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风吹来,天暗下来似要大雨倾盆,山路很滑,牛车走得很慢。
顾谅还没学会暖身的术法,本就虚浮的身子被风吹得冰冰凉凉。
幸好路堪言的小身板异常暖和,他乖乖坐在顾谅怀里发着呆也不闹。
顾谅搂着他没多久觉得有些困倦,他心大,靠在马车边缘的位置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路堪言察觉到眼前人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也一动不动。
他愣了许久,自己还没看到顾谅是什么模样呢。
小孩子好奇心太重,顾谅的帷帽连着清透的长长白纱,就算路堪言一抬眼就能见到他,也只能看到顾谅一双模模糊糊的眉眼。
他想掀开帷帽,可又怕吓跑了顾谅。
蓦地,老天作美,下起小雨,众人来不及反应大雨依然而下。
众人开始闹着在牛车上你骂一句我骂一句争先恐后地抢夺那为数不多的蓑衣为自身遮雨。
路堪言的思绪被滴在鼻尖的雨滴打断,正要转头扎进人堆里跟他们在泥中打滚似的你夺我争。
却猛地被人轻轻一拽,眼前白纱覆眼,眨眼间整个人都被白纱裹于帷帽之中。
“干什么去?”
路堪言闻言一抬眼,顾谅眉眼惺忪,忍不住揉了揉眼,一举一动都是如玉般的温情。
所有人见到顾谅,都是一眼情欲,一眼欣赏。
他美得不可方物,像精雕细琢后的无价之宝让人嫉妒。
而路堪言见到顾谅,满心满眼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扰了他的好梦,自己应该再小心翼翼一点,不该弄醒他的。
见过顾谅,他便不想再见众生了。
此刻,路堪言冷清的心在悄无声息地紧张着,慌张着,甚至无措到眼泪汪汪的。
想哭。
为何见到顾谅,自己总会控制不住委屈,控制不住想哭。
委屈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眼泪就先一步涌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顾谅一看到他哭就忍不住头疼。
这小鬼怎么回事啊?
老天下雨他流泪,老天唱戏他哭悲。
横批。
顾谅心累。
雨声闹哄哄地响成一片,不知名的江水上涨几分淹了岸边野草。
牛车在瓢泼大雨中缓缓驶行,山路本就难行,只能延迟归家。
顾谅蜷缩在牛车角落,白色的帷帽就算被雨淋湿也能遮住二人的身影。
顾谅任凭他跪坐在自己怀里,又是暗骂这老天不干人事,又是一边吓唬人一边为他轻柔拭泪。
“再哭我打人了啊。”
“……”
“再哭就把你吃掉。”
“……”
“再哭我就不跟你走。”
“……”
路堪言似乎真的被这句话吓到,混着雨声埋头在顾谅的颈窝里哭得很小声很小声。
他想再小声些,可他还是个小孩,呜咽声总会不经意间就从酸软的鼻腔里偷偷溜出来。
路堪言哭了很久,在雨势渐弱时他才停下来在顾谅臂弯里身体一颤一颤的。
顾谅扶额,他这是招惹了一个什么鼻涕虫啊,这么能哭。
“顾谅……”
“干嘛?”
顾谅此时的不耐烦让路堪言有很大的落差感,就像心被挖走了很大一块一样,空落落的。
“……”
“又怎么了?”顾谅看着这小鬼一脸哭相,顿时一阵头大,“喂,小鬼,你不会还要哭吧?”
“……”路堪言微微后缩着低下头,顾谅却猛地凑上来歪着脑袋瞅了瞅。
“真哭了啊?”顾谅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忍不住感慨一下。
“……”路堪言瘪着嘴,小珍珠啪嗒啪嗒地掉。
第三次了。
事出反常必有因。
顾谅叹了口气,轻轻拥过去安抚他,“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没必要哭得这般厉害吧?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路堪言搂住他的脖子,摇了摇头,“有关系……我们拜过天地成过亲……”
“……”顾谅扶额,给他气笑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替你拜了。”
“……”
顾谅跟他说不清,索性不说话了搂着人倒头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路堪言见他不言又抬头盯着他看。
或许是目光太过炽热,顾谅睁开眼,四目相对间,路堪言耳尖通红,慌忙要避开视线却听见顾谅一声惹人耳酥的轻笑。
“小鬼,虽然我长得确实是‘闭月羞花’,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你娶个男人回去不怕你爹娘打断你的腿啊。”
路堪言听着浑身麻麻的,他视线来不及退,却道,“是我娶你,不是他们娶。”
顾谅愣了一瞬,转眼又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你还太小,不懂情爱,不顾旁人意愿就把人娶回去,这是不对的。”
“偷钱也不对,你为什么做?”
“……”顾谅啐牙,“我……你……”
累了。
毁灭吧。
路堪言低眉,很小声问道,“顾谅,我长得不好看吗?”
“没我好看。”
真是救不了一点。
“……”路堪言此时看着就像个小苦瓜。
顾谅乐了,又故作玄乎,“你的模样若是跟小时候的我相比确实是漂亮得不相上下,不过现在你肯定比不了我。”
路堪言抬头,望着顾谅的那双漂亮眼睛里闪着无处不在的小星星。
顾谅再次咳了两声,“看我作甚。”
“顾谅,我不懂,但是我可以学。”
“……”
顾谅最终还是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只认为是路堪言太小,没见过山川河流,随随便便在山野间摘了朵刚从尸体里开出来的漂亮小花捧在手里就此视若珍宝。
回到山村已是夜半三更,雨势更甚,好似要在此掩盖什么罪恶,雨声砸落山间响得厉害。
路堪言下了牛车看见村口空无一人皱了皱眉,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奇怪。
这两年崔棉昌不限制他的行动,所以他一出山村,爹娘不管刮风下雨都会守在村口等自己回家。
不管多晚回到这里,他总能看到爹娘的身影。
顾谅刚到村口就遥遥闻到了一股不是很明显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
可能是因为雨下得很大,血腥味还混着清雨和泥土的味道。
顾谅没吱声,以为是村民宰杀野猪牲畜留下来的。
可下一瞬看到路堪言一下子跑没了影才深觉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顾身上有没有被雨淋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身后在牛车上的村民见人走了才骂骂咧咧说他们跑这么快是赶着去投胎的。
路堪言的心好慌好慌,他离家越近越是慌乱。
路边躺了些七七八八的尸体他都没注意到,顾谅却早已眉头紧锁。
路堪言进了家门,里面什么预想的可怕画面都没发生。
娘亲爹爹欢欢喜喜把他和顾谅迎进家门。
山村里下着暴雨的夜晚,爹爹沏了一壶热茶先让他们喝下暖暖胃,娘亲从里屋拿了两套柔软的毯子给他们披上,再把他抱在身上为他轻轻擦拭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这时爹爹从厨房端出来几个热气腾腾的菜馅包子,似乎早就恭候多时。
路堪言乖乖坐着捧着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偶尔望向窗外的黑暗,听着屋外的雨声。
屋里的温暖和顾谅跟爹娘细碎的交谈声惹得路堪言脸也红扑扑的。
今夜,他舍不得入睡。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娘亲哄着他,爹爹溺着他。
言言乖,睡醒了就好了。
睡醒了就……不会好了……
再也不会好了……
“娘亲……”
路堪言声音嘶哑,嗓子发疼,人烧得迷迷糊糊,浑身一会冷一会热,根本就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顾谅身子也病着,他只得将路堪言抱在身上为他裹满棉被,小心谨慎地给他喂些暖乎乎的米粥。
不过两日时间,袭州这样一处囚禁女子贩卖人口的地方被世人彷徨所晓。
世人大惊失色,所有丢失了孩子的人家一夜之间全赶来了袭州。
袭州码头今日更是人满为患。
“……”
酒楼里吵吵嚷嚷的,二楼客房却安静得只听见有风声在悄悄刮着窗口的栅栏。
顾谅看着眼前这小鬼跟个没事人一样细嚼慢咽地吃着碗里的饭菜,还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菜。
顾谅想起两日前那山村的惨状就不禁蹙眉。
当时村里的男女老少除去当日和路堪言一样去镇上的那群村民,村里的所有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当夜路堪言刚踏入院子就看到了娘亲和爹爹躺在雨中任大雨冲刷他们的身躯,走近发现爹爹还紧紧攥着娘亲细嫩的手。
爹爹从来不让娘亲干粗活,娘亲的身子也被爹爹养得很好,倒是爹爹身上都是瘦骨嶙峋的。
路堪言跪下来,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雨中待了多久才彻底昏迷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是昨天晚上,他是被顾谅身上的体温给烫醒的。
下床后才发现自己是在客栈,他找店小二要了热水,先是给顾谅擦拭了身子,自己再洗了个澡。
他趁着夜色出了门,因为山村一事,袭州一夜之间多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闹到夜里都不安生。
路堪言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庄子,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一处空缺钻了进去。
他直直通往院内书房,显然这里早就已经被他摸清了路径。
见书房灯火通明,他就蹲在书房里侧边的一处隐蔽的角落抬头望向此间黑夜。
今夜无星无月亦无眠。
书房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路堪言起身敲门,书房里的人骂骂咧咧地过来一开门,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一痛,摔坐在了地上,一抬头就被匕首抵住脖子。
“你,你没死?”崔棉昌一脸震惊。
“……”路堪言没说话。
崔棉昌想动。
路堪言早知他会如此,所以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根本就没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横着匕首往他颈后一划,脖子上的刺痛让崔棉昌瞬间清醒,他脱口而出,“不是我做的!”
路堪言当然知道那件事不是崔棉昌做的,否则他如今也不会和别人焦头烂额地议事议到深夜。
可脖子上的痛感愈加明显,路堪言显然没打算停手,反而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血液已经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崔棉昌被吓得满头大汗,“我说,我说!是因为路老头想再要个孙子,但你娘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酸儿辣女,路老头以为这胎是个女娃,找了神婆来把她肚子里的女娃变成男娃,人都是你父亲杀的!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
崔棉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路堪言知道自己想要的事情后,二话不说直接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可能他刚刚病愈手上没劲,也可能是崔棉昌所习的仙法作用,路堪言转身的时候,他竟然还可以拿着匕首奋起刺向路堪言的背部。
“咻”的一声,利箭从路堪言的耳边擦过,直直射穿了崔棉昌的额头。
书房门口正对的走廊处站着一个差不多八九岁的少年郎,手里拿着弓箭,与路堪言遥遥相视。
“……”
路堪言没有回头看,只是微微一愣便朝他走过去,那少年郎见此也抬脚越过走廊的栏杆直直向他而去。
“没事吧?”
路堪言摇了摇头。
少年人想到他家中遭遇,拍了拍他的肩,“节哀。”
路堪言回道,“你也是。”
少年撇撇嘴,“会不会说话,我那应该是叫恭贺。”
少年名为崔来英,是崔棉昌的儿子,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这位穷凶极恶之徒确实是他亲爹。
他还有个胞姐,母亲是崔棉昌的小妾,他们娘仨时常被崔棉昌打骂,最后母亲为了保护他和胞姐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崔棉昌有很多儿子,崔来英只是其中一个。
“他就这么死了好像还便宜他了。”
“……”
崔来英看他一直不说话,便叹了口气,“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路堪言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崔来英追上去,“哎!你要不跟我们一块走吧,我打算这里的事情一了我就带着我姐去宗门拜师修仙,你去不去?”
“不去。”路堪言脚步停下,月下庭前,他的眼眸暗了几分,“别跟着我。”
“真是冷淡。”崔来英无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转身后见庭院四下无人才发觉不对劲。
奇了怪了,崔棉昌花大价钱请来的那些邪修呢?
怎么今晚一个也没看到?
黑灯瞎火时,顾谅躲在暗巷里摸着自己身后光溜溜的屁股骂得非常难听。
今晚是他第一次施法,爽是爽。
就是一个没控制好屁股差点被烧了。
“顾谅。”
“?”这小鬼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回去了。”
“……”他能不能不回去……能不能找个地洞让他钻进去……
路堪言愣愣抬头,见顾谅一直没动,两只手背在身后磨磨蹭蹭的,还将他前面的衣服一直往屁股后面扯,好像要遮挡什么。
一瞬,他把自己身上的小外套脱下来给顾谅递过去,呆呆的,“用这个。”
闻言顾谅整个人都炸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脸,头顶升出些莫名的热气,像在冒烟。
他咬牙从路堪言手中快速夺过小外套,话都有点说得不利索。
“你你你你你你你给我转过去!转过去!你不准看!不准看!”
啊啊啊啊啊!
我冰清玉洁的屁股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