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那天,李楼风像是出笼的猴,就差上蹿下跳锣鼓喧天了。
萧泉笑眯眯往嘴里扔了颗葡萄干,“就这么高兴?”
“那当然,我也要。”他凑过去,萧泉也喂了他一颗。
他歪靠在她肩上,掰着手指头数道:“这一趟没有一个月我们回不来,也就是说,我可以每天抱着你睡到自然醒,不用天不见亮就起来给你更衣,送你上朝堂,不用每天等到月至中天,才能把你接回家,不用有事没事接见各方来客,不用在休沐的时候上朝臣府上谈政……”
当年他只需要在散学后陪她温书,现在她不止是他的萧泉,还是大晋的丞相,高墨离的顶梁柱。
身兼数职,连他也跟着分身乏术,看着都累。
萧泉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休沐前我们可以分房睡,你便可以多睡会儿了。”
李楼风抿了抿唇,一双眼睛里喷出火来,愤而端起果盘,把果脯大口大口塞进嘴里。
“我¥@#就要拿%&@*&噎死自己!”
萧泉:“……”
“好好好,”她失笑抢过果盘,拍掉他嘴边的碎屑,“给我也留点吧,长路漫漫。”
李楼风哼了一声,把嘴里的果肉咽干净,倨傲地接过她双手捧上的湿帕子,揩了揩手和嘴,拿足了当家主夫的气势。
“不会,”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我给你寻了旧友,长路怎会漫漫。”
“旧友?”
萧泉这些年不可谓不辛酸曲折,在沧浪堂时,能算上友的,也只有李楼风与余歌两个。
“萧淞和余歌回来了?”
李楼风摇了摇头,高深道:“不出两日,你便知道了。”
两日后,他们换了水路,李楼风早早包下一条船。
落日映江风,秋意冷栏杆。
萧泉莫名想起徐州之行,那时他们尚且年少青涩,以为回来后还有很久的岁月,可以慢慢蹉跎。
她的神色稍稍黯然,身后响起陌生的女声:“萧泉!”
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在她茫然的眼神中越走越近,身后跟着似曾相识的折扇公子。
她没背那把半人高的长刀,面容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她微微羞赧,挠了挠头。
“萧泉,你……认不出我了吧?”
萧泉瞥了眼高深莫测的李楼风,莞尔道:“余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萧姑娘,如今是不是该称一声萧丞相?”
楚仞虽只与李楼风打过照面,但江湖上什么消息打探不到。
萧泉见二人腰上挂着同样形制的玉牌,似是一块掰开,各分一半。
“这位是无锡派掌门楚仞,”李楼风介绍道:“掌生师兄的下落,我便是托他们打探到的。”
楚仞当年报他们收留余刀之恩,将门派信物给了李楼风,声称若有需要可以此牌在任何地方找到无锡派门人。
李楼风知道谷嵩和掌生一直是萧泉的心病,至今未见一面,她嘴上不说,却总是牵肠挂肚。
正愁此牌无用武之地,用来探听掌生师兄的下落,再好用不过。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你对余刀姑娘的喜爱货真价实,”他将其中缘由解释道:“他们正好在外游历,我想,兴许你也想见一见旧友,便约他们前来同行。”
楚仞摇摇头,把扇子晃得欢快:“楼风兄弟用心良苦,深情至此,令人慨叹。”
余刀一把抽走他的折扇,“啪”一声合拢起来,“大冷天的扇什么扇,没看到他俩之前也不见你掏出来,又不是拿个破折扇就比人家俊俏了,惯得你,萧泉,我们进船舱叙话。”
楚仞:“……”
李楼风:“……”
萧泉:“……”
萧泉被拽走了,后知后觉笑得肩膀颤抖。
李楼风摩挲着下巴,对着江面捋了捋鬓角,问楚仞:“我俊俏吗?公子。”
楚仞皮笑肉不笑,呵呵道:“比我差点吧。”
“差多少?一个折扇吗?”
楚仞:“……”
船舱内燃着小炉,萧泉好容易止住了笑,忍不住凝神打量她,把余刀看得坐都不会坐了。
“怎、怎么了?我变样了吗?”
萧泉笑眼弯弯:“变了,也没变,好像小刺猬长大了。”
余刀听不懂她的暗喻,也不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见她眉间病气缠绕,蹙眉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不如当年瘦削锋利,在楚仞的引导与门派的呵护下长出了血肉,萧泉反而成了颠沛流离的她,心神俱伤,才有了挥之不去的病气。
萧泉在这一瞬间有了旧友重逢的实感,前尘过往不论,脸上满是餍足又有些哀伤的笑意:“嗯,这一切,都很好。”
美好之物若是没有裂痕,又该如何借着残阳,看清它只裂不碎的花纹?
她历经波折,又行进在波折之上,只论今,不谈古。
吾养吾浩然之气。
余刀不禁随着她笑起来,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怎么?”
萧泉愣愣伸出手,余刀抓住她的手,下一瞬上下翻转,手掌压在萧泉之上。
一股暖流自掌心而入,渐渐充盈指尖,流过细弱的脉搏,淌向四面八方。
直到那股暖流护住了她的心脉,萧泉的困倦才散去,余刀已经收回手观察她的神色。
她不可置信地虚握了一把,掌心泛起淡淡的粉。
“你身有宿疾,又不像是为外物所伤,我不好强行渡气,”余刀大口灌下茶水,抹着下巴道:“这股炁可以护你心神,令你的周天之气事半功倍,只要好好养上一年半载,你必然可以和我一样。”
她卡了壳,纠正道:“呃,和我一样还是有些困难,至少不会体虚噩梦。”
萧泉听说习武之人确实有气护体,没想到余刀渡给了她,紧张道:“你、你给了我,会不会对你不利?”
其实只要身体硬朗些的人,周身都有一股无形之气相护,习武之人看境界,境界高的,便可将这股气操纵自如。
余刀闻言好笑道:“你这副身子,花不了我多少修为,于我是九牛一毛,于你,却可能是雪中送炭。”
萧泉两眼亮起,余刀在她眼里简直镀了层金边,巴巴地围着余刀打转。
转得余刀不大好意思,躲到了堪堪进来的楚仞身后。
萧泉蹦到李楼风面前,举着手掌给他看:“余刀给我渡气了,我有气了!”
余刀噗嗤笑出声来,楚仞趁机抢过自己的折扇,两人手刀剑腿地缠斗起来。
李楼风笑着扣住她的手,多久不曾见她欢欣鼓舞成这样,“是吗?怎么渡的?”
“这样,”萧泉兴致勃勃拔出自己的手,与他掌心相贴,喋喋不休地描述着那股气的神奇之处:“要不你让楚公子给你也试试呢?”
李楼风的笑僵在脸上。
正在逗余刀的楚仞霎时大脑宕机,被余刀踹在膝间,差点给萧泉磕个大的。
他宁死不屈地扭过头来,声嘶力竭抗议道——
“我不要碰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