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谅站在门口看着路堪言身后的夜雪飘窗,不知不觉遍体寒露渐生。
明明阿崽的怀里暖意肆虐,可他一点也感受不到。
甚至觉得冷。
像湿透的外套,穿着冷,不穿也冷。
阿崽的心魔好像也愈发不受控制。
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落在路堪言的发梢上一眨眼就融化不见。
顾谅想着想着,不禁喉间一哽,没等路堪言说话便拉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眼色,轻喃着说,“阿崽,我错了。”
路堪言自他方才的那句似是威胁的话说出来之后一直很冷漠地看着他,不言也不语。
顾谅失落地垂着脑袋。
“顾谅。”
倏然,眼前出现了一串糖葫芦,是阿崽给的。
顾谅愣了愣,抬头,他看见阿崽忍住的眼泪在此刻落下。
模糊了视线却不愿眨眼,怕眼前这一幕是幻觉,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师尊,我给你糖葫芦……”
顾谅,你不能不见我。
我会疯的。
顾谅无声看着他,心被揪得很疼,叹了口气。
没去接他手里的糖葫芦。
反而伸手给他擦掉眼泪,而后直接抱着人进了屋里。
“阿崽,我想知道,你们的买卖是什么?”顾谅吻掉他眼角的泪,咸的。
路堪言已经被他刚刚的那句话骇得整个人异常呆滞。
紧紧抓住顾谅在他怀里狠狠抖了好几下,似乎陷进了某种醒不来的梦魇里。
“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路堪言的身子在顾谅怀里小幅度地颤着,慢慢哭出了声。
顾谅默默不语,想要低声唤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又实在怕他哭晕过去,于是再一次靠近吻他眼窝,又抬手在他眼尾下方轻点了两下。
“……”
路堪言听见顾谅用很轻的语气说了一句,“阿崽,你要再哭得凶一些,让我心软,不然过后我还会继续问你,继续威胁你。”
哭声缓止,似乎过了许久,路堪言闷在他怀里呆呆的。
路堪言抬起水眸,眉眼就跟浸润过一样,湿漉漉的。
他哑着嗓子道,“顾谅,不可以这样威胁我,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顾谅眸子里喜欢和难捱像涓涓温柔途径百川,一遍遍纠缠,一遍遍分离。
他不曾否认自己只有身边有阿崽的时候,他才像个人样。
可路堪言又何尝不是呢。
顾谅抚着他的青丝,边揉边说,“阿崽,为师错了,为师不问了。”
良久。
风过不回头,是雪抓不住。
路堪言从来都不喜欢哭,可面对顾谅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顾谅,你怎么不讨厌我……”
“不讨厌,想*你。”
顾谅头一次这般污秽地在路堪言面前表达他想要阿崽。
路堪言似乎被吓得不轻,不哭的时候就瞠目结舌地看着顾谅。
瞧他这副呆呆愣愣的模样,顾谅不禁失笑。
拉过一旁的被褥盖在他们身上。
动作温柔地擦掉阿崽的眼泪,无奈道,“阿崽,我这辈子真是栽你身上了。”
路堪言环抱着他不撒手,脑袋埋进他胸膛里,调子软声软气的却生生突出压抑至极的偏执,“你吓到我了,我要锁着你。”
“小疯崽子。”
路堪言顶着漂亮模样用青丝蹭了蹭他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
“你不喜欢吗?”
“喜欢。”顾谅笑吻他唇角,松开后那眼神勾得路堪言找不到北。
“路堪言,再疯又怎么样,你就算是踩在我的棺材板上看日落,也是我惯的。”
路堪言呼吸一滞,扑上去嗫嚅着,“不许这样说,我害怕。”
顾谅坏笑着在他屁股上揉了一把,揶揄道,“那阿崽还说要锁着我呢,两者相比之下,应该是我更害怕吧?”
“……”
“不过要是像张定那死小子锁着周叔,欲蛊发作就——”
话音未落,路堪言握住他作乱的手,眼神偏执又酸软,“顾谅,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这样把你锁在屋里藏着。”
“但我不能,我怕你受伤。”
顾谅闻言愣了愣,顿时力道加重抱紧他,脑袋搁在阿崽肩上,笑眯眯的斜睨了他一眼。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阿崽舍不得我,我都知道。”
“……”
顾谅早说过人名是不能随便提的,否则会无缘无故遭殃。
第二天一早周麟过来瞧见路堪言双眼红肿,逮住顾谅就是一顿训。
顾谅撇撇嘴,“周叔,您有没有觉得您现在特别像那些俗套的话本里教训儿媳妇的恶毒婆婆?”
“……”
周麟骂得更脏了。
顾谅才不管,转眼就倒在路堪言身上装嘤嘤怪。
周麟看着他们腻歪,不免一阵失语。
这时张定上前几步悄悄从后面抱住他,将人圈在怀里,低声问,“阿麟,怎么了?”
周麟心一动,转头问他,“你打得过顾兄吗?”
张定一顿,实诚道,“打不过,但我能让他跳脚。”
“……”顾谅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麟奸笑,附耳过去,“快跟我说说。”
张定勾唇在周麟耳边说了什么,周麟紧抿着嘴,似是在憋笑。
顾谅当然不会惯着他们,在路堪言臂弯里闹腾,“阿崽,你看他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呜……”
路堪言只是淡淡瞥了张定一眼,目光又回到顾谅身上,“没关系,反正小豆丁也——”
“小豆丁?”周麟一听便来了兴致。
张定顿时浑身僵了僵。
不是吧你们……
张定强扯着笑容的慌张样子让顾谅看着实在舒爽。
看样子这厮还是没嘴啊。
顾谅不管不顾,当着他们的面抱着路堪言啃了一口,在阿崽眼前使劲儿卖弄。
“……”张定觉得自己要完,下意识想带着周麟先走一步。
可周麟却置之不顾,眼神期待着看向路堪言,“小路,你见过小豆丁了?他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受欺负?”
“……”张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路堪言目不转睛道,“没见过,早死了。”
“……”周麟愣住。
所以到底见没见过啊??
张定,“……”
救救孩子吧,他快碎了。
顾谅瞧着张定的脸色如同茄子一般,蓦地笑出了声。
周麟一阵莫名,小心问道,“顾兄,你也见过小豆丁了?”
顾谅点点头,得瑟的余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
“那他近况如何?”
“挺好,也算是抱得美人归。”
周麟又觉得顾谅在逗趣儿,“顾兄莫要逗我,他那般小,如何抱得美人归?”
“……”
顾谅乐死了,语调都变着花样,意有所指,“哦~那般小……”
“不然?不过话说回来。”周麟回头想对着张定说些什么,“我们是不是该去看——”
张定脸色难看得宛如猪肝,给孩子憋的。
可这副模样被周麟瞧见了便是心下一紧,连忙问道,“小宝你怎么了?是哪里疼吗?”
“嗯,疼。”
“……”顾谅见了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一朵白莲花。
就是没嘴。
顾谅,“周叔,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
“小豆丁就是——”
“顾谅!你,你……”张定大喊。
可目光一再接触到路堪言那狠戾的眼神后声音却渐渐弱了下来。
不是,我一个大宗师,我怂啥???
“……”
周麟看不懂他们什么眼神,只是他确实有些日子没收到小豆丁的来信。
实在想念,他想要个如小豆丁一般的儿子。
自己这荒唐一生,世事难料,终归不能如愿以偿。
正想抬手挎住张定的脖子和他一块回家去,结果手臂搭了个空,没站稳摔倒了地上。
一抬眸,就瞧见那日思夜想的小豆丁扯了扯嘴角站在自己眼前僵硬得像座山雕。
“……”顾!谅!
“我这……摔出幻影了?”周麟自己嘀咕,他挠了挠头,“嘶,也不对啊,都过去三年了,小豆丁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张定抬头望向始作俑者,他那副笑眯眯的嘴脸真他妈恶心。
他扑向周麟,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他的脸在脸颊落下一吻。
周麟怔住,这触感不对啊。
“阿麟……”
随着这句腻腻的称呼一出。
周麟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转头望向正看戏的师徒俩。
赫然瞠目,目光再次回到小豆丁身上瞧了瞧,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小宝?”
张定面色慌张几分,“阿麟,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
周麟紧紧抱住了他,他这小身板都好像不够自己抱,怀里总是缺了一块。
“……”
他们谁都没说话。
此刻无声胜有声。
张定在囚禁所爱的第一个除夕夜里,他痴痴地站在雪地里等着周麟叫他。
他等了他整整一夜。
张定的头顶和肩膀上落满了雪,整个人被冻成了冰块也不想离开。
那时候他所期盼的那道声音,始终没有出现。
“小宝?”
张定回神,刚从顾谅那边出来,他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一想起顾谅那死东西说的话就气死个人。
顾谅心虚地窝在路堪言怀里,声音委委屈屈,“我,我暂时还没有想起这个咒的解法……”
“……”
张定想骂人,但他家疯崽子的视线紧盯着自己,跟要杀人一样。
瘆得慌。
黄昏片月,碎阴满地。
梦中故人行千里,寻得一面。
一袭红衣,手持一剑,容颜似春风一念。
不忘离人间,飘飖随长风,他如孤鹤立于山峰之巅。
日月在其身后交替,山下是不断变化的沧海桑田。
总有些异样的不真实。
“顾谅……”
“顾谅唔——!”
路堪言猛的一睁眼,就见顾谅的唇如温水般覆上眉梢。
他下意识合眼。
夜雪此后再不落于眉间,转瞬千百年。
回首相望,前尘又现。
路堪言到最后还是放任了顾谅四处溜达,老爱往人多的地儿去。
偶尔去学堂转转,偶尔也会去逢衣轩找崔掌柜聊聊家常。
顾谅不能锁,他也锁不住。
可顾谅还是出事了。
小孩子会撒谎,但小孩子撒个谎有时候会毁了很多人。
顾谅在学堂里教五六岁的小孩子怎么引气入体。
他挺喜欢小孩子的。
有个娃娃天赋挺不错的,白天修炼得很流畅,顾谅还夸了他。
结果第二天那娃娃的父亲找到顾谅,偏说顾谅打了自己孩子,还不让告诉爹娘,不然就会打死他。
男人骂顾谅怎么这么恶毒,各种脏话直直往顾谅身上飙。
顾谅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学堂里的少师们都知道顾谅的性子虽然乖张,但也不至于去这样恐吓一个孩子。
他们没让男人再说下去。
男人骂到一半,就被人拎着衣襟毫不客气地甩了出去。
孩子也一样给他扔出去。
就算他天赋再好,天生的坏种他们也要不起。
路堪言闻言赶来时正瞧见顾谅正晃着脑袋晕乎乎的。
“顾谅。”
“阿崽……”
“谁骂你了。”
“狗。”
“为什么不骂回去。”
“昨夜阿崽馋我,今日有些累,不想说话。”
“……”
夜里顾谅熟睡后,路堪言的猎杀时刻霍然来临。
私闯他宅,可能男人今日在孩子面前失了面子,到现在都还在骂人。
路堪言眼神幽暗,进屋后从后面捂住他的嘴在他的妻儿面前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干净利落。
回家的时候发现顾谅正屈膝着坐在床头,没有烛火照明,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顾谅听见慢慢靠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循声而去,转瞬间路堪言就拥了上来。
“……”顾谅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跟阿崽说这事儿。
路堪言轻问,“怎么醒了?”
“阿崽,你去哪了?”顾谅的手在他身上慢慢摸索着。
昏暗的月光照进屋里让人无端觉得压抑。
“没去哪。”
“是吗?我不信。”顾谅在他身上嗅了嗅,没有任何异样味道。
“……”
早知他会如此,所以路堪言在进屋之前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身上一点血腥味都留不得。
“阿崽,你躺下,我们说说话。”
“……”路堪言有些疑惑,以往都会闹他一下才会躺。
今日怎的这般安静?
被窝里四足交缠,热灵在柔声里肆意横行。
顾谅的声音徐徐,“阿崽,世事无常,哪怕遇到再不如意之事,也不可——”
“顾谅,你眼睛,怎么了?”他一字一顿。
“……”
路堪言在暗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几时,忽而抬手在顾谅眼前轻轻晃了晃。
呼吸骤然急促,胸口震了震,闷得有些透不过气。
路堪言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不见我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狠狠颤着,捧着顾谅的脸,张皇道,“眼睛,怎么回事……”
小狗崽崽又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