归拢到她的身体里。
窗外模糊不清,没多久,夏轻梨的视线又转移到了身前的餐桌上摆放的,有着精致拉花的卡布奇诺和已经因为放置过久凉掉的蛋挞上。
她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胃早已因为她的任性发出抗议,时不时抽搐着疼一下。
以她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以及快的可以的处事方式其实她早该恢复正常了,可她却也像生了一场好不起来的病,变得越来越恍惚。
手机传来几声轻响,舒明立又传来了今天中午的菜单。
夏轻梨盯着那些菜名看了很久,明明都是她往日里很喜欢吃的东西,可如今她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
她忽然很想在这样的天气里,和谢抚恹面对面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吃一桶非常没有营养的泡面。
她只需要坐在一伸手就能抓住对方的对面,看着氤氲而起的雾气,看着前面的谢抚恹。
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轻轻的滚轮声忽然落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将手机摁灭放进身侧的手提包里,抬起头看向了声源处。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拉着一个20寸的白色的拉杆箱站在咖啡厅门口处,正笑意盈盈的走向她。
夏轻梨的脸又柔和起来,她笑着站起身,在对方走到她面前时伸手抱住了她,感慨似的说了一句:“小岁真是又长高了好多。”
简如岁笑眯眯的把头往夏轻梨颈间拱,调皮的朝着夏轻梨吐了吐舌头,伸手比了个很高的位置,“当然啦,我要长这么这么高,然后保护你。”
夏轻梨被简如岁的话弄的哭笑不得,拉着对方的手在自己旁边坐下,又从身后的位置拿出一个礼盒包装。
“铛铛铛,看看这是什么!”
夏轻梨把盒子递到简如岁眼前,兴致勃勃的让对方猜。
简如岁看着面前的盒子,按着轮廓装猜了好几个都没猜中,最后干脆抱着夏轻梨的腰耍赖皮不肯再猜。
夏轻梨被对方缠的没法,宠溺的伸手理了理对方额前的头发,笑眯眯的把包装拆开,把一个a4大小,厚度相当可观的册子递在她面前。
简如岁玩笑的神情在一瞬间尽数散去,看着面前的册子,缓慢的收回了抱在夏轻梨腰间的手,没有动作,安静的顿在了那里。
像是看懂了她的动作,也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夏轻梨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挨简如岁挨的更近了些,而后将左手放在对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我家小岁这么好,配的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
简如岁没有说话,她转过身看着夏轻梨,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爱和坚定,强忍着眼睛的酸涩,接过了对方递给她的册子。
可能是近乡情怯,也可能是猜到了自己接下来会看到的东西,在靠近爱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害怕,她有些想逃。
她看着那本厚度相当可观的册子,指腹在封面凹凸不平的纹路上摩擦,十几遍的动作后才鼓起勇气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本很厚很厚的尼泊尔手工本,翻开封面后的第一页用好几种颜色的彩笔写着
——“予小岁,念平安如愿,岁岁相见”
旁边画了俩个并排着的柿子。
简如岁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这一页,思绪又不知飞到了哪里。
太久太久之前,在她只能依稀记得一些东西时,她会听着父亲指责母亲,他们面目狰狞的指着她大吵,怒吼着说很多很多的话,父亲会摔掉家里所有的锅碗瓢盆,桌子柜子,大声叫她某个她不太能懂的名称。
刚开始她会害怕,她会拦在俩个人的中间,大哭流泪,试图阻止俩个人的大吵大闹,可事实上她的阻扰只是更加激化了俩个人的矛盾,她也理所当然的成了俩个人的出气筒。
她被俩个人狠狠地推开,因为失力后脑勺撞上倒地的板凳角,磕出了一大滩血。
血顺着她的后脑淌过桌椅又流到地上,她颤着声音喊,“爸爸妈妈,我疼”
可没有人理她。
血液的流失,刺耳的吵闹,无知的恐惧,那些东西占据了她的大脑,直至最后她被冲进门劝架的邻居送进医院。
大概她也是个不记打的小孩,此后的每次吵架时她还是会拦在俩个人中间,头破血流也好,伤筋动骨也罢。
她总归是要拦的,她总是无条件的爱她的父母的。
后来她再大一些,又从同龄的男生嘴里听到了那个爸妈总是指着她大喊的名称,她还是没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看着那些小孩站在她面前,嬉笑着一遍又一遍的对着他喊着那个名称。
再后来弟弟出生了,这个家庭终于停止了争吵,迎了短暂的和平,她看着被众多她从未拥有过的玩具围身的弟弟,以及永远笑着随行在他身边的父母,没有哭泣,没有大吵大闹。
她只是想只要父母开心,怎样都是可以。
小孩最是会看脸色,于是她接受了所有的偏心,看着对方拥有自己从未拥有过的来父母的关心和爱,享用着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尝过的食物,用着当下最时流的电子设备。
即使父母并不在意她,她也总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留给父母,会努力读书,考一个很好很好的成绩,成为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仅仅只是想让父母高兴,让她的父母有面。
可她的父母从未出席过她的任何一场家长会,从刚开始拿到奖状,翘首以待的等待父母对她笑一下,亦或者夸她一句,再不济多看她一眼,到后来反思自己是不是还不够厉害,不够好,再到最后的不再吭声。
直至某一天她上课时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称,于是她终于知道那个自她幼年时期起,就一直贯穿她整个生活的名称到底是什么。
怎么读,怎么写,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叫“赔钱货”
原来她的出生就没有受到父母的欢迎。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有原因。
后来她终于迟钝的在眼泪和教训里领悟到所有的所有,于是她不再奢望和渴求,也放下了其实对他们而言,一直都漠不关心的懂事和努力。
十多年的家庭冷暴力,十多年的漠不关心,十多年的来自家人刻意疏离,早让她没了爱的勇气。
她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那个冬天,她遇到了夏轻梨。
她被人从沼泽里拉了出来,又被温柔的擦拭干净泥土,被抱住,被温柔的告诉其实你是一个超级厉害的小女孩。
一只手轻轻的擦过她的眼角,她隔着一层朦胧看向她,她朝着夏轻梨哭着笑,又垂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册子。
手工本里的东西很多,有不少夏轻梨画的她们一起吃饭的小插画,还有这些年来俩个人分享的各种各样的照片。
她一页一页的翻开,低着头,时不时久久的停留在某一页,或者伸手摸摸,直到整本相册从开头的第一页,走到最后一张照片。
白色的玻璃窗前,浓雾早已散去,阳光正好。
简如岁把相册珍重的放进自己随身背着的书包里。
她偏过头,阳光打在她的头发上,把她整个人拢进了光的范畴。
她看着夏轻梨笑,声音有些哽咽。
“小梨妈妈,那些年的冬天都太冷,可我在最冷的那个冬天遇见了你。”
“挪威的春天很暖和,可惜你不在哪。”
“所以我们今年的冬天再见。”
这样我就暖和了,这样我就不怕了。
夏轻梨抬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又将对方整个人拥进自己的怀里,她又抬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的眼角。
她其实也有些恍惚,甚至说她其实也恍惚了很久。
但她还是笑,一如往常。
她说,“这么漂亮的眼睛,就别再哭了。”
2023年2月12日,下午三点二十五分,简如岁坐上了飞往挪威的飞机,她离开了这片土地,离开了桎梏住她的家庭和前半生。
云层在蓝天下将一切都衬的那么干净明亮,她没有再哭,奔向了以自己为主的人生,从今往后走的每一步也都只为她自己。
十八岁,她真正的,属于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