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曹牧谦外表冷峻寡言少语,但内心深处却有着一股傲气和精明。善于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只是不倾向于谄媚奉承之道。
他对曹知谦并没有兄弟之间的情谊, 而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与仕途攀升上的利益考量。
他也丝毫不介意曹知谦为了仕途往上攀爬付出一些手段,可这手段得他看的过眼。
他想知晓这个从未见过的外弟,究竟能为了仕途能做到何种地步。
曹知谦只要不随兄长出去,是日日都要去拜见卫延的,飧食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同卫延一同用,勤勉的比亲外甥曹牧谦做的都好。
卫延初时对曹家是有几分不满的,可初见曹知谦玉树临风有礼有节也颇为满意。所以近日对他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今日飧食之上,卫延如伯乐,对这几日灶房的厨艺赞不绝口,尤其是那蛋羹,味道堪称一绝,令人垂涎欲滴。若是他的营队能有如此厨艺精湛的庖厨,那可真是如获至宝,三生有幸啊!
曹牧谦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宛如一座雕塑,只顾埋头吃着自己桌前的食物。倒是赵破奴顺着卫延的话,如那附和的鹦鹉一般说道:“当初属下可是有意聘请曹家郎君的新妇入军营的,只可惜没那个福气,未能请动。”
曹知谦面露尴尬之色道:“赵兄长说笑了,弟当时以为赵兄长是在说笑呢。”
赵破奴嘴角轻扬一笑,便也不再多言。曹知谦心中虽有心事,但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依旧与卫延时不时地交谈几句。
卫延也只适当提了两句,便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
曹知谦用完飧食,与卫延几人又喝了几盏茶,这才在奴婢的陪同下回到了院子。
婢子送曹知谦至院子后,便退了出去,曹知谦并未急于进屋,而是背着手在院中踱步。
他在思考,亦在权衡,他在琢磨今日长平侯在飧食上说的话究竟有何深意,难道只是需要一个像芷兰这样厨艺精湛的庖丁?
他也在权衡,倘若长平侯真的如此热爱美食,并且确实有意聘请芷兰,他该如何应对?
外兄如今虽权势熏天,但对他却毫无兄弟情义。虽说外兄带他入盛京,但相较于心思诡谲难辨的外兄,他更想与长平侯交好。
长平侯在朝中深受天子信任,满盛京谁人不知卫延乃天子近臣。且他观察卫延此人,对待属下谨慎且宽厚,若他能得卫延信任,将来入仕之路必定会顺遂许多。
然而……军营毕竟是男子们的居所,芷兰一个妇人整日与他们共处一处……想到此处,他不禁微微皱眉。
大夏朝对于女子或妇人外出做工并不排斥,许多百姓人家甚至都是妇人外出劳作以养家糊口。
就如曹家,也是他母亲亲力亲为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才让他和父亲能在榆州谋得一个亭长的职位。
可他与芷兰成婚不久,如今为了获得长平侯的信任,而让芷兰入军营,他实在于心不忍。
直至脚底冻得有些发麻,曹知谦才回过神来,回到了屋子。
芷兰并未在一楼等他,他心中反而稍感宽慰,不知为何,心头竟隐隐泛起一丝愧疚。
他端坐在火炉边,暖着双手,凝视着跳动的火苗,不禁再次陷入沉思。
直至福子在门外轻声唤了一声“少主”,曹知谦才如梦初醒。
福子端着洗漱的盆,伺候曹知谦简单梳洗后,又添了几根粗壮的短柴,方才缓缓退下。
曹知谦眉头紧蹙,朝着楼梯处望去,此刻心中竟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上楼……他轻叹一声,终究还是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
倒也并非她不够贤良淑德,只是许久未起得如此早,今日真有些难以适应。
她侧卧在席子上,已然昏昏欲睡,却又似有若无地听到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声响。她实在不愿起身,心中暗自默念:“就偷懒这一次吧。”
她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哈欠,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曹知谦步履沉重地上了楼,进屋后发现她虽然看似躺着即将入眠,实则并未真正睡着。
他褪去轻裘躺了下来“今日累了?那就早些歇息。”
芷兰下意识点头,此刻她脑子已经开始犯迷糊了。
曹知谦凝视着芷兰睡意朦胧的样子,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直到芷兰再也坚持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曹知谦收回手叹了口气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次日黎明,芷兰尚在迷蒙中醒来,心中暗自钦佩自己,即便没有闹钟和手机的提醒,这几年她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起床时间了。
然而此刻,她实在不愿起身,那毛皮被子带来的丝丝暖意,让她贪恋不已,而她的鼻子却已被寒意侵袭得冰凉。
她不禁怀念起东北的大炕,还有那温暖的空间。即便心中有万般不愿,她还是强忍着寒冷起身了。
她轻手轻脚地正欲拿她的轻裘,躺在一旁的曹知谦却似被她吵醒,突然开口道:“起了。”
芷兰一怔,转过身来:“我吵醒你了?”
曹知谦摇了摇头,也坐了起来:“与你无关,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芷兰穿好轻裘,轻声问道:“可是昨夜太冷了吗?今日我让福子在这屋里添个火盆可好?”
曹知谦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一只手突然拉住芷兰,芷兰被这一拽,不由得坐了下来。
屋内的蜡烛早已燃尽,此时的屋内一片漆黑,两人无法看清对方的神情。
“我有事与你商议,”曹知谦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起床后的沙哑。
芷兰心生疑惑,何事需要如此之早便来商议?但还是颔首应道:“嗯,你说。”
曹知谦犹豫许久,就在芷兰快要失去耐心之时,他突然说道:“长平侯欲聘请一名技艺精湛的庖厨入军营,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倘若你能进入军营,成为长平侯的私人庖丁,对我们而言,将是一件极为有利之事。”
她惊愕片刻,“我去军营当庖厨?那我如何照顾阿母?还有你?”
曹知谦的声音放得更缓:“这一点你无需担忧,外姑在此有婢子照看,还有你的两个妹妹陪伴,我每日也需随兄长外出,无需你的照料。入军营做庖厨,亦可如我一般,每日在宵禁之前归家。”
芷兰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仅能听清他语气中的坚定:“你……是与我商议?还是已然决定要我前去?”
曹知谦沉默须臾后道:“是与你商议,然而我期望你去。”
芷兰摇头,她着实困惑:“为何一定要去军营?我一妇人在军营多有不便,若为了讨好长平侯,我在此处做朝食与飧食难道不行吗?”
曹知谦面色罕见地凝重了些许:“那自然是不同的,我们说到底仅是长平侯的门客,欲获得他的信任,还需更进一步。倘若你能进入军营,成为长平侯的私人庖厨,那我与长平侯的关系亦会更进一步。”
芷兰凝视着漆黑的屋内,唯有他那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光芒,此刻她竟无言以对。曹知谦对仕途的渴求,使他不停地绞尽脑汁寻觅更强大的依靠,她又怎能说这是不对的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不过是想走得更远,博得长平侯的青睐,以助推他的仕途更上一层楼。
她都懂,也都能理解。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很难受呢?一种被石头压着喘不过气的难受。
每个人需要的东西不同,男人与女人需要的东西也不同。曹知谦想要的却不是她特别迫切需要的。她只想要简单平淡的生活,在空间里种种地,酿酿酒,喂喂鸡鸭如此而已。她没什么大志向,就是想安稳平淡的活着。而曹知谦总是想方设法带着她一起往权力的中心靠拢,为此付出再多也是愿意的。
可她就好像一头老牛,明明就适合在田地里耕犁,非让她学着宝马去驰骋天地,她做不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的野心要配的上你的能力。空有野心没有能力,那就叫做自不量力。
她的能力就摆在这里了,浑身上下要说能出彩的地方可能也就这点厨艺了。如今她还能帮着他用厨艺拉拢人心。可有朝一日他要走的更远,而她的能力根本匹配不上他的野心时她又该怎么办?
她似乎无论怎样努力,都难以企及他的野心,疲于奔命只会令她愈发疲惫不堪。“我能否不去?”她目光如炬,直视曹知谦,虽是问句,语气中的拒绝与抗拒却显而易见。
曹知谦稍有迟疑,或许他不该让芷兰前往,毕竟她一个妇人,如何能在军营中与那帮男子共处,于她名声有损。然而,他的迟疑仅是片刻,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是与长平侯更进一步的难得契机,他决不能放弃。他握着芷兰的手,思索片刻后说道:“我知晓你不情愿,我心中亦有不愿。但你我夫妻一体,如今这是我更进一步的良机,你就权且为我受些委屈吧。”
曹知谦的手虽温暖,却无法温暖她的心。她凝视着他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与冷漠:“好,我去。”
得到她的答复,曹知谦喜出望外,紧紧将芷兰拥入怀中:“你放心,所有的委屈都只是暂时的,终有一日,我定会让你站在巅峰,享受众人的艳羡。”
芷兰安静地被他拥在怀中,昏暗的屋内,看不清她此刻漠然的面容。
于是,当天早上曹知谦在离开府邸前,先去拜见了长平侯,并表明:“内子的厨艺能得长平侯赏识,是我夫妇的荣幸。我与内子商议过,既然长平侯有意聘请庖厨,内子愿意一试。”
长平侯并未答话,一双眼眸中透着几分深思,扫视了下方跪坐的曹知谦,不过很快他就扬起笑脸,语气轻快地说道:“既是如此,今日就先随我进军营。军中毕竟是男子待的地方,每日我归来时,她便一同归来。我若宿在军中,那曹夫人就暂且留在军中吧。”
“是。”曹知谦恭敬地行了一礼。与长平侯又略谈数语后,方才退下,去寻曹牧谦一同出府。
随后,有婢子去寻芷兰,将稍后要与长平侯一同去军营之事告知,芷兰赶紧在暖鞋里又加了些鸭绒,才随婢子去拜见长平侯。
这是她首次踏入长平侯的院落,此处比她们所居的院子大了许多。平日在三楼,透过窗户可看见府邸中有几处高耸的木楼,如今看来,其中一座便是此处。
她随婢子进入东楼,卫延此刻正端坐于主位,芷兰立于洁净的木质地板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免礼。”上方传来威严沉稳的声音。
芷兰心中着实有些紧张,然而听到长平侯威严沉稳的声音后,反而平静了下来。从这声音中,她能听出长平侯应是个宽厚之人。
卫延审视着眼前尚显年幼的女子,不禁暗自慨叹,瞧瞧人家曹知谦都已完婚。
再想想那不省心的……年纪已然不小,却仍不肯成婚,他便心中烦闷。全然忘记了自己也尚未成婚。
“你不必忧心,此次随我入军营,无需出城,只需在北宫旁的北军垒中担任庖厨之职。北宫与我府邸相距不远,你每日归家皆无妨碍。”
北军有两处,一处在城外,一处在城内。
城内的北军实则为八大校之所在,曹牧谦自漠南之战归来后,先是负责腊祭巡逻之事,而后才被卫延派往北军垒训练士兵。
北宫?她记得,来时见到的宫殿群中有北宫,从北宫到长平侯府邸确实不远。她心中稍感满意,毕竟工作之地近,或许她还有机会游览这盛京城。而且每日回来的早一些也免得李桂香担心。
如此一想,对于去军营做饭一事,便也不再那般排斥了。
换做现代她这算不算进入部队成了炊事班的小战士了?
卫延见这女子毫无反应,暗自思忖莫非她仍觉得路途遥远?“我会为你安排车马,每日出府入府皆有车驾护送。你若还有其他要求,尽可直言。”
竟还有专车?那这差事可就更为妥当了,若是能再有些赏赐便堪称完美了……虽是如此想,她却急忙摇头道:“不必了,如此已然甚好,谢过长平侯。”
卫延微笑颔首“你的厨艺本侯甚是信任,你所酿之酒以及那竹胎虫本侯都颇为喜爱。”
芷兰正襟危坐,恭声道:“谢长平侯赞誉,您若喜爱此酒,明日我再送来给您。”
长平侯笑容更甚“甚好,那就有劳曹家小夫人了。”卫延眼神锐利,与眼前的芷兰不过寥寥数语,便已洞悉此女是何性情,倒是个爽直洒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