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年,路堪言告别至亲,与崔来英他们几乎踏遍了这世间山海都未曾寻到当时那人目光里所希冀的口中之人。
他想,他理应是被那人给骗了。
从不信神佛的他如今也会在偶然见到满天繁星时闭上眼轻声为苍生祈愿。
但他从未想起过那三春惊蛰时,举世皆知的桃李清月。
安州。
“阿离,快开门!看看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
路堪言离开安州之后,段离不但没有跟着自己的族人回归故土,反而还跟他们断了联系。
他爹娘都不要了,都得来安州替路堪言守着这间屋子。
谁都知道,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说不定,顾谅会回来呢。
院子旁边的小道观灵验得很,世人得了口信,便日日都来祈愿,久而久之小道观就变成了大道观。
除了下雨天人烟会少些,其他时间都是人山人海。
段离也不嫌吵。
只是岐不要每天都没脸没皮地来蹭饭,段离也是极度恼火。
“岐不要,我收回我之前的那句话。”
吃饭的时候,段离狠心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进了里屋。
岐不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趴在段离的房前使劲敲门了,“阿离,你这人好不厚道,之前说好的回来要再与我说一回,你没说就算了,说出去的话怎么还能收回来呢。”
木门焚香,屋里骄阳似火的声音响进门外人的耳朵里,“我没答应你要回来再说一次。”
“那你也不能收回啊!阿离!快开门!”岐不要语气有些急。
“岐不要,我见异思迁,看上别人了。”段离自暴自弃道。
“你放屁!从那会儿到现在半个月时间都没有,你看上谁了???”
能让岐不要爆粗口,也是火急火燎到心里去了。
段离抬手捂嘴,忍着咳嗽,隔着脆木低头央求,“岐不要,你放过我好不好……”
回你的三十三重天上去,这里没有你的阿离,只有一个行将就木的可怜虫。
段离这千百年来,自伤得厉害,身子也早已亏空。
他很后悔自己当时大战一场为什么不死一下呢,说不定顾谅也能帮自己重塑肉身和灵魂。
可段离那日对岐不要说了喜欢之后他就没想活着,但在大战之前偶然发现,岐不要好像放了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
自己万一死了,要是搭上两条命怎么办?
可话又说回来,大战之日岐不要在场,他又怎么会让段离出事。
现在想来,世事弄人,当真无缘。
闻言,岐不要敲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阿离,喜欢我让你很痛苦吗?”
“嗯。”
之后段离很明显地听见屋外传来一声低沉的抽泣,岐不要压抑着开口,“那我从明日起,就不来了,阿离,你身体不好,要好好吃饭,腿上的伤得好好养着,阿离,你开门让我再看你一眼好不好……”
段离咬着牙,仰起头叹了口气,“多谢神君挂念,别看了吧,以后,都别再见面了。”
人世间短暂的相遇好像都是在惩罚认真的人。
岐不要回到三十三重天上后把自己关了起来,谁也不见。
谢序一连好几日都吃了闭门羹,终于耐不住性子联合师兄师姐将郁闷的岐不要从他的殿里翻了出来。
“哎呦,瞧瞧,头发都成乱鸡窝了。”辛逐打趣他。
“你们就知道看我笑话。”岐不要气得又将人全部赶了出来。
不是因为他的起床气才赶人出门的,这倒是新鲜。
众人不语,相互对视一眼,只是笑了笑,便勾肩搭背地离去了。
谢序回到浮玉殿里,恰巧遇到帝君出来。
帝君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师父。”
谢序没好气地看着他,“嗯,又出什么事了?”
帝君想笑又不敢笑,“阿愿的小道观在人间突然成了爆款,香火太旺,他这人也膨胀不少,刚刚惹了是非,现在在里面听训呢。”
谢序撇了撇嘴,“那我等等再进去,许愿这没心没肺的,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等了半天,许愿出来的时候瘪着嘴,一看见谢序就忍不住在他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谢序被他抱着大腿走不开,一脸黑线,“该。”
许愿不语,只是一味地哭得更大声。
后面又来了个神官,见过谢序后,无奈将哭闹的许愿抱走了。
谢序看着自己被许愿泪水打湿了一大片的裤腿,一脸无语,他每次都很奇怪这家伙到底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回来许久都不进门,阿狸,你想干什么?”浮玉不知何时靠在了门边。
谢序笑说,“想等着悄悄抱我。”
浮玉眼神嗔怪,掩嘴咳了一声,“都多大了还撒娇。”
谢序挑了挑眉,慢步走过去,衣袂翩翩,边走边笑,“都在一起多久了浮玉神君怎么还是这般容易害羞。”
浮玉揽住他的腰,想低头亲他又被谢序推开,浮玉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岐不要他唔——!”
什么岐什么要的,亲就完事了。
顾谅走的那日,此间还迎来了另外一位神明。
她着了一身红蓝相间的打扮,留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额前有朵红花印记,这奇怪的派头让众人一度沉默。
弄十九见此趁机想跑,却被她逮了个正着。
“小十九,在外面可玩得开心?”这人竟是之前提到的情绪之神。
“主人……我……”
“本座已经惩罚了那些该死的东西,今日是特地来接你回去的。”
“我不回去。”
情绪之神面上有一瞬间的呆滞,下一秒又恢复了原样,“理由呢。”
“我喜欢上一个人,想留在这里陪他。”
崔巡躲在哥哥身后,听见这句话之后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眼下的血肉里蹦出来了。
情绪之神眼神有些难过,但还是尊重爱宠的想法,“那……追到手之后,记得带回来给本座瞧瞧。”
“嗯。”
这个世上对弄十九最好的人无疑是他的主人,但这个位置在之后的岁月里很快就会被某个屁大点事都要叫唤的人给取代掉。
俯仰池潭,意深鱼鸟。
那时候的裴枝了也选择跟他的族人回南海去,仇未澜也想过将小呆鱼锁起来,死都不让他走。
但他的小呆鱼是自由的。
就他这点领悟,要不是枝枝着急把人拉回来告知原由,怕是他第二天就要去出家当和尚了。
“澜澜,我是鲛人族的少族长,海上环境凶险,我不能带着你一起涉险,这一次就跟上次你在安州擅自主张让人带我离开的那一次抵消了,再有下次,你看我饶不饶你,澜澜,你得等等我,等我安排好族人我就回来。”
仇未澜什么也没说,眼睁睁看着无数的鲛人跟着最前面的那条粉色鲛人一一消失在海面上。
直到日落。
“嘿!”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仇未澜一回头,身后皆是知己好友。
崔来英他们在临行前,还特意带着路堪言去拜访了很多人,比如花满楼的人,比如庄师,比如顾师的家人。
路千帆原本是想留在安州这边,但花想容想带他回蓬莱去。
宋炙看着他们舍不得你舍不得我,表面上还算过得去,心里的滋味却并不好受。
崔巡这厮给花檀钦那老头出了个馊主意,让这俩人通通入赘你花家不就完事儿了?
段离一听,这主意妙啊,既然妾有情郎有意,何不二夫共同伺候一妻呢?
花想容话还没说出口就脸红到了耳朵根,急说这不合礼数。
辛逐漫不经心地告诉她礼数是人定的。
果然这话还是女帝来说好使。
宋炙如今只想常伴在花想容的身边,他倒是愿意的,路千帆却是犹豫着不说话。
段离戳他肩膀,问他到底在纠结什么,如今天下人人都修仙,你一个孤苦的瘸子不找个安心的地养着,难不成还想等着路堪言回来养你啊?
也不是说不行,就是路堪言之后还会不会忘记什么,也没个定数。
路千帆自然知晓他们的好意,只是不用给他名分,让他有个落脚的地就已经很不错了。
路千帆遇到两个除了娘亲之外对他极好的人。
花想容和宋炙能对他好多久呢,路千帆常常这样想着。
夜里,路堪言睡不着,坐在花想容的房间外思虑着什么。
“言儿?”
“娘亲。”
花想容一时愣住了,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连忙将人拉进屋里坐着,“这么晚了,言儿找娘亲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
花想容伸手摸了摸路堪言的脑袋,心疼地看着他,“娘亲知道,娘亲自有分寸,不会让你爹和你义父伤心的,倒是你,照顾好自己,有空了就回来看看娘亲……”
“会的。”路堪言承诺。
在路千帆跟着花想容去花家之前,段离告诉他,你不要让,要抢,以后在他们那种大家族里讨生活,什么都要靠抢。
路堪言最后在船上问路千帆,“你想去吗?”
海上的飞鸟在船帆上空盘旋,路千帆望了望,最后看向路堪言,“言言,爹爹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跟想容自由,就像这些飞鸟,飞得远,看得高。”
路堪言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异样的情绪难以抵挡,“那你呢?”
路千帆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笑。
路堪言似乎在那一刻清楚地意识到路千帆想要做什么,心里猛的慌了一瞬,“爹。”
“……”
就是他这声“爹”才使得路千帆有了支撑,他终于在心里拾起船帆重新成为了自己。
后来路堪言收到花想容的来信说路千帆离开了花家,他去了其他地方,不告而别。
至于路千帆会去哪儿,路堪言不知道,但至少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路千帆都无缘阎王殿了。
周麟虽是不周山的守护神兽,但也得在人世历完劫才能回归不周山,本来他是没打算告诉张定的,谁知道段离这臭小子就是纯纯坏心眼。
张定如今被周麟要离开的消息弄得几乎精神失常,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崩溃得彻底。
更别说之后遇见张蓝青那厮。
周麟头都大了。
而崔来英他们常伴在路堪言左右,从未离开过。
但他们也是最容易发现路堪言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窥听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月亮。
比如令中域各州闻风丧胆的疯子。
比如病秧子怎么暴打各州领主,并威胁他们去打自己的老丈人。
比如上品丹药被换成糖豆裹汤药。
比如逐月魁首。
比如折扇。
比如耳坠。
比如红绳。
比如骨玉。
比如那句,嫂嫂。
不疯魔,不成活。
顾师在学堂的时候就总跟他们说要做个明亮且无赖的人。
心里有个珍藏许久的故事。
脚下是走遍的山川河流。
读很多的书。
不妄此生。
可夜深人静时,路堪言总是高坐楼阙,然后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