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半夜俩个人才回到家,谢抚恹临走前买的春联喜庆的贴在门的俩边,可当门被推开,只一眼谢抚恹就知道温也悸其实没有在那里过年。
那是一种刻意收拾过的干净,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就像它其实已经荒废了很久,在今天才有人再次推开了这扇门,走进了这间长久不用的屋子。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过这里了吗?
好像确实已经很久很久了。
谢抚恹没有问温也悸过年期间的事,俩个人又沉默着坐回了窗前的书桌上,好似他们其实没有各自分开去过年,也没有躺过病房,这天也平和常一样,只是刚读完书,回家继续背书的日子。
就像他们一直都在这张书桌前,一切都如最初那样,他们也只是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写着那些题。那几天都是那么过的,只是他不记得了。
谢抚恹在书桌前坐了很久,身旁的人还在翻动着资料,空调的暖风把这间房间吹的暖烘烘的,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俩个人。
他看着温也悸想了很多很多。试图完整的把他所知道的,和对方有关的事,串联在一起。
过了很久,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一直向西走,越过晨昏线,越过日界线,回到初识你的那一天。
当晚,他也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和温也悸见的第一面,一样的相识,他们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然后看着温也悸在那扇门关闭后就再没出现。
看着对方在四年后和他在医院重逢,后面的故事不太一样,他梦见自己站在古叙路上,面前站着温也悸,他问他,你们温家人是不是一句晚安晚安四年。
梦见当晚他直接把对方带上了床,第二天就带去见了夏轻梨,然后他们还是成了同桌,最后的最后,是他温也悸奚常源再吃了一顿饭。他喝了酒,从未喝醉过的他喝醉了。
再然后他醒了,他看到的是白净的墙壁,穿着病号服的自己,他还是推开了210的病房门,里面仍然坐着那个老太太,按照程序设定般的,他又了那个问题。
而那个老太太也仍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问出了那个问题。
画面定格在这里,于是梦里的他也知道了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温也悸也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醒后他在板凳上坐了很久,仍是一直趴着,没拿笔,就像睡着那样一直安静的坐着,久到一直在低着头写作业的温也悸也发现了不对劲。
暖黄色的台灯照着他的脸,温也悸转过头,有些关心的问到。
“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安静的看着温也悸没有说话,久到他的眼前发雾,鼻子也发酸,他才终于开口。
他说,“我做了一个梦。”
对方没有问他是什么梦,只是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笔,蹲在了他的面前。
大概是他的表情和犯病后的愣怔很像,对方应该是以为他又看见或者听见了什么。
他和温也悸的距离变的很近很近,谢抚恹低头看着蹲在他身前的温也悸。他背上似乎还搭着在他睡觉时对方给他盖上的校服外套,腿上也搭着上次温也悸去市场上买的那张小毯子。
白萝卜的图案有规律的陈列在上面,没有特点的简单。
他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总是对这条毯子情有独钟。
温也悸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柔的嗓音。
“不怕。”
谢抚恹还是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才看着对方的眼睛开口问,“不怕吗?万一你也是假的呢?”
温也悸抚摸他头的手顿了片刻,复而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否认谢抚恹问出的这个问题。
“……那奚常是真的,舒翔是真的,夏妈妈也是真的。”
谢抚恹看着对方那双温柔透亮的眼睛,又想起了文艺汇演的夹层里他蒙住的那双流着泪的眼睛,和对方拉着琴打着颤的手,还有没有进气的呼吸。
这双这么漂亮的眼睛怎么总是让人看不清。
他的脸往手臂上擦了一下,又想起了他去温凭家里时看见的那张靠窗的小床,和对方沉默的表情。
“你知道我在幻象里看到的是什么吗?”谢抚恹问。
温也悸把声音放的更柔和了些,却扯开了话题,“想喝水吗?”
谢抚恹没有理会温也悸的话看着温也悸的眼睛自顾自开始说起来。
“……我看见你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谢抚恹艰涩的动了动唇。
“……周围是铁栏杆和水泥墙,只有一块类似窗户的小口透出一点亮光。”
温也悸忽然抬起手遮住了对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把谢抚恹腿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又将对方的衣袖往下拉,将整个手全部盖住。
“你太累了,睡会儿吧。”
话题扯开的太过生硬,但谢抚恹仍因为温也悸的动作没再继续自说自话,过了很久他终于闭上了眼又安静的趴回了桌子上,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很轻很轻的。
“嗯。”
这次过了很久他才开始进入浅眠,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小孩,穿着洗的发白的体恤穿着小短裤跟在前面人的身后,那个人背对着他,让他看不清脸。
他听见自己喊他,白萝卜哥哥。
这次谢抚恹知道这不是梦了,在他少得可怜的记忆里,他记得自己曾有过这么一段日子,可那个人是谁他不记得了,甚至就算他记得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就这短短的一段,是他搜索所有记忆中找出来的有关童年的所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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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城的报道时间在上午,下午已经开启了下学期的教学,每个老师踏入教室的第一步无非也就是那句万年不变的“我们的进度已经落后了”
今年尤其,几乎成了所有老师进班级的第一句话,然后第二句话就是疫情在家玩爽了没。
除此之外只有郑怀来班级问了一下有没有因为感染病毒,一直没好彻底,肺部纤维化的人。
谢抚恹过的越来越浑浑噩噩,他常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
有时是书桌上亮起的灯,有时是教室墙上挂着的时钟,有时是亮着的路灯,有时又是窗外的香樟,各种各样。
他看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走廊上的黑影,站在他的窗户外,食指抵着玻璃的温以夏,明明才出了门,却又在下一秒出现在他面前的温也悸。
他也会看见些其他的,比如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一点的溃烂,里面慢慢的爬出蛆虫,密密麻麻的虫朝各个地方爬去。
或者自己坐在座位上,看着老鼠一点一点的啃噬自己的身体,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清楚的看着身体的某一部分变的残缺,只在边缘留下些许密密麻麻的咬痕。
他失去了时间观念,不再对周围的事物发生反应,也察觉不出周围人的变化,他只是安静的坐着,好像什么都没想,大脑被完全清空,一点也没剩。
但他仍伪装的很好,他还是会时不时和舒翔说俩句话,在被身边人提醒时熟练的开上一个玩笑,然后接下对方的话。
他变得迟钝,于是刻意的减少自己与他人的交流,开始趴在桌子上装睡,屏蔽外物对他的影响,塑造一个只有自己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