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长平侯给她准备的是马车,她还以为以她的身份最多能坐个牛车就很了不起了。
从府邸坐马车到北宫附近的军营路程的确不远,她借机又欣赏了一番盛京宫殿的恢宏。
难怪好多富裕之人宁愿捐高昂訾财,也要进来。这里是全国的市中心,无论是建筑、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军营门口自然是有兵士把守,士兵看见长平侯的车辆自然是不敢拦截检查的。
进了军营,马车又平稳地行驶了一段路,这才停下。
带她入伙房这事,卫延自然不会亲自出面,只是她未曾料到,赵破奴竟突然面带喜意地出现在她面前,说道:“新妇啊,我们可从未想过,你竟有朝一日能来军营改善我们的伙食。你说,这是否是老天爷怜悯我们日日索然无味,特意派你来拯救我们的!”
芷兰微微一笑,“赵司马言重了,我不过略通厨艺,承蒙诸位不嫌弃罢了,我也从未想过能有此荣幸来军营下厨。”
二人边走边说,赵破奴向她简要介绍了军营的状况:“咱们城里的八大校人数不算多,一校八百人,每日在此训练食宿。这伙房做饭的都是我们的士兵轮流担任。实在是没办法,出兵打仗,哪有庖厨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随我们奔波。所以,这庖厨也从未在外聘请过。如今你来了,若是觉得这些打下手的都是儿郎,多有不便,我去请示冠军侯,再给你聘几个女娘来打杂。”
芷兰的目光此时确实有些应接不暇,军营里的士兵虽然数量不多,但即便是她这个外行,也能看出这些士兵皆是精英。
所经之处,士兵们皆排列整齐,动作迅捷,内着赤红短袍,头戴赤红武弁(帽子)。
步履稳健,腰上带钩及革带亦为赤红之色。他们一手执环首刀,另一手举单手盾,正演练各种近战之技。
她暗自颔首,此处确实阳气充沛,赵破奴随即引她至伙房。
灶房较之长平侯府邸,规模更为宏大,除瓦罐、瓮罐众多外,她一眼便被一口巨型铁锅吸引。
此锅看着像铁锅,实则更像铜鼎,主要因其锅体厚重,体积硕大。
赵破奴见她对这铁锅颇感兴趣,出言解释道:“此巨型铁锅,相传乃上古时期所遗,亦称行军锅。因其锅体厚实、巨大,故有三天不滚(水不开)、三天不冷之说。此锅乃我军行军打仗之关键,一锅汤饼可供数百人食用。”
芷兰惊愕万分,此铁锅之大,足以容纳三个她,运输起来必定颇为艰难。
她指着铁锅问道:“那我做吃食也需用此锅?”
赵破奴嘿然一笑:“这我便不知了,如何做吃食,还需新妇定夺,我等只管从旁协助,有何吩咐,尽可告知。”
芷兰嘴角微搐,如此大锅……她四处寻觅,果然寻了一把大铁铲……
她这娇小身躯手持大铁铲……罢了,此活着实不易,莫说干两年,便是干两个月,她都能练就一身肌肉!
这口大铁锅做个炖菜或是熬个粟米粥还成,用它炒菜那不得累吐血!
此时,四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走了进来,观其相貌,甚是相似。赵破奴向她介绍道:“这几个就交由你差遣,我还要去操练士兵,就不久留了,若有何事,可让他们寻我。”言罢,赵破奴便转身离去。
芷兰凝视着眼前这几个身着赤色甲胄的男童,果真是军营中人,连孩童都显得神采奕奕。
“我名为赵家,这是我二弟赵业,三弟赵昌,四弟赵盛。”为首个子稍高些的男孩,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沉稳地介绍了自己。
芷兰心下了然,颔首道:“我便说你们长得相像,原来是亲兄弟。看你们年岁尚小,怎就如此早地投身军营了?”
赵家小儿虽年幼,然说话却颇为沉稳:“我家阿翁战死沙场,我等身为其子,自当接替阿翁入营。”
芷兰挑眉,心中诧异,竟有如此说法?父死子替?“那你们的阿母呢?”
赵盛年纪最小,看上去最为机灵活泼:“我阿母在东市售卖丝绸。”
“嗯,丝绸。”芷兰语调沉稳,而后微微一笑,“既派了你们四位前来相助,日后便有劳了。”
三个男孩皆躬身施礼,齐声应道:“您但有吩咐,我等定当竭力而为。”
唯有赵盛拍着胸脯,朗声道:“有何事尽管吩咐,我定当为您办妥。”
芷兰见他故作老成的模样,不禁莞尔,又忍不住在四人脸上、头上仔细端详。他们四人皆扎着总角(头发分左右两边各扎一个结),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这个年代,男孩扎着总角,年纪在十二三岁。
想到小米过了王春便已满十五岁,她心中暗自欢喜,原本对来这军营心存抵触,如今觉得来的很是正确。
此处皆是男儿,下至总角,上至束发(十五岁以上),岂不是有众多优秀的儿郎!在此处好生寻觅一个品行端正之人,小米的婚事便无需担忧了。
越想越欣喜,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连做饭都觉得充满了动力。她问赵家:“现今军营中每日的饮食以何物为主?”
赵家沉思片刻,答道:“每日三餐皆以汤饼为主。”
芷兰心中明了,汤饼倒是简单。她在长平侯府时曾见过酸崧,遂问道:“那我们可有酸崧?”
赵家眉头微皱,面露疑惑之色,“酸崧?”他挠挠头,思索一番后,再次摇头,“军营中并无酸崧,亦未见盛京城中有此等物。”
赵业似是想起了什么,插话道:“咱们盛京并无贩卖酸崧者,但我听闻有些大官家能品尝到这酸崧,据说乃是榆州那边进贡而来,陛下亦赏赐了不少给大臣。”
竟已成为贡品?难怪长平侯府中得见。既无酸崧,她做什么?军营人众又是寒冬,喝汤食饼,倒也适宜,如此于外受冻训练,倒也稍可减轻苦楚。
芷兰在伙房找到得食材,有已宰杀的整猪一头及羊一只,另有不少白崧堆于墙边。深思熟虑后,决定今日先简作白崧炖猪肉,明日则饮羊汤。
她命四个半大孩童将那口最大之铁锅置于柴火之上,锅中注水。此锅此番烧水,恐怕真要一日一夜能烧开。
伙房墙边堆积诸多大瓮罐,每瓮罐下有以石头砌成的灶。有了这四小帮手,她实轻松不少,重活累活皆由他们等承担,她仅需操持即可。
她首次操持大锅饭,每个翁罐皆比她粗壮,高度约在腰部。
此瓮的妙处在于可先油煸炒食物,继而加水炖煮,食物熟的很快。
思及每日需操办三餐……便觉头痛欲裂。在现代,她肯定每餐菜品不重样,然而如今食物匮乏的朝代,每餐不重样,实在难上加难。
幸好大夏朝人对于食物并不苛求,以饱腹为要紧的。除达官贵人及天子尚能对食物新鲜有所挑剔外,普通百姓能果腹,已然是天大的幸事。
此刻做的算是中午吃的,烧火热翁,十个翁中都放上一些猪油,葱姜炝锅切好的猪肉片翻炒至冒油,再将白崧切成细丝不断煸炒。
她一个人哪能炒的过来,四兄弟帮着她一人负责两个翁。一时间伙房里热火朝天,颇有一种现代冬季北方供暖非常舒适的感觉。
她这一身轻裘长袍挥舞铲子实在不方便,加上此刻伙房里热火朝天这轻裘穿不住,她直接给脱了。
瞧四兄弟手脚利索的干活,她羡慕的瞥了一眼他们身上穿的赤色短袍,这才是干活该穿的衣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也要一身类似这样的衣裳穿着干活。
待白崧炒至微微发焦时,这才添水开始炖。
此时四个孩子毫无顾忌的席地而坐,看那恣意的模样羡煞她也。她抿着唇一咬牙“赵家,你可否去寻赵司马,请他也为我准备一身你们这样的衣裳,这样我干活也方便一些不是。”
赵家缓缓起身,凝视着芷兰身上的曲裾深衣,微微颔首,“的确如此,我去去就回。”言罢,他转身离去。
须臾,赵家手捧一袭衣裳归来,芷兰面露喜色,赶忙接过,仔细比划后,发现尺寸相差无几。
赵家摸了摸头,略带窘意地说道:“我见阿姊与我身量相仿,便取了一身我未曾穿过的。赵司马应允会再补给我一身。”
芷兰微笑着回应:“嗯,这身颇为合适。”
赵家向三个弟弟挥了挥手,四个孩子心领神会,一同离开了伙房。赵家立于门口,高声喊道:“我们在外面守候,阿姊换好了叫我们。”
芷兰没穿过这种军服还真有点费劲,幸好也能穿个七七八八,只要不穿甲胄,这一身倒也挺方便。
尤其是这武弁,她终于不用整理头发的形状卸下珠钗,直接挽起头发戴上武弁。这一身干净爽利,干活都松快不少。
收好自己的衣裳喊了赵家几兄弟,开始制作下一批的白菘顿肉还有饼子。这和面她习惯用温水,这样和出的面才会软和。
有了这身短袍她干起活来快了不少,中午时赵业去敲鼓,这是开饭的鼓声,各个校会派出几人来取餐食和两个翁罐。
剩下的两个翁一个是留给校尉以及更高的长官还有伙房,还有一个是备用,一般其他校不够吃,也会来这里再添一些。如还有剩下未吃了的,伙房的人是可以带餐食拿回家的。
中午忙完了赵家四兄弟也能老实的席地而坐吃饭了,赵家几个孩子吃了第一口热乎乎的白崧炖猪肉后,皆是眼前一亮。赵盛又喝了一大口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芷兰“阿姊你这白崧咋做的这般好吃?”
谁也没有与赵家四个孩子说过芷兰是成了婚了妇人,所以赵盛瞧着芷兰似比大兄大不了几岁就叫了阿姊。
比起什么新妇,芷兰还是很喜欢被人叫阿姊或是芷兰,她笑着坐过去“是因为白崧在猪油里煸炒到断了生,再添水炖煮就好吃了。里面放了一点茱萸油,吃着会有一些辛辣感。”
赵业嘴里鼓鼓囊囊“嗯嗯,我.....我就说咋味道....嗯,不同嘞,还有这饼子可真软乎呐”!
芷兰微微摇头,沉声道:“慢些吃,无人与你们争抢……”言罢,她似是忆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敛去,凝视着眼前的几个半大孩子。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他应是安好吧?吃的好么?身体还好么?她所能回忆起的,皆是那个在她怀中咿呀学语的儿子,然而,长大后的儿子究竟是何模样,她却如何也忆不真切了。
刹那间,她的情绪跌入谷底,赵家敏锐地察觉到芷兰的变化,轻声问道:“阿姊可是有心事?”
芷兰微微一笑,缓缓摇头:“并无他事,只是见你们,便想起了我……我故乡的弟弟,他如今想必也如赵盛这般年纪了。”
赵昌咬了一口饼子,好奇地问道:“你是想念你弟弟了?”
芷兰面露苦色,轻声道:“是,我想念‘他’了,不知他现今状况如何?生活是否顺遂?身体是否康健……”她心中酸楚,难以言说。
赵昌略作思索,言道:“我们没有阿姊和妹妹,阿翁与阿母兄长与弟弟便是我们最亲近之人。日后大兄若远行,我们亦会照顾好自己,不令大兄忧心。”
芷兰颔首,眼中已有泪光闪烁:“是,他定然也会照顾好自己,不让我忧心……”只是,她实在想念儿子,思念至极。
芷兰站起身来,想外出缓解情绪,不愿让那几个小不点儿瞧见她落泪失态的样子。出了伙房,她步履迟缓,缓缓绕着兵营而行。此处像现代体育场,宽阔且长,中央置有众多训练所用箭靶、刀枪剑戟。
她寻到一块圆石坐下,环顾四周,此时训练场空无一人,唯见远处营帐林立,想必众人皆在那里用饭。
她单手托着下巴,思绪经此扰乱,反倒不似先前那般难过了。细思如今生活,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衣食无忧,又有空间。她又有何所求呢?
曹知谦,初时她确有几分喜欢,可历经共同生活这段时光,对他也有所了解。她心中愈发明白,于他而言,仕途远重于感情,而她存在于曹家,于曹知谦而言,实则只为照顾。
照顾好他父母,照顾好他,日后怀胎生下长子,照顾好孩子。这就是她嫁入曹家的使命,与爱情无关。
如此也好,她自我宽慰。毕竟她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追求爱情的小女孩,能温饱无忧,已经是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