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则李国公辞官归乡,一则月霞郡主赐婚于李家三少,李楼风迁任少府中郎将。
李国公离京那日,风和日暖,青天朗朗。
他自小长在京中,年轻时屡建奇功,与素卿公主一见钟情,结为夫妇。
大半辈子过去,爱妻早逝,故人长辞,剩下的几个老兄弟前些日子已别过,他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心中只余欣慰。
向来坚忍的李怜彻先红了眼眶,哽咽道:“爹……”
李国公一介武夫,打从大女儿出生起,就只会笨手笨脚地抱着她,素卿教她断文识字,自己就教她舞刀弄枪。
他瞧不起那些靠卖女儿晋升的同僚,所以他会摸着小怜彻的头告诉她,要做人杰,毋为人质。
如今她亭亭玉立,已是北战而归的少将军。
李怜彻扑进他的怀中,比他还高出些许,究竟是他老了,还是儿女们都长大了。
李楼风扶剑立在一旁,听李国公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攥着剑柄的手越握越紧。
终于他松开剑柄,扑上去把他们都抱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上一世,李国公在大姐北去不久,便被赐了毒酒,那个冬天,他弄丢了萧泉,也没了父亲。
后来大姐荣归而返,上面怕她兴师问罪,将她射杀在京畿道上。
唯有二哥远在南方,周旋其中,方保全一家,急流勇退。
李家一门,满门忠烈,却不得好死。
李楼风心中不是不恨,除了萧泉,他还要这欠他诸多的世道,还他一个公道。
“我此去寻明庚,你们在京中多加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只要留有命在,什么都好商量。”
李国公这一走,既是向晋帝表忠心,也是把地方腾出来,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放心吧,爹,我心中有数。”李楼风拍了拍他的背。
李国公一巴掌甩他后脑勺上,又揉搓两下,哼笑道:“就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你,你在京中,万事多跟你大姐商量,别使那犟脾气。”
李楼风不服气道:“我什么时候犟了?”
李怜彻笑了一声:“我看现在就挺犟。”
李楼风:“……”
“我老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逢年过节都来看看我,别把我这老头子扔给你二哥,就不管我了,听到没?!”李国公怒目圆瞪道。
“知道了知道了,”李楼风笑嘻嘻把他老人家扶上车,“等我小侄降生,你可别添乱讨抱,我小侄可不比我大姐命硬耐摔。”
李怜彻额角有个小坑,就是小时候被李国公失手摔出来了。
李国公看着李大但笑不语的表情,讪讪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一家三口又寒暄了一会儿,李国公抱着素卿的牌位掀帘坐入,马车缓缓驶去,护送的都是与李国公有过命交情的家中小辈,途中会有李二派人接应。
李怜彻与李楼风并肩而立,远处的车马消失在滚滚尘烟中,她回过头来,李楼风与她四目相对,乖巧地笑了笑。
她沉默片刻,叹气转身往驻马桩走去,“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无论是他孤身闯入军中,将她救下,还是回京后他聚集旧部,各方走访,都与她离开前的那个傻弟弟太不一样。
他更有野心,更有手腕,也更大逆不道。
“大皇子今日抵达京城,我希望大姐能去投诚。”他跟在李怜彻身后,不疾不徐。
李怜彻背影一僵,扭头看他:“你既已跟了二皇子,又要我去投大皇子,楼哥儿,你想做什么?”
李楼风定定地看着她,“大姐,陛下病重,已是强弩之末,依你之见,大皇子和二皇子,谁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她思忖少许,谨慎道:“大皇子心思深沉,伪善多疑,为君则臣下战战兢兢,不敢多言,久而久之必佞臣当道。”
“二皇子知人善用,多谋少断,为君恐陷于权术之计,使天下不得安宁。”
“为君者不能不贤于臣,明于政,清于国,还于家,此二子皆无家无国之辈,难担大任。”
李楼风不无赞许地颔首道:“大姐不愧为人中龙凤,我与你所想相同,此二子若为君,必成天下大患。”
“所以,你当如何?”李怜彻望向他,被他若有所思的深沉神色一晃,竟觉得他有些陌生。
道旁的满山红初崭头角,漫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红。
“你我既已身在局中,”他伸手摘下一朵盛放的花,作势要别在李怜彻头上,被她挑眉一瞪,老老实实地挂在自己鬓边,“不如搅它个天翻地覆,另择明主。”
李怜彻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去踱了几步。
“你心中可有人选?”她沉声问道。
“没有,”他见这花开得实在是好,又手欠地连茎摘下几朵,想给萧泉送些,“普天之下,除了那几个歪瓜裂枣,怎会没有可用之主。”
李怜彻被他气得笑了,却也没有一口否决,“此事需从长计议,你莫要轻举妄动,二虎争斗,先隔岸观火不迟。”
乐颠颠祸害花丛的李楼风忙不迭点头,“英雄所见略同,不急这一时,等我先把你弟媳妇骗进门再说不迟。”
这一百八十度大翻转的话题让她打了个趔趄,堪堪保持住脸上的镇定,问道:“你说的那萧家姑娘,可是我离京前说的那位?”
李楼风抬起头来,不满道:“当然是同一位,我要娶的是她,又不是姓萧的。”
李怜彻:“……”
她轻咳两声,“你说回京后就带她来见我,怎么还不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李楼风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道:“没事,她遇到天大的事,我都会陪着她,你就瞧好吧大姐,我一定会带她来见你。”
“那……”
她面色古怪,犹豫道:“月霞郡主怎么办?”
“她之情深,我之地狱。”
李楼风捧了满手的花,要去讨心上人的欢心。
他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笑得有几分残忍:“既然她如此不择手段的钟情,那我便许她一梦黄粱。”
“以慰我和她错过的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