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堪言出生于袭州北边的一座偏远山村。
走路到镇上得走个三天三夜,马车至少也得两个时辰。
村里的人都是些没读过书的人,几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庄,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一个破烂镇上。
后来村里年轻的男丁太多,找不到适配的姑娘。
恰巧此时一个叫崔棉昌的小伙子从抚州一路来到袭州最繁华的地段偶然与一姑娘相识相知。
他没读过书。
那姑娘便教他读书,教他写字,不理世俗之见跟他秉烛夜谈,还给他讲了好些他从没听过也从没见过的事物。
崔棉昌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他这一路走来受了许多达官显贵的冷眼,那些闺中女子也不拿正眼看他。
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下,崔棉昌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她。
他笃定这位姑娘也对自己有意,只是碍于小女儿家的羞涩不愿主动。
崔棉昌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将自己的心意尽数告知了她。
她却是笑了笑,崔棉昌见她笑了便知这桩美事自然是成了。
可她却转身望向那山崖,问他,“你觉得那座山高吗?”
崔棉昌只顾着自己高兴,如果不是怕吓跑她,他现在就想冲上去把她团团抱住,女儿家的身姿曼妙让他实在难以抽离思绪。
他连说好几回,“高,高,山不高谁高!”
姑娘回头,眼神坚毅,“心,我的心比山高,世间情爱之事固然有趣,但对于我来说,日行万里才更有意义。”
“是是是。”崔棉昌哄着她,似乎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姑娘见此无奈摇了摇头,只好直言相告,“棉昌,我对你只是朋友之义,并无男女之情。”
袭州的姑娘是世间呼啸而过的风。
她们就像是烈火烧尽后的一堆草木灰,不借天地之手,只随心而动跃进这尘世之中寻求无穷无尽的自由。
她们不要这世间万千男子的青睐,也从未想过靠男子的宠爱给自己塑造金身。
她们深知那是大风刮翻竹叶舟,所以从来不信。
不过三两空话而已,谁想被引领?谁又想被冠上他人姓?
彼此之间势均力敌,才是她们要的战利品。
她说了这么多鸿鹄之志,崔棉昌却只将那句不喜欢记在了心上。
求爱失败后的他伤心欲绝,在山林中乱窜却迷了路,掉下悬崖差点死掉,他奄奄一息。
好在他命大,在山坡上刚好被路过的村民给救了。
痊愈后,他听村民说他们村男丁多,女儿家却是极少,导致村中已经五六年没降下新生儿了。
崔棉昌想到自己如今掉下山崖还瘸了条腿,他这般狼狈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他陡生怨念,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生。
他回去后使了些肮脏的手段,将自己心尖上的姑娘拐骗至此卖给了村里的一个姓路的老头。
新婚之夜,他在他们那破烂不堪甚至一脚就能踹开的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姑娘的哭喊,没有让他生出一丁点怜悯。
后来他靠着拐卖女子的行当成功挤入各州名流,并且从未被人发现过。
毕竟谁会想到,在以女子为尊的袭州地界会有这样一处如同噩梦般的囚笼。
很快他就发现有些大人物喜欢以玩弄男子为乐。
可成年男子极难下手,因此稚童和十几岁羽翼未丰的少年就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二十几年后,当年那位路老头的儿子也到了适婚年龄。
于是从崔棉昌手里为他儿子也买了个亭亭玉立的秀气姑娘作媳妇。
路老头的儿子想起自己母亲生前曾告诉过自己这些女子都是可怜之人,他便一直对父亲给他买回来的姑娘照顾有加。
母亲是自杀的。
年幼时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头般的父亲将不服管教的母亲用粗重的铁链锁在茅房,并多次转手于人。
他很多次想救母亲出去,被父亲发现后自己也被打得体无完肤。
母亲再也忍受不了,便撞在了柱上一觉不醒。
他身上的伤痊愈之后才被告知母亲早就死了。
姑娘模样很好,不过胆子有点小,一个雷声都能让她惊惶不安。
他不敢靠近她,她那么漂亮,自己却那么肮脏。
他要想办法让她离开这里。
当时他没能让母亲成功逃离这片肮脏的土地,那就想办法让其他受苦的姑娘逃出去。
直到有一天路老头偶然得知自己儿子根本就没有动这个姑娘,他心生欲念。
显然,他早对这个自己买回来的漂亮儿媳妇有了异样的心思。
既然儿子对她没意思,这么看着也是看着,不如拿来孝敬孝敬他老子。
当晚路老头就动手了。
路老头故意支开他儿子路千帆,说田里的茅草没收干净,让他去收拾收拾。
路千帆也留着心眼,他绝不能让姑娘单独留在家里,便叫她跟着自己为他提灯照明。
天暗,他腿脚不方便。
这死老头,鬼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腌臜事。
蝉鸣不止,路千帆心中烦闷,二人在夜间的田埂上一前一后走着。
似乎在心中敲定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身后姑娘没注意愣愣撞上来。
他急忙转身把人扶稳就松开了手。
路千帆抿了抿嘴,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姑娘,明日我带你逃出去,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明日最重要的是你逃出去……”
“你,你为什么帮我?”姑娘不解。
“我帮的不是你,是我的母亲。”
姑娘也终于意识到路千帆的母亲很可能也是被拐来的。
路千帆。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路千帆的母亲终日所盼望的光明,她至死都未曾出现。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姑娘发现这个男人的行为举止甚至谈吐都带着一股子温良,不似其他村民那般粗鲁野蛮。
若是没有出生于此,那也应是一位翩翩君子。
可惜了。
姑娘忙要跪谢,却被他扶住,二人于瞬间对视。
姑娘点头,“好,公子的大恩大德,想容记下了。”
二人打定主意,明日午后路千帆带着她从后山离开。
暑日村庄的午后,男丁都在田里干活,妇人都在家中酣睡。
没人会注意到偷偷出逃的他们。
可是大山是逃不出去的。
大山连着大山,村民帮着催命。
更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崔棉昌。
落到崔棉昌手上,那就是另外一种折磨了。
可崔棉昌看着路千帆那张像似故人的脸愣了愣,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亲自将二人又送回山村。
村里人对此事激愤不已,路老头更是直接对着拒不认罪的路千帆就是一顿拳脚相加。
最后为了让村民们的怒气消减,便将那姑娘推出去任凭他们玩弄。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跪下给他们磕头,可她仍然被一群有着丑恶嘴脸的男人簇拥着强制推进了那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暗屋。
像地狱,却不是地狱。
那是人间,真真实实的人间。
路千帆是怎么把她救下来的呢……
他冲过去,把她掠夺过来再当着大伙的面扒开她的衣物吻上去……
村民本来还不爽,他一个瘸子还敢带人逃出去。
可看到路千帆在他们面前干这种勾当,不禁觉得口干舌燥。
只有这样,路千帆只有这样才能让姑娘免受更多的苦难……
对不起……
对不起……
他该死……他该死……
他不配为人,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做法跟伤害自己母亲的人没什么两样,他枉为人。
可他不能停下,路千帆瞥了眼一直在等着他们进行下一步的村民们,那如狼似虎的眼神。
如果他退缩,那今日他眼前挣扎的姑娘不论生死都会被这帮畜生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
是的,不论生死。
他曾经看见他们把早已没了气息面容姣好的女子那样对待……
所以即便此刻路千帆看清了姑娘眼中的绝望寻死之意,也不能让她去死。
她凭什么死?
她应该逃离这里于世间好好地活。
会逃出去的,会重新活着的,会见到那久违的光亮的。
再等等,再等等……
等到春天的温暖长满枝头。
等到婴孩呱呱坠地,等到堪言牙牙学语……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花想容可能也没料到,自己最终还是被迫留在那里生儿育女。
一开始她是恨的。
她自己有青梅竹马的爱人,有疼爱他的爹娘,还有两个可爱的弟弟妹妹。
她想要什么,爹娘便给她什么。
爹娘都是仙门中人,由于她自小体弱,时常被人偷偷耻笑,导致她胆子越来越小。
幸得那人一直陪在身侧,容不得旁人说她半句不是。
那日,她只是不想喝药,那人变着花样地哄她,她都不喝,还咳得厉害。
见她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他气极,摔门而去。
最后她自己坐不住,在出门着急找他的路上被人迷晕拐骗至此。
从此。
莫问前程醉,想容花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