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的冷气开得太足,商司瀚的导尿袋在低温下接口突然崩裂。淡黄色液体顺着轮椅坐垫边缘滴落,在深灰色西裤上洇开一片不规则的水渍。他残存的左手猛地扣住扶手,电动轮椅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停在原地。
会议室瞬间安静得可怕。商子骞的钢笔悬在文件上方,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漆黑的圆点。十二位董事的目光像聚光灯般打在商司瀚身上,他听见后排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抱歉,我打翻了咖啡。\"
七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清脆得像耳光。暖暖不知何时已经穿过长桌,香奈儿粗花呢外套带着她的体温落在商司瀚腰间。她今天涂了dior999唇膏,此刻正对着众人露出完美的微笑,但商司瀚看见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继续汇报q3数据吧,财务长。\"暖暖用右手调整投影仪,这个动作让她自然地俯身在商司瀚耳边,\"李克马上到。\"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后的神经芯片,那里正因应激反应而发烫。
商司瀚闻到她外套上残留的香水味,是苦橙与雪松的混合。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带暖暖参加酒会时,她不小心打翻红酒在他衬衫上,当时他说的也是这句\"我打翻了咖啡\"。
会议在诡异的氛围中继续。当投影切换到欧洲市场数据时,暖暖借着递文件的动作塞给他一块手帕——那是他母亲生前绣的,角落还留着\"给小夜莺\"的褪色字样。商司瀚攥着它,想起二十岁那年自己如何在股东大会上力挽狂澜,而现在连最基本的体面都需要妻子来维护。
回程的迈巴赫里,车载香氛散发着过浓的柠檬草味。商司瀚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银杏,叶片边缘已经开始泛黄。暖暖的右手一直搭在他膝盖上,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这是他们之间的摩尔斯密码,代表\"我在这里\"。
\"我不饿。\"当晚餐的香气从厨房飘来时,商司瀚用眼动仪对暖暖打出这三个字。主卧的智能玻璃调成全黑模式,连月光都透不进来。
黑暗中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暖暖掀开被子躺下时带着沐浴露的橙花香气,还有淡淡的碘伏味道——她肯定又去处理了掌心的伤口。
\"记得吗?\"她突然握住他痉挛的右手,力道大得惊人,\"在我外公去世的医院手术门口,你曾经用臂膀抱住了我。\"
记忆像闪电劈开黑暗。那天杨鑫被推进手术室后,暖暖在走廊哭到脱力。刚做完腰椎穿刺的商司瀚硬是让李克扶他站起来,用颤抖的手臂给了她一个支撑。后来他在轮椅上疼了整晚,却记得暖暖发顶有雨水的味道。
\"现在换我抱住你了。\"暖暖的声音带着笑意,手指轻轻抚过他左手的萎缩肌肉。导尿袋在床边发出轻微的晃动声,商司瀚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尊严从来不是独自硬撑,而是在彼此最狼狈的时刻,依然能认出对方灵魂的模样。
当暖暖的唇贴上他后颈的疤痕时,商司瀚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想喝你煮的粥。\"这是车祸后他第一次主动要求进食。
厨房的灯亮起来时,李克悄悄关掉了监控。而商司瀚摸着腰间的外套,在内袋发现半块融化的巧克力——是他十八岁偷偷塞给暖暖的那种。
厨房传来陶瓷碰撞的清脆声响。商司瀚转动轮椅望向门口,看见暖暖正踮脚去够橱柜最上层的炖盅。她光裸的脚踝上还留着他上周痉挛时踢出的淤青,在灯光下泛着紫红色的暗影。
白粥的蒸汽模糊了暖暖的侧脸。她往锅里撒了一把干贝,又轻轻搅动着——这是杨外婆教她的做法,说对肠胃最好。商司瀚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她家吃饭时,暖暖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只不过那时她紧张得把糖当成了盐。
\"要加皮蛋吗?\"暖暖突然回头,发梢沾着细小的水珠,\"我记得你以前......\"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起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吃这类难消化的食物。
轮椅的电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商司瀚操纵着它来到料理台边,用尚能活动的左手食指点了点台面。暖暖立刻会意,从消毒柜取出印着卡通图案的儿童餐具——那是商念荨的米奇碗,边缘有防烫的硅胶套。
\"用这个。\"眼动仪合成的声音有些机械,但暖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商司瀚在用自己的方式妥协:既维持着父亲最后的倔强,又默许了她小心翼翼的照顾。
白粥盛在小小的碗里,散发着温暖的米香。暖暖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却在递到商司瀚唇边时突然停住。她的目光落在他颤抖的左手食指上——那根手指正固执地悬在半空,指向她掌心的伤口。
\"已经涂过药了。\"暖暖试图缩回手,却被商司瀚用眼神钉在原地。他费力地控制着左手,从轮椅侧袋勾出一管药膏——那是温玉特制的神经修复凝胶,原本是给他腰间的褥疮用的。
厨房的灯光很暖,照得暖暖眼眶发烫。她看着商司瀚用那根不听使唤的手指,一点点把药膏抹在她掌心的月牙形伤痕上。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拿手术刀的学生,却比任何专业护理都要温柔。
白粥渐渐凉了,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膜。暖暖却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就像很多年前在医院走廊,那个带着消毒水味的拥抱一样。
\"叮——\"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打破了静谧。季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举着个银色金属盒:\"新型导尿接口到了!\"他的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秒,突然转身对着空气大声说,\"啊我突然想起公司还有事!\"
暖暖红着脸要去热粥,却被商司瀚勾住了衣角。他仰起头,用眼神示意她俯身。当暖暖靠近时,一个干燥的吻轻轻落在她涂着药膏的掌心。
这个吻很轻,却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就像当年手术室外的拥抱,就像此刻厨房里的白粥,就像他们之间所有说不出口的\"我懂\"和\"我在\"。
窗外,初秋的银杏叶轻轻拍打着玻璃。一片金黄的叶子飘进来,正好落在凉透的粥碗里,像一枚小小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