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白清嘉软绵绵瘫在凤榻中央,鸦青长发如泼墨般散落在枕畔,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瓷白颈侧。
锦衾凌乱堆叠于她的腰际,烛火将熄未熄的昏光里,她眼尾洇着未褪尽的薄红,羽睫低垂掩住涣散眸光。
菱唇微微肿起,齿痕还嵌着几丝血痕。
素白寝衣半褪也未能遮挡住她臂弯和锁骨处斑驳红痕,腕间指印在玉色肌肤上也格外分明,恰似雪地里碾碎的朱砂。
她搭在床沿的指尖无意识轻颤,连鎏金护甲滑落砸在地毯上都无力拾起,只从喉间溢出猫儿般的呢喃,裹着沙哑尾音坠入锦绣堆中。
刚刚这些人,全围在她的床边,看她是如何被萧长渊运动一晚上后,累到昏睡不醒的……
白清嘉仰头,看着绣了牡丹花的床帐,只觉得生无可恋。
偏偏,跪坐在床边、胡子最长、最白的老头,还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说:
“陛下请看,娘娘确然已经醒来了。老臣行医数十年,绝不可能诊错脉案!娘娘定是房事频繁所致昏睡不醒,与下毒受伤皆没有半点干系!”
老头是吆喝着说的,显然此前因为这事,受了不少委屈。
如今他看到白清嘉如诊断中那样醒来了,恨不得嚷嚷到全世界都能听见,以此证实自己的清白。
这次,就连萧长渊都绷不住了。
【天啊啊啊!他怎么叫那么大声?生怕满宫的人都不知道孤昨晚和她圆房了是吧!】
哦,是太子。
【眼下倒成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把这群老古板弄走?】
白清嘉难得对他的话深表认同。
这么多人,若非灭口,很难阻止消息传出去吧?
尤其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为了催生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知道白清嘉休息了一整天后,就迫不及待支使寿康宫的人,大张旗鼓来给她送保胎药了……
除了保胎药,还送了补身的药给太子。
几乎不到半天的时间,昨晚皇上和皇后在努力为皇嗣繁衍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白清嘉醒来的时候,这消息早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眼下皇后已经醒来,各位爱卿就退下吧。”太子冷着脸,声音低沉冰凉,“明日,朕会各有赏赐。”
【孤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当了皇帝……】
【明心还不见了。】
【得把这些人都支走,好好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确实是该对对账了。
等所有人退下后,她立刻睁开眼睛,装都不带半点装的,直接从床上半直起身子质问:
“殿下的记忆,从在牢中见过我后,是到何处为止的?”
【哇,她这起身速度!孤本以为她还没醒来呢!她也太能装了吧!自己装睡,留孤一人面对那么多太医和下人的打量!】
那动静,听起来相当幽怨。
“殿下?”
白清嘉假装看不出他的情绪,只专心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太子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沉吟片刻后,才沉声道:
“你有此问,是想知道第三个孤出现的时间?”
“嗯……”
白清嘉半靠在床上,无力地点了点头。
确定好那个萧长渊出现的时间,更方便推断他出现的原因。
【所以昨晚孤那么卖力,都没让她忘了那个贱男人吗!】
嗯?
白清嘉刚随意伸出,想拿床边放着的水杯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昨晚之后,她酸痛的感觉遍及全身、触及灵魂。
她甚至都没机会问萧长渊,自己究竟哪里让她们三个误会,觉得自己惦记的都是另外两个的?!
“看来,那个人,果然很得你心啊。”太子不咸不淡地开口。
【都到现在了,还念念不忘。】
啧,真酸。
白清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他出现的时候,我都快被他吓死了好吗!在此之前,也没人说过你还有第三个人格啊!一连几天霸着不走就算了,还做下这么多事!而且,他还能窥探你和萧浩的记忆!”
【什么?!】
太子心里震惊,面上仍然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白清嘉白了他一眼,才继续说:
“这几日,他不仅登上了皇位,还囚禁了父皇和母后。扣押了五弟,还处置了一大批朝臣。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什么!!!】
太子更震惊了。
这家伙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想把这几天来发生的众多巨大变故一口气告诉太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他的心声:
【所以,和白清嘉大婚的人,是他?!】
嘎?
【好啊,好得很!】
【她是孤明媒正娶的妻子,却是和那个人圆的房!和那个人大的婚!】
【他们还要孤做什么!要孤见证他们的爱情和幸福吗!】
白清嘉人都傻了。
都是同一个躯壳里的人格,谁圆房不是圆?
这还要分个先来后到?!
“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横竖眼下有时间,你细细讲与孤听吧。”太子沉声道。
【孤倒是要听听,她这几日和那人背着孤,做了多少事!】
听他话里的意思,俨然是要当正室捉奸的姿态。
莫名其妙……
白清嘉瘫软在床上,翻了他一个白眼,才开始讲这几天的事。
包括萧长渊提及的、造成太子人格分裂的重要事件。
她原是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太子和萧浩的,毕竟这件事太过沉重和痛苦。
如果他不是因为接受不了,也不会分裂出三个人格来,而其中两个主要出现的人格,都将那件事忘记得彻彻底底。
所以这件事,白清嘉参考了萧长渊的意见。
萧长渊认为直说就行,因为萧浩和太子也是和他同宗同源的,那智商应该会差不多。
即使不说,他们也能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出全部。
更何况,太上皇和太后还没死,就关在宫里呢。
“……所以,我就是希望你清楚,这件事根本不是我或者他能控制的!太皇太后已经心机到将药下在菜里了!菜还是和我们一起吃的!这根本防不胜防!”
白清嘉咬紧牙关,讲完事情经过后,就一字一句地强调起自己要说的重点。
从始至终,太子都端坐在床榻边,看着她费心吧啦地解释,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就连内心,都没有什么啰啰嗦嗦的抱怨了。
听到最后,只有一句言简意赅的总结:
“所以,他说了孤和萧浩两个人的坏话?”
“嘎?”
白清嘉看着太子,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了。
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大脑缺氧,目的就是告诉他昨晚的主谋。
结果他在意的点,就只有说坏话?
“这不算坏话吧?他至多,只是陈述了事实而已。”
白清嘉沉吟片刻后,缓缓道,
“萧浩对我的另眼相看格外明显,如今我想起来,深觉当时确实只是因为他受了小姨影响。
何况这点,让我能屡次帮他避免失控,还从他刀下活了下来。
怎么看,我都要感谢你这位小姨啊。”
沉吟一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你不必担心什么的。”
【都这样了,孤还不担心?!孤快担心死了!她竟然半点都不生气吗!】
【不生萧浩的气就算了,竟敢不生孤的气?!】
【她是半点不在乎孤究竟喜不喜欢她是吧!】
白清嘉:“!!!”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从醒来到现在,白清嘉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坐在床榻边的男人。
他此时正穿着玄色寝衣,领口微敞,露出好看的锁骨和些许壮硕胸肌。
他坐姿挺拔端正,烛火为冷峻轮廓镀了层鎏金。
鸦青长发未束冠冕,几缕发丝垂落眉骨,更衬得眉峰如刃斜飞入鬓。赤金龙纹腰封紧束劲瘦腰身,玄铁护腕压着褶皱锦被,指节因攥紧而泛白,甲套在烛光下泛着幽芒。
深褐瞳孔映着跳动的烛芯,长睫低垂时在眼下投出阴翳,鼻梁如雪刃劈开半明半暗的光影。薄唇抿作凛冽一线,下颌紧绷的弧度似弓弦拉满,喉结随吞咽微微滚动,颈侧青筋如蛰伏的苍龙没入衣领。
搭在右膝盖的手指轻点着,云锦袖口露出半截腕骨,淡青血管在冷白肌肤下蜿蜒如墨痕。
这么帅的男人,他……他动心了?
“为何如此看着朕?”太子冷睨她,脸色臭得不行。
这对于以喜怒不形于色为做人方针的太子来说,是极为不易的。
白清嘉心里那点不真实感,都被他如此鲜活的表情驱散了些许。
她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男人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沉默片刻后才回答:
“我是在想,你为何如此生气?究竟在气什么?”
太子猛地抬头瞪她,抿唇不语。
【她脑子那般灵活,怎么可能不知道孤在气什么?!她如此问,就是故意要气死孤吧!】
请苍天,辨忠奸!
她这么问,单纯是想把话拉到明面上来说啊!
从昨晚的情况来看,太子三个人格虽然同宗同源,但是互相都不对付。
要是太子这个主人格对她动心的话,她再想法子应付那两个副人格,也会容易许多呢!
不得已,白清嘉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你不高兴的话可以同我说,我会为你改变的。”
她话音落下,就感觉太子的表情一下就亮了。
尽管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在旁人看来毫无变化,她也顺利从中读懂了高兴。
【她这么说,是不是表示她很在意孤?】
【比在意第三个人格还在意?比在意萧浩还在意?】
萧浩这个,有待考量。
毕竟萧浩那样的乖宝宝,白清嘉深以为除非撞大运,不然她很难再捡到第二个了。
但随时能气死她的男人,却是一抓一大把。
不过考虑到她现在依然酸痛的全身,还有声音沙哑到像钝刀锯木头般的嗓子,她还是捂着良心点头:
“我最在意你了!你可是同我拜堂成亲,将我娶入东宫的人啊!”
【嘿嘿嘿,孤就知道!孤才是她正经的丈夫!萧浩和那个小三,不过是外面的莺莺燕燕,过阵子就忘了!】
太子相当沾沾自喜,嘴角都翘起了压不住的弧度。
白清嘉总算松了口气,张口就问:
“所以现在你能与我说,你在气什么了吗?”
“呵……朕有何可气的?朕看你享受得很,不必装作在意朕的虚伪模样!”
突然,气到低吼的声音,在偌大的凤栖宫中响起。
白清嘉被吓得瞪大了眼睛,抬眸看向逆光坐在那里的男人,脑瓜子嗡嗡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
“你是……小三?”
太子这称呼起得,相当贴切。
小三微眯双眸,细细打量着白清嘉此时苍白、虚弱的模样,冷哼:
“怎么,嫌朕出现,打扰你与他独处了?”
白清嘉:“……”
她差点忘了,这哥能知道所有人格的记忆。
看着男人阴沉到能结冰的脸色,她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她可是刚刚辛劳整晚,累到差点昏厥过去的病人啊!
小三看到她如此无语凝噎的模样,继续冷哼着输出:
“怎么,方才与他相谈甚欢,朕一来,你就无话可说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命苦而已。
长长叹了口气后,白清嘉认命似的解释:
“我方才,只是在应付他而已。我太累了,与他解释近来发生的事,已经耗尽全部心力了。若再因这些事与他争执,岂不是还要拖许久,也不能安睡?”
小三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些,睨她一眼后继续冷哼:
“别以为朕看不出,你眼下说这些,也是为了应付朕!昨晚朕看得清楚,你认出他时,脸上的笑可真心实意得很。”
太子和他,现在是装都不装了。
白清嘉脸上挂起诚恳而敬业的微笑,认真地说:
“我和他只是朋友关系而已,你想多了。更何况,你们都是同一具躯壳里的人,我怎么能厚此薄彼呢?我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关心,一样的爱呢!”
说完,她怕这位不好应付,又在这种问题上兜圈子,急忙转移话题:
“你们三个人格,现在可以自由切换了吗?怎么我和太子正说着话,你就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