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泽的浣花河连着青山府的清水江。
江中波涛涌动间,一中年人起起伏伏。
片刻后被一艘乌篷船捞起。
那船似叶般飘进了处水寨。
水寨匾额上书“水生寨”。
万树山庄前的官道上,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来。
车轮滚过砂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马车之中,吴仁安静坐一隅。
目光投向车窗外流转的景色。
晨雾弥漫,远处山峦若隐若现。
恍如梦境。
山间几处炊烟袅袅升起,点缀在翠绿之间。
似乎在述说着山中人家的宁静生活。
“相公可是在忧心师父?”
月如依偎在吴仁安身侧,柔声问道。
她腹中已有两月身孕,但面色红润,并无半分孕期不适。
吴仁安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师父伤势虽稳,然尚未痊愈。孤留仁安堂,心中不免挂念。”
“仁安堂有赵婆看顾,相公无需过虑。”
月如纤手轻抚吴仁安的手背,安慰道,“师父医术高明,定能自行调养。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若无人在侧,或许更利于师父养伤。”
吴仁安闻言,目光微动,会意地点了点头。
也是…看见两个逆徒,兴许师父能被气死…
陆济世正直刚烈。
不如趁此机会远离,各自安好。
“也罢,”吴仁安叹道。
“师父有丹田内息护体,短时日内当无大碍。我二人且先去山庄安顿,日后再作计较。”
吴仁安掀开车帘,眸光淡漠如水。
望向山庄方向。
道旁垂柳如泣,微风拂过,树影婆娑。
似有鬼魅起舞。
这条路,他曾走过,那时为查鼠疫而来,九死一生。
今日故地重游,身份已是截然不同。
“相公,快到了。”
月如倚在吴仁安肩头,声音轻柔如绸,双眸却愈发妩媚勾人。
马车停稳,吴仁安率先下车。
转身将月如小心扶下。
二人俱是一袭素衣。
却又有点点“红梅”点缀…
在月光下如鬼魅般立于山庄大门前。
“世事无常,变幻莫测。”
吴仁安望着巍峨的朱红大门,喟叹一声。
“曾几何时,吾不过一市井郎中,今日却成了这方圆百里的山庄主人。”
月如轻握夫君手臂。
“相公如今气海境修为,坐拥此山庄,也是理所应当。”
思绪如潮,吴仁安不由回想起当日情形。
彼时他听闻万树山庄疑有鼠疫,便贸然前往查探。
不料山庄主人张三松早与鼠疫有染,竟将他打入鼠窟。
若非月如寻得踪迹,将他救回城中。
只怕早已命丧于此。
月如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纤指轻抚吴仁安手背。
“今日故地重游,当与往昔不同。”
吴仁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确是不同。今日我等入住,乃是主人之姿。”
未及叩门,大门已然打开。
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迎出,正是万树山庄原主人张三松。
他面容瘦削,身着青色长衫。
举止礼貌,然而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不满与怨恨。
“吴大夫光临敝处,有失远迎。”
张三松强颜欢笑,语气中却带着讥讽。
“上次匆匆一别,未料今日竟以此种方式重逢。看来吴大夫与陈香主交情甚笃,连舍下都承蒙关照了。”
吴仁安面无表情地望着张三松。
上次差点命丧黄泉。
不想此番再见,对方竟尚敢出言讥讽。
“张兄客气了。”
吴仁安淡淡道,“山庄虽易主,然你毕竟熟悉此地,还请代为引路。”
张三松冷笑一声:“吴大夫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下不过略施小计,你便险些命丧鼠窟。今日竟敢只身前来,不怕再遭毒手?”
“张兄此言差矣。”
吴仁安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上次之事,确是在下学艺不精。今日再来,却非昔比。”
待吴仁安言罢,他引领二人穿过回廊,来到中院。
院中一株古槐虬枝横生。
树荫之下摆着石桌石凳,清幽雅致。
“这便是主人居所,右侧为书房药室,左侧为卧房。”
张三松指着围绕庭院的几间厢房。
“后面还有膳房浴室,一应俱全。”
吴仁安环视一周,满意地点头。
“甚好,倒是清幽。”
张三松勉强笑笑。
“山庄虽在城外,却也不过半个时辰车程。吴大夫若有差遣,随时可遣人入城。”
“不必。”
吴仁安淡淡道,“我与内子厌倦尘嚣,此地清幽,正合心意。”
“只是山庄人手似嫌不足,妾身有孕在身,诸多不便。”
张三松连忙摆手。
“夫人放心,山庄仆役二十余人,皆可供夫人驱使。”
月如莞尔一笑。
“有劳张庄主。”
“今日便请张庄主将山庄账簿交接清楚,我等也好安心入住。”
张三松面色一僵,强笑道:“吴大夫放心,山庄一切皆已备妥,只待吴大夫入主。”
说话间,已将二人引至后院。
药圃中各色草药葱郁,花园内奇花异草争相斗艳。
一眼望去,山峦如黛,溪流潺潺。
确是一处难得的清幽之地。
“好一个万树山庄。”
吴仁安轻声赞叹,目光却忽然锁定花园一角的小径,那里隐约可见一座低矮的红漆小门。
张三松闻言,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区区医徒,纵使有陈香主撑腰,也不过是——”
话未说完,吴仁安已闪身至张三松面前。
五指如鹰爪,直取其咽喉。
张三松大惊,急欲后退,却见吴仁安眼中赤芒一闪,身形似乎分化为数道残影。
他尚未反应过来,喉间已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扼住。
吴仁安手上力道猛然加大。
“咔嚓”一声脆响,张三松的喉骨碎裂。
但这还不够,吴仁安体内气海翻涌。
一股炽热如岩浆的内气透过手掌灌入张三松体内,紧接着又是一股寒冷如冰的内气随之而入。
两股相克的力量在其体内肆虐,撕裂着他的经脉、脏腑。
内气在张三松体内肆虐交织,如同万千刀剑在其经脉中翻搅。
张三松面容扭曲,双目几欲凸出,全身剧烈抽搐。
皮肤先是通红如血,继而又转为惨白如纸。
一半焦黑如炭,一半青白如冰,形成诡异的对比。
“咔嚓”一声脆响。
张三松喉骨整个彻底碎裂,双目圆瞪,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在他手中苟活的医徒。
张三松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却无法成言。
短短数息之间,他已成一具僵直的尸体,双目圆睁,面容扭曲,满是恐惧与不甘。
须臾之间,这个曾经阳泽城有名的庄主。
万树山庄的主人,已成一具焦尸。
散发着肉焦骨烧的臭气,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
吴仁安松开手,任由尸体倒地。
拍了拍手上灰尘,语气淡漠。
“区区凡夫俗子,也敢出言不逊。”
月如不以为意,轻步上前,挽住吴仁安的手臂。
“看这焦尸,竟无血可流,想必是被两股内气同时焚尽了。”
吴仁安微微颔首。
“确是如此。炽热如火,寒冷如冰,二气相争,足以销魂蚀骨。”
月如目光流转,带着几分好奇与兴奋。
“妾身今日方知相公功力之强。待得山庄安顿好,相公可要教我一些。”
吴仁安宠溺地刮了刮月如鼻尖。
“此功霸道异常,恐伤娘子体内胎儿。待生产后,为夫再传你较为温和的心法。”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来人!”
几名仆役闻声而入,见到地上焦黑尸体。
俱是面色大变,却不敢出声。
“将这东西处理了。”
吴仁安淡淡道,“还有,召集山庄所有人来见我。”
仆役们战战兢兢应下,连忙抬走张三松尸体。
不多时,山庄上下二十余人尽数聚集在前院。
男女老少,面带惶恐,低头站立。
皆不敢抬眼直视吴仁安。
“今日起,我便是山庄之主。”
吴仁安负手而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从前之事,一笔勾销。今后谁若尽心服侍,自有厚赏;若有二心…”
他目光如刀,扫过众人,语气陡然转冷。
“便如张三松一般,形神俱灭!”
众仆皆震,无不俯首称是。
“去吧,各司其职。”
吴仁安挥手道,“夫人有孕在身,需精心照料。谁若怠慢,杖毙不饶!”
仆役们如蒙大赦,连忙散去。
只有管家老周留下,恭敬地等候指示。
吴仁安挥手遣散…
转身和月如离去。
——
山庄内,一片幽静。
偶有几个仆从远远行礼,眼中尽是惊惧。
显然,他们已知张三松之死。
吴仁安倒也不惧,山庄易主。
本就是以无生教之名,有谁敢前来问罪?
二人径直来到后院主楼。
楼阁临水而建,造型典雅,极尽富贵之能事。
月色洒在雕栏玉砌上,更添几分清冷华美。
一名老仆引着二人入内,将行李安置妥当。
又呈上茶点,恭敬退下。
内室宽敞雅致,床榻、案几、书架一应俱全,床边还有一张虎皮地毯,想是张三松的爱物。
月如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轻抚腹部。
“相公,这山庄确是好地方,环境清幽,适合养胎。”
吴仁安走到月如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
“只是路途遥远,不知娘子可有不适?”
月如摇头,嫣然一笑:“有相公护持,妾身又怎会不适?只是…”
她环顾四周。
“此处虽好,却也过于冷清。山庄广大,仅靠这几个老弱仆从,怕是难以打理。”
吴仁安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思索。
“明日陈景和约定送'耗材'至此,我们可从中挑选几个强壮些的留下当差。”
“此计甚妙。”月如拍手轻笑。
月如目光流转,轻声道:“相公,妾身记得山庄后有一处鼠窟…”
“我已命人看过了。”
吴仁安点头,“确实是个好地方,可以改造成练功室。地下阴暗潮湿,正适合修炼《血煞真功》。”
月如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相公功力已入气海境,若能将《血煞真功》再进一层,岂不更好?”
月如忽然想起什么,面露忧色。
“相公,改造山庄需银钱,我们手头拮据,怕是…”
吴仁安轻笑摇头。
“娘子勿忧。无生教已占阳泽城,此番陈景和赠我山庄,必也不会吝啬工匠物料。明日我寻他一谈,不需花费我们一文银子。”
月如闻言,颜开如花。
“相公心思缜密,妾身钦佩。”
二人低声促膝长谈,不知不觉,已至三更。
吴仁安肚子生出一阵轻响…
月如掩唇轻笑:“相公果然饿了,妾身这便去安排。”她莲步轻移,婀娜离去,留下一缕幽香在厅中缭绕。
止不待吴仁安回答,月如已轻盈起身。
直向外走去。
吴仁安独坐窗前,望着月光下的山水。
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旬月前,他不过市井郎中,想着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如今,踏上魔道,杀人如麻,饮血噬肉,却也自得其乐。
“世间何者为善?何者为恶?”
吴仁安喃喃自语。
“人皆言我行恶道,可人间又有几多真善?那无生教陈景和,表面冠冕堂皇,内里却阴谋诡诈;
那守备司刘铁山,朝廷命官,却引鼠入城,致千百人命丧黄泉。
我虽修邪功,茹毛饮血,但所杀皆是恶贯满盈之徒,又有何过?”
晚膳时分,月如命人在正厅摆下一桌佳肴。
菜色精致,香气四溢。
红烧肉,清蒸鱼,爆炒肝片,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香气四溢。
“娘子好手艺。”吴仁安赞叹道,入席品尝。
红烧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鱼肉鲜嫩,骨汤浓郁。吴仁安连连点头,大快朵颐。
月如端来一盘亲自为他布菜。
盘中又摆着几样精致小菜。
有鲜红如血的肉丁,雪白细嫩的肉片,还有一小碗热气腾腾的浓汤。
“相公用些吧。”
月如轻放木盘,盘中食物散发着诱人香气。
吴仁安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丁送入口中。肉质鲜嫩,滋味甘美,回味无穷。
“此肉何物?竟如此鲜美。”吴仁安问道。
月如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肉丁是心,那白肉是腿肉,汤则是用骨头熬的。”
吴仁安不仅不惊,反而轻笑:“娘子好手段,这些餐食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
月如轻抿唇角:“张三松妻子也具呈上了菜。”
吴仁安点头,继续享用盘中美食:“倒也物尽其用。”
月如轻声道:“相公,妾身发现后院有个大池塘,里面养着许多鱼。
明日我们可将陈景和送来的'耗材'中挑几个不顺眼的,投入池中喂鱼,想必鱼儿吃了肉,味道会更鲜美。”
吴仁安微微颔首:“娘子所言极是。这血肉乃上佳补品。明日我们便这么做。”
饭后,月如又端上一碟切片,色若玫瑰,透着诱人的光泽。
月如在一旁浅笑,为吴仁安布菜添汤,心中却暗道:果然肉质鲜美。
尤其那肥硕双峰,切成薄片,色如羊脂,口感极佳。
可惜相公尚未尝到,待夜深再为他端来。
二人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计划着如何处置明日的“耗材”。
月光如水,洒在他们身上,映照出两张安宁而满足的面孔,仿佛世间最寻常的夫妇。
吴仁安心中明了,陈景和此人野心勃勃,赠他山庄,送他“耗材”,定非无的放矢。
无生教占据阳泽城,必有更大图谋。
“且看这无生教要如何动作,我自有应对之策。”
吴仁安心道,“无论如何,护得月如母子平安,便是我毕生所愿。”
月光渐渐西斜,二人酒足饭饱,相拥而眠。
山庄寂静,唯有夜风撕过竹林,发出“沙沙”轻响。
远处,一声狼嚎划破夜空,余音缭绕,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