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统,叫你打的醋呢?再看你那东洋鬼书老娘把你撵出去!”
中年汉子急忙跑出门去。
风儿吹的那书页翻动,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森坡谋克吞·辛西库特·乔乔克布茨”。
晚霞如血,染尽西天。
正是暮色渐深之际。
阳泽城西边的疫区如同被阴兵过境地似得。
寂静而又沉重。
倒是有活的…
吴仁安随师父踏在归途上。
一路无话。
今日他们在疫区治活了数十名病患。
虽然辛苦,却也有所成效。
这疫病之症,看似寻常热疾。
却又诡异非常。
病者往往先起红斑,继而高热不退,最后浑身溃烂而亡。
陆济世额上风霜更甚,眉宇间忧色难掩:“此症与去年沿阳县所染颇为相似,恐是一脉相承。”
吴仁安心中默默思索。
“师父所言是极。弟子今日观察病患,发现其症状虽像热疾,却又不尽相同。
尤以皮肤溃烂处,竟有黑气隐现,似与常病大相径庭。
那症状正是寒热交替,肌肤起疹,咳血不止...且病情来势汹汹,若不及时救治,恐三日内则会毙命。“
陆济世闻言,停下脚步,长叹一声。
“此乃天灾人祸并至,非我等可轻易阻断。你且先回去吧,照顾妻子。明日辰时,再来仁济堂练桩功,或可增强体魄,抵御疫气。”
吴仁安躬身作长揖:“弟子遵命。”
陆济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得极长。
吴仁安止望着师父远去的身影。
那日在梦中所见的恶鬼。
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以及聚宝坊的血案,背后是否有着某种联系?
他不得而知,只能暗自警醒,如履薄冰。
“相公…”月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回到仁安堂,月如已备好晚膳。
饭桌上,有青菜熏肉,几碟小菜,简单却温馨。
吴仁安强打精神,将疫区的惨状暂时抛之脑后。
“今日如何?”
月如轻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
吴仁安勉力一笑。
“尚可。师父医术精湛,已救治多人。明日辰时,还需前往仁济堂练桩功。”
月如点头,又道:“你面色不佳,可是太过劳累?”
“无妨。”
吴仁安摇头,夹起一块菜,放入月如碗中,“你且多吃些,莫要为我担忧。”
月夜深沉,银辉如水。
吴仁安与月如早已睡下。
止余屋内一片宁静。
窗外,不时有微风拂过。
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夜的低语。
然而,正在这平静的夜色中。
吴仁安霎时间感到一阵心悸,如同有人在心头狠狠一刺。
他猛地坐起,冷汗涔涔。
目光警惕地环视四周。
月如被惊动,迷迷糊糊地问:“相公,怎么了?”
吴仁安环顾四周,屋内一切如常。
并无异状。
却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无事,你且安睡。”
他拍拍月如的手背,轻声安慰道。
月如翻了个身,很快又沉入梦乡。
吴仁安却久久不能平静,他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
捻开一角窗帘,向外望去。
月色下的庭院寂静无声,也并无异样。
“奇怪…”
吴仁安喃喃自语,“难道是夜叉噬魂功又有所感?”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决心不再多想。
复又回到床榻上,闭目养神。
最终,疲惫战胜了忧虑,吴仁安沉沉睡去。
然而,他并不知晓。
仅在城北中另一处。
一场血腥的杀戮正在重新上演。
曾经繁华的赌坊,此刻已成为死亡的舞台。
破碎的赌桌、七零八落的椅子,以及斑斑血迹,无不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惨剧。
“快跑!分散逃!”
陈景和低吼一声,挥手示意身后的无生教教众四散而逃。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奔逃。
总是在聚宝坊内兜着圈子,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每当他们以为找到了出口。
忽的眼前的景象又会扭曲变形,回到原点。
赌坊里又是人声鼎沸,那大小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当真是鬼蜮伎俩…”陈景和低声咒骂。
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惨叫自后方传来。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一名教众悬浮于半空,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之力绞碎,鲜血如雨般洒落。
“夜叉来了!速退!”陈景和厉声喝道。
无生教众闻言色变,纷纷施展轻功后撤。
然而,一道青面獠牙的身影却已悄然浮现,那血红的双眼中满是狞笑。
“嘿嘿嘿…”
恶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鼠辈,今夜尔等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陈景和心头一震,这声音分明是当日死于此地的校尉!
守备司他不止一次去过,那里的人他都摸透了,止为无生教之大计。
“快…快,布'诡结阵'!”
陈景和沉声喝道,同时双手结印。
一道黑气自掌心涌出。
十余名教众闻言,迅速列阵。
各自运转邪功周天。
一团团黑气在他们之间流转,形成一个诡异的阵法。
张栓——不,应该说是张栓的恶鬼。
对这鬼蜮阵法却是不屑一顾。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刀。
刀身漆黑如墨,隐有血光流转。
“区区邪术,也敢在本校尉面前卖弄?”
恶鬼张栓狞笑道,随即一刀劈下。
刀未至,刀气已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
“小心!”
陈景和喝道,同时双掌推出,一道黑气迎上刀气。
“轰!”
气浪四散,无生阵被冲得摇摇欲坠。
数名功力较弱的教众口吐鲜血,面色惨白。
陈景和心中惊骇不已。
生前的这人不过是守备军校尉,武功虽然不弱。
却也止是锻骨境,如何会有如此惊人的刀法?
更令他心惊的是,这刀气中竟带有一丝诡异的力量。
却是直冲心神,令人生出无端恐惧。
“诸位师兄弟,此地诡异,不可久留!随我突围!”
陈景和一声令下。
率先朝一处看似通往外界的走廊直冲去。
众教众紧随其后,却见那恶鬼张栓竟不急于追赶。
止立于原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陈景和心中警铃大作,刚要出言提醒。
却见前方走廊尽头,又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身着捕快服饰的中年男子。
腰间别着腰牌,手持一柄长刀。
面色铁青,双目无神。
“是那死了的捕快!”有教众惊呼。
正是那夜与张栓一同死于此地的捕头牛焕章!
陈景和脸色一变,急忙停步。
前有捕快,后有校尉,两人皆已成恶鬼,实力不知提升了多少。
以往陈景和或许不惧,但在这诡异的聚宝坊内,他心中也没有十足把握。
“陈香主,我等今夜恐难活命…”
一名年长教众低声道。
陈景和冷哼一声。
“区区鬼物,也敢阻我无生教大业?”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铜板,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木”字。
“这是…”年长教众认出此物,面露惊色,“'木位'!”
陈景和冷笑:“不错,此乃教中宝物。坛主命我来主持这木位,今日正好一试其威!”
言罢,他将铜板高举过头。
口中念念有词。
铜板表面的文字渐渐亮起,发出幽幽绿光。
“孽障受死!”
陈景和一声厉喝,铜板上蹿出幽绿色的寒芒,直朝牛焕章照去。
牛焕章似乎对这铜板有所忌惮,身形一晃,试图躲避。
然而铜板之光如影随形,终于将他笼罩其中。
“呃啊——”
牛焕章发出痛苦的嚎叫,身形渐渐缠上不知何处生出的黑绿色藤蔓,似乎要被那些藤蔓吸干。
那藤蔓爬满了全身,更甚者有些蔓枝从牛焕章体内破体而出。
无数藤蔓将他整个囫囵包裹…
陈景和面露喜色,正欲再接再厉,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雕虫小技,也敢在我大景的土地上卖弄?”
陈景和心头一凛,回头看去。
只见张栓不知何时已欺身至近前,那双血红的眼睛中满是嘲讽。
“香主小心!”教众们惊呼。
张栓一刀斩下,直取陈景和咽喉!
陈景和仓促应对,掌心运劲。
一道黑气狠狠撞在刀身上。
“铛!”
一声脆响,陈景和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剧痛,整个人被震得连退数步。
“这怎么可能?”陈景和面露难以置信之色。
自己堂堂换血境后期高手,竟被一个恶鬼逼退?
自己修炼的可是无生教的秘法,模拟诡异之气的真功,能似那诡异般相互吞噬阴气、怨气类的事物…
怎么可能被一个恶鬼击退!
不等他回过神来,张栓已再次欺近。
长刀如血虹般舞来。陈景和勉强闪避,刀锋擦过胸前,留下一道血痕。
“香主!”
教众见状,纷纷上前助战。
张栓不屑一笑,刀势一变,泼为漫天刀影,笼罩四周。
数名教众惨叫着倒下,身上皆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此人刀法太过诡异,不似人间武学!”
陈景和心中大骇。
张栓的刀法凌厉无比,且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之感。
似乎每一刀都直刺人心,令人不自觉生出恐惧。
更可怕的是,他的刀似乎能穿透实物,即便躲在柱子后,也难以避其锋芒。
“难道是…诡域!”
陈景和恍然间想到一种可能。
传闻中,某些特殊的诡异能创造一片独特的领域。
在其中,诡异几乎无所不能。
难道聚宝坊已成为某种诡域?
“诸位,我等被困诡域之中,且需合力破局!”
陈景和高声道,同时运转功力,准备施展无生教秘法。
就在此时,一道更为恐怖的气息突然降临。
整个聚宝坊仿佛在瞬间凝固,空气变得粘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连张栓和牛焕章这两个恶鬼都不由停下动作,面露畏惧之色。
“大人来了…”
张栓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恭敬。
陈景和心头一沉,知道真正的麻烦来了。
漆黑的角落中,一双血红的眼睛缓缓绽放。
随后,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身影。
面容被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身上散着一股药味…
“夜叉…”陈景和喃喃道,脸色变得煞白。
这正是当日大开杀戒的“夜叉”!
夜叉缓步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心头。
他的身形似极缓慢,却在眨眼间便闪到众人面前。
“鼠辈,好大的胆子,敢来阳泽城撒野?”
夜叉声音低沉,却如雷鸣般在众人耳中回荡。
陈景和强自镇定,抱拳道:“阁下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阻我去路?”
夜叉冷笑:“无冤无仇?你们即为大患,祸害阳泽,罪该万死!死在我手上合该如此”
那夜叉笑的癫狂无比…
“阁下既知我等行事,当知我等之志。天下沉沦,朝纲败坏,唯有大乱之后,方能大治。阁下若有意,不妨与我等联手,共图大业!
杀出这儿,将这阳泽屠尽!
到时,天下人任大人屠戮…”
夜叉闻言大笑:“大业?你等鼠辈,也配谈大业?”
笑罢,他一掌拍出,看似轻描淡写。
乌紫色手掌却带起一阵狂风,直摧陈景和胸口。
陈景和大惊,急忙运功抵挡,却仍被震得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
陈景和心中骇然,“此人实力竟如此强横!”
他自忖换血境后期的修为。
在阳泽城中已算顶尖高手,却在此人一掌之下如此狼狈!
“诸位兄弟,合力出手!”
陈景和一声令下,剩余十余名教众同时出手,或拳或掌或暗器,齐齐攻向夜叉。
夜叉却是不躲不闪,任凭攻击落在身上。
令人惊骇的是,那些攻击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没有造成丝毫伤害!
“这怎么可能?”众教众惊呼。
夜叉冷笑一声,紫黑双手一挥,如同拂去灰尘般轻松。
却止见十余名教众同时倒飞出去,撞将在墙上,口吐鲜血,几乎同时毙命!
陈景和见状,心中大惊,知道今日若不使用非常手段,恐怕难以脱身。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木位”上,同时掐诀念咒。
铜板顿时光芒大盛,一道黑绿之气冲天而起,化作一个巨大的藤蔓漩涡,笼罩整个大厅。
“木位——永缚!”陈景和一声大喝。
这是这木位配套的秘法,以施术者精血为引,激发“木位”中封印的诡异之力,可短暂压制甚至吞噬其他诡异。
无生教正是凭借此法,收服了不少诡异为己所用。
藤蔓中心,一只巨大的木藤从虚空中伸出,朝夜叉缠去!
又有数条枝蔓随之而去。
夜叉见状,不退反进,一拳轰向那巨藤。
“轰!”
一声巨响,整个聚宝坊为之震动,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烟尘散去,只见夜叉依然立于原地,而那藤蔓已然消散。
止其手上淌出了汨汨的鲜血,那血确实紫红色,带着一股子老鼠的瘟臭味。
数道藤蔓从手里蔓出…
“木位”上出现一道裂纹,显然受到了重创。
“这…这不可能!”陈景和面如土色。
“木位”乃无生教东南大业的根基之一,连气海高手都难以挡其威,竟被对方一拳破之?
夜叉缓步走向陈景和,每一步都却似踩在他心上。
“你以为,凭这些小把戏,就能对抗我?”
“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夜叉的声音已经疯魔。
眼中的杀意如同实质,几乎要滴出血来。
不知何时起,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杀!杀!杀!
陈景和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他突然想到一物。
或许能救他一命。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瓶中盛放着一滴血色液体。
这是无生教高手以无生大法摄取无数刚死之人的魂魄精炼而成的“无生血”,据说可短暂摆脱诡异影响。
陈景和二话不说,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
刹那间,他感到一股寒流自丹田涌出,遍布全身。
原本笼罩在聚宝坊内的诡异气息似乎淡了几分。
“有效!”
陈景和心中大喜,趁夜叉不备,撞破一旁窗户,飞身而出!
夜叉没有追赶,止是站在原地。
看着陈景和逃离的背影。
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等的末日,已经到了!”
说罢,他转向尚未毙命的几名教众。
伸出手,紫黑五指聚成爪,直朝他们抓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陈景和成功了!
眼前的景象没有扭曲,他真的来到了聚宝坊的门口。
“成了!”
陈景和心中大喜,却又转念一想。
为何夜叉会放他离开?
顾不得多想,他迅速出了聚宝坊。
只觉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然而,还未等他松一口气。
眼前的景象令他瞬间绝望——聚宝坊外,灯火通明。
数队捕快和守备司的官兵已经列阵以待。
“陈景和,你可算出来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正是阳泽城知府郑明远。
“知府大人?“陈景和难以置信,“你不是答应...“
郑明远冷笑一声:“本府答应了何事?只记得有贼人挟持本府家眷,意图胁迫本府配合叛乱。幸而守备司及时出手,拯救了犬子和内眷。“
陈景和这才明白,郑明远已经反水。
与守备司联手铲除无生教。
而自己,恰好成了一个祭旗之人。
“放箭!“
刘铁山一声令下。
“嗖嗖嗖!“
无数箭矢如雨点般射来,其中不乏守备司特制的破甲劲弩,威力惊人。
陈景和急忙施展身法闪避,同时祭出密器抵挡。
虽然挡下了大多数箭矢,但箭雨实在太密。
其中还夹杂着重弩的箭矢,即使是他也难以全部避开。
“噗噗噗!”
连续几声闷响。
陈景和的肩膀、腿部和腹部都中了箭,鲜血顿时涌出。
“可恶!”
他咬牙切齿,知道自己不敌,只得强忍剧痛,施展无生大法试图逼出箭矢。
运起轻功就要跑路…
一路逃,他流了一路血。
无生大法确实不凡,即使被射成筛子,他依然能够保持高速移动。
当夜深沉,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阳泽城陷入一片黑暗。
陈景和已经逃到城南,但此时他的内气已经耗尽。
伤势也越发严重。
视线逐渐模糊,他跌跌撞撞地闯入一处破败的院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还未结束…”
他喃喃自语,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昏死前将那“木位”铜板吞入腹中…
院落内,寂静无声,唯有时不时吹过的夜风。
却发出“呜呜”的哀鸣,如同在为一场尚未结束的悲剧奏响前奏。
月光穿过云层,洒在陈景和惨白的脸上。
也照在了院子角落里的一个铁笼子里几个蠕动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