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商司瀚在黑暗中数着导尿袋里的滴答声。每一滴液体坠落的声音都像一记耳光,提醒着他这副身体已经彻底背叛了自己。第三次尿路感染让他的小腹像被烙铁灼烧,而比生理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暖暖掀开被子时他条件反射的颤抖。
\"今天换硅胶材质的。\"她轻声说,指尖在接口处停留0.3秒——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缓冲时间。商司瀚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是上周他痉挛发作时撞歪的吊灯留下的。当他的睫毛颤动三次后,暖暖才会继续动作。
季风送来的新型导尿管带着薄荷冷却剂,包装上印着\"专利号:暖暖生日\"。这种黑色幽默让商司瀚想起十八岁时自己发表的膀胱神经再生论文,现在倒成了讽刺。插入瞬间的冰凉触感很快变成锐痛,他的脊柱像被灌入液氮,双腿在幻觉中剧烈抽搐。
\"呃——\"商司瀚咬碎了一声呜咽,牙齿陷进下唇的旧伤。门外传来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他知道是李克又捏弯了门把。那个永远恪守距离的保镖,总在这种时刻暴露出压抑的愤怒。
暖暖的手稳得可怕。她调整导尿管角度的动作像在调试精密仪器,可商司瀚看见她睡衣后背已经湿透一片。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无名指的婚戒上——内侧刻着\"小夜莺\",和他母亲留下的那枚正好是一对。
\"季风说这个材质能减少摩擦。\"她擦拭接口时,医用酒精的味道混着薄荷在空气里炸开。商司瀚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他躲在斯坦福实验室通宵研究的就是这种复合材料。那时他还能站着小便,还能在学术会议上侃侃而谈膀胱神经再生的可能性。
导尿袋突然晃动起来,淡黄色液体里漂浮着细小的血丝。暖暖用指腹抹过他腰间的传感器,那里连着季风实验室的监测系统。\"白细胞指数降了。\"她声音很轻,像在安慰她自己。
商司瀚看向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他还能勉强站立,机械外骨骼的支架藏在西装裤下。现在连那点可怜的伪装都不需要了,他的身体像座废弃的发电厂,所有管线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明天...\"他声音沙哑得不成调,\"让温玉来一趟。\"
暖暖正在记录尿量的手顿了顿。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要调整抗抑郁药物剂量了。那些药片会让他的眼睛失去焦距,但至少能阻止他在深夜试图扯断导尿管。
\"好。\"她俯身时发丝扫过他的锁骨,带着橙花的香气。商司瀚闭上眼,听见导尿袋里的滴答声渐渐与心跳同步。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唯有她的温度是真实的。
温玉推门进来时,晨光正斜斜地切过商司瀚的导尿袋。淡黄色的液体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质感,让他想起母亲收藏的威士忌。
\"听说你主动要见我?\"温玉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斯坦福医学院的校徽——那是商司瀚毕业那年送给他的礼物。
商司瀚用眼动仪在平板上打出文字:\"我想尝试电刺激疗法。\"
温玉的钢笔在病历本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个小圆点。\"你知道那有多疼。\"
暖暖正在窗边更换鲜花,马蹄莲的茎秆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商司瀚注意到她今天涂了指甲油,是接近导尿袋里尿液的淡黄色。
\"季风改进了电极片。\"眼动仪继续输出文字,\"截面积缩小40%,可以精准刺激骶神经。\"
温玉突然把听诊器按在商司瀚胸口,冰凉的金属让他打了个寒颤。\"心率112,你在害怕。\"医生的手指划过平板上的数据,\"上次试验你疼到咬碎了护齿,暖暖给你擦血擦了半小时。\"
窗边的身影微微晃动,暖暖假装没听见般继续修剪花枝,但剪刀刃上的反光在剧烈颤抖。
商司瀚闭上眼睛。他记得那种疼痛——像有人往脊髓里灌入熔化的铁水,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在尖叫。但比起终日挂着尿袋的耻辱,他宁愿再试一次。
\"至少等这次感染痊愈。\"温玉最终妥协,在病历上写下潦草的拉丁文医嘱。他离开时故意撞翻了生理盐水瓶,给夫妻俩留下独处空间。
暖暖走过来,手指轻轻搭在导尿管接口处。这个动作他们已经重复过上千次,但今天她的指尖格外凉。\"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她突然说,\"你在餐厅卫生间待了四十分钟。\"
商司瀚的睫毛颤了颤。那天他刚做完尿动力学检查,排尿时疼得眼前发黑。但为了不扫兴,他硬是撑着吃完那顿饭。
我当时就知道,暖暖在拆开新的抗反流尿袋时,动作是如此娴熟,仿佛她正在拆开一份珍贵的情人节礼物一般。然而,她所说的话却让人感到意外:“但我爱的是会忍着剧痛陪我吃甜点的男人,而不是他的膀胱功能。”
导尿袋在阳光下微微晃动,它投下的影子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就在这时,商司瀚突然用他那残存的左手功能轻轻地碰了碰暖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他上次痉挛时不小心抓伤的。
走廊里传来了季风标志性的脚步声,伴随着他那夸张的咳嗽声:“新型电极片到货啦!顺便说一句,暖暖,你挑的这个尿袋颜色可真够时尚的啊!”
商司瀚的目光缓缓地转向窗外,他惊讶地发现今天的云朵形状竟然与多年前斯坦福实验室里的那个膀胱模型极为相似。那时的他,满怀信心地认为自己能够攻克所有的医学难题,但如今他才深深地领悟到,真正的难题并非来自于医学领域,而是如何去接受那个残缺不全的自己。
不过,好在还有像暖暖这样的人存在。她甚至连他最狼狈不堪的一面都能够接纳和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