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离开父母,独自一人面对人生的风浪,经历了胡家寨这等血腥的事情,又有胡老三的教导,林渡鹤的心头的茫然淡去不少。
也对,譬如过河,一脚踩到深水里,呛了口水,定住神,站稳了,也就没那么慌了。
他一个人走在五尺来宽的废弃道路上,跳过一个又一个大坑,速度不快,脚步轻快,走了十几里,不见一个人影。
一路上田地荒芜,不见农人耕种,稀稀拉拉的村子里,更是看不到丁点炊烟。
走出去两三百里,路上行人多了起来,不过一个个栖栖遑遑、朝不保夕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致命的危险追来,看来兽潮的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按照胡老三所说,距离胡家寨最近的一座城池名为铁山城,城坚池深,是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城,也是方圆千里之内的交通要冲,人口百万,繁华异常,那里,才能获得足够的庇护,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至于寻找父母和族人,根本无从谈起,没有丁点线索,目前,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铁山城距此八百里,自己一天的脚程能有一百多里,差不多要六七天,赶路消耗大,三个馒头两个鸡蛋,未必够吃两天。
路上要想办法弄一些吃的,比如路边的野菜、野兔、野鸡等,河里的鱼虾,生火嘛,钻木取火,这个他会的,实在不行,用玄晶碎片换些吃喝。
少年自幼长在山里,并非没有山林经验,理论与实践都不差,怎奈离开父亲和族人的庇护后,这些山林经验大幅缩水。
实际执行起来——这么说吧,春天的田野里不缺野菜,但与他所知大相径庭,不生火的情况下,即便是几种认识的野菜也吃得他脸上发绿,不停拉肚子。
野兔、野鸡,也逮着了,钻木取火也成功了,可不论兔、鸡、还是鱼都烤了个外焦里嫩,外面真的焦黑,里面嫩得鲜血淋漓,没有盐巴的情况下,饿得没办法的他捏着鼻子吃了下去,肚皮都没哄饱又给吐了出来。
这样一来,脚程就大大慢了下来,除了第一天走出一百多里,往后的日子,脚步越来越沉重,双腿灌了铅一般。
最要命的是,脚上的鞋子只是寻常布鞋,走两天就磨穿了鞋底,磨烂了脚底板的水泡,一双脚血肉模糊,别说走路,连站立都成问题。
眼见天色已晚,不得已,想找个荒废的破屋破庙或者山洞养伤之后再次前行。
可是,还没等他找好地方呢,先是被一群狂野奔腾的野鹿搞得惊骇莫名,而后又被一群仓皇逃窜中的野狼吓了半死。
刚逃到一棵大树上躲避,几条碧绿如青丝的小蛇贴着树叶穿梭而过,那一瞬间,他都想好给爹娘托梦时该说什么话了!
不过奇怪的是,小蛇并没有攻击他,而当一头硕大的怪鸟向他扑来时,手串上的一颗珠子猛然炸开,惊得怪鸟仓皇遁走。
他收敛气息,浑身缩成一团藏在并不茂密的枝叶间,熬到了大半夜,兽潮渐渐止息。
惊恐万状地从树上爬下来,再不顾脚上的剧痛,折了两条胳膊粗的树枝做拐杖,龇牙咧嘴往铁山城赶去。
遭够了罪,年少如他,渐渐知晓,城坚池固的铁山城容不下彷徨无措的少年,歌舞升平的花花世界连一缕灯光都吝啬于照到他身上。
这一年夏天,铁山城的乞丐窝里多了一个破衣烂衫的小乞丐,捡别人扔下的烂菜叶,偶尔抢富人家倒掉的残羹冷炙;
穿沾满泥水鼻涕后变得盔甲般的破旧衣服;
住在乞丐遍地的贫民区污秽不堪但能遮着点风雨的黑暗角落。
被恶狗追咬,被顽童戏弄,被兵丁追撵,遭同伴殴打,遭所有人冷眼,遭天地厌弃。
黑暗而窒息,唯一的亮色是,他结识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小乞丐,能经常带给他一些吃的,勉强保证饿不死,也能带他躲避官兵的驱赶。
小乞丐呢,也有一些相识的老乞丐,据说是将他从襁褓里养这么大的恩人。
小乞丐,名为顾星绝,干巴枯瘦,同样年龄,比他低了大半个脑袋,脑袋却大了一圈,一头癞痢,满脚冻疮,夏天时,满身恶臭,成群苍蝇跟随,天气稍冷,一双手肿得萝卜一样,全是皲裂的血印子。
为什么不逃出城去?野外好歹有些野菜树叶,凭他身手不难弄些吃的。
因为此刻的铁山城被百兽围城,已经足足七个月,城外的活人都已经进了野兽的肚子,城内还不断有倒霉的人被抓去城头守城,去了就没见有回来的。
好在林渡鹤生性淡泊,任何情况下都能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并没有在绝望中迷失。
他仍坚持做着父母要求的功课,肚腹内养着的那团灵气越来越壮大,气息运转,冬日里暖洋洋的,这也是他在滴水成冰的天气没有冻死的主要原因。
而他的灵识也越来越活跃,大晚上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清晰捕捉到三丈外老鼠的踪迹和窥视它的夜猫所在的位置。
于修炼上,离开林家湾时,他刚刚踏入灵变中期,点亮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中的三条。而今,八条奇经已经全部打通,也完成了灵变境中期引金木水火土五色灵元淬炼脏腑的修炼。
只是他困于绝境,连吃饭都成问题,如何获得修炼所需的各属性玄晶,更遑论能辅助修行的地脉了。
所以,他用了最笨的法子:将体内不多的灵力依次转化为淬炼脏腑所需的属性灵元,对脏腑一一淬炼,极为缓慢,又存在很大不足。
为今之计,他只能想办法将境界提升上来,获得足够的自保之力。
但在这期间,也出了一件让他惊恐万分的事情:踏入灵变中期后,体内的灵力会无缘无故流失,就像身体某个部位出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将这些灵力全部吞噬掉。
这又是因为什么?林渡鹤心头打鼓,为此彷徨了两三个月,最后实在没辙,只能听之任之。
好在灵力的吞噬并不是一直持续,也没有一口气将他吸干,而是达到某个界线后,超出的部分都会消失掉一小部分,如果他不努力修炼,会慢慢回到那个界线位置。
这对他的修行没有大的影响,对他的战斗可是有很大影响的,尤其是战斗的续航能力。
这个冬天,异常的寒冷和难熬,冻死、饿死不知凡几,街头的乞丐足足少了六成。少部分是被拉去做了守城的壮丁战死,大部分如老鼠一般悄无声息地死在冬夜里,可不管怎样,林渡鹤熬了过来,在寒冷中倔强地活着。
转机出现在林渡鹤来到铁山城的第十个月,冰雪融化,大地回春,围困了铁山城九个多月造成重大伤亡的几十万野兽在黑漆漆的雨夜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消息传出,全城欢腾,幸存的人们敲锣打鼓,奔走相告。
林渡鹤也喜出望外,终于可以离开铁山城,前往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目的地天玄剑宗了!
可这时,小乞丐顾星绝失踪了,连带着养大他的几个老乞丐也都消失不见,怎么都找不到。
坊间传闻,有妖人作乱,小乞丐被掳走,老乞丐多半被——有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天夜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躲起来练功,而是找了个胡同口,拉紧破烂衣衫,在一棵树下的乱草窝里睡下了。
半夜半梦半醒之际,后脑勺烈风响动,剧痛从后脑勺传遍全身,他白眼儿一翻,昏死过去,哈喇子从嘴角淌下两尺长。
当然是装的,他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掳走了小乞丐!
他不是自然醒来的,而是被梦中一阵毁天灭地的景象吓醒的,这才发现,自己窝在一辆马车中。
车轮子随着崎岖的道路上下颠簸、左右摇晃,饶是身下垫着干草,也依然被弹起半尺多高,脑袋不停与车厢壁,不,侧面的木条碰触。
——这是一辆带着木笼子的车,像极了书中描述的囚车,一起的还有七八个年龄差不多的少年,有的坐在那里,目光呆滞,有的撇着嘴无声哭泣,有的怅然望着路边的青草小树,喃喃自语,还有两个躺在那,生死不知。
囚车中还有个女孩子,十二三岁,肌肤似雪,眉目如画,静静端坐,如同荷花出水恬静而柔弱,眉间似乎带着深深的恐惧和忧虑。
木笼车被两匹劣马拉着,走得不紧不慢,这样的马车一共六辆,四十多个如他一般的少男少女。
车子前面,是十几名骑士,一个个穿着兽皮轻甲,背着大刀,身型剽悍,杀气十足。
车子后面,跟着二三十个身穿短衣露着肚皮的壮汉,脑袋上扎着红布,目光凶狠冷厉,一看就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