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戴着纱笠的男子,跪在地,朝着身前的一块顽石就是一头碰去,布纱的额角位置略有破损,鲜血沁出,染红了面纱,逐渐蔓延扩张,而那个少年无动于衷,声音里带着痛色和惋惜,依旧不要命地继续往石头上磕去。
“师父,弟子错了,弟子知道错了,但请师父责罚……”
白求跹的心蓦然一酸痛,这情景,完全没有一点印象,可是当她看到那个人影时,就是忍不住的心口剧疼。
“弟子并不想当什么魔君,只想永远待在师父身边,哪怕做个再普通的小徒也好。师父,弟子不想被逐出师门,还想留在你身边。今天,弟子虽身处魔界,但心向着师父,只等师父回来。”
白求跹伸出手,张口想要说什么,那男子抬起头,一下摘掉纱笠,面容又变得模糊,可是凭直觉,依旧能感受到那熟悉的五官,惑人的魅色。
天空突然落下一片小雨,水雾氤氲,无数雨点打在他的身上,而他似目光迷蒙,遥遥望着某处,神情仿佛冬月寒冰,一眨眼,时光滑过,痴缠了无数岁月的浮光掠回了从前的影子。
白求跹只见周围黑压压的环境消失不见,那个手里拿纱笠的男子也渐渐远去,取之而代的,是一座树木葱翠的高山,一个华丽的殿堂,一扇精美的大门,檐下的丝丝水珠连成精致的雨帘,缭绕了一幕清雅缥缈。
一袭白袍,白得胜雪,不染纤尘,摇曳于地。那是一个颀长的男子身影,眉目清冷,却又有一种如诗如画的缥缈和出尘,他面色浅淡,一薄唇显出他的孤冷薄情,微微侧过脸,向着她的位置说:“过来。”
白求跹一愣,本能地走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高似乎矮了不少,看看衣着,好像和她在家穿的不太一样。
雨水打在地面上,溅起一些小水花,白求跹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跑过去,怕弄湿弄脏了这锦缎白鞋。这双鞋的布料,显然比她平时穿的任何鞋子布料都更精贵。
距离近了,还有一臂的相差,白求跹停在那儿,只顾看着那男子,不同于先前戴纱笠男子的模糊,眼前这人的面孔是清晰的。
白求跹好奇地打量那人,居然一头白发,容貌却十分年轻,想来是个大神仙。
忽然一闪惊雷,白求跹被吓了一跳,步伐一动,脚下一滑,差点要摔下去。
那人目光一闪,一拂宽大的白袖,将她挽了过去,白求跹跌跌撞撞,砸在一个冰凉冷硬的怀抱里,柔滑的布缎贴在她皮肤上,很舒服。
那人放开她,负手,抬眼望着天边,不知是在看下落的雨,还是观察气象,声音冷彻而无情:“以后,你就在华山修行。”
白求跹心里发空,怔怔地看着那男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而在她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白色身影,很瘦十分高,白衣白帽白皮肤。白求跹回过头,看着那身影,一愣。
这是白无常?
梦境退去,又回到了躺着的床上,可是白无常还在。
没带勾魂索,白无常伸出右手将白求跹一提,白求跹就觉得自个儿轻飘飘的,魂魄离体。白无常的手是温的,一路牵着白求跹去地府。行动如风,很快就到了阴间。但白求跹一直念着“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然后又念《大悲咒》,至于白无常一路上说了什么没听清。
白求跹从直觉上感出白无常好像要给她看什么东西,但她太怕死了,不分好歹就默念佛咒。
白无常无奈,见她怎么也听不进去,就带了回去,推入身躯里。
白求跹瞬间醒来,回忆着方才的事。这是真的,她真的看到白无常了,和民间传说中的差不多。
听说黑无常最有人情味,不过没来。
白无常并没恶意,若像其他一般的鬼,她念咒时肯定会不客气地打扰。但白无常任由她念,无奈之下送她回来。
白求跹虽然醒了来,却有一丝郁闷,白无常找她干什么?
此时天还阴,大概寅时左右吧?
白求跹猜测自己也许以前在阴间就和白无常关系较好,示意他才这般待她。
不过,更让她引起注意的是梦中的两个片段。好像她真的认识那两个人……是两个人,她敢肯定,其中一个就是自己长期梦到的青衣少年,而另一个沉稳成熟的男子,是谁呢?
白求跹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合上眼,却再也睡不着。
过了会儿,白夫妇起来收拾家伙做生意去了,白求跹立马唤白父。白父走了来,问:“跹跹,怎么了?”
白求跹就把梦到白无常的事半隐半透地跟白父说了。
白父面色不变,说:“跹跹,你要保持好营养,身体健康,就没事了。跹跹,我以前也碰到过一次,灵魂离开自己的身体,然后我就把睡在床上的自己摇醒,一摇灵魂也就归身体了,也就醒了,这是身体虚弱的表现,跹跹,你要增加营养补充,平时锻炼身体。”
白求跹委屈地说:“我是被白无常拉出身体的,不是灵魂自己离开,也不知道带我去阴间干嘛。”
白父想了想,说:“跹跹,《大悲咒》是破一切业障的,你念念就可以了,诵持者不受十五种恶死,得十五种善生,《金刚经》、《心经》也可看看。”
白求跹沉默着。
白父看了她会儿,又说:“所以,魂魄是不能够离开身体的,假使离开了,要马上复归,魂魄回不去身体,那身体就不会动了,时间长了,也就是死了。”
白求跹肩膀不自禁颤了颤,如果有个恶灵趁她灵魂出窍,钻入身体里,怎么得了?
白父说:“跹跹,不要紧的,念念‘大慈大悲观世音’、《大悲咒》,就可以了。”
白求跹打了打哈欠,合上眼养神。先不管白无常了,这次梦中梦到的两个男子,才是最关键的。
她琢磨着白发男子说的那句话:“以后,你就在华山修行。”
华山,宋昀和草灵君就在华山镇,而且草灵君还会法术,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镇上应该也有关于华山的传闻,要不她找个机会问他们打听下?
今日正好不用上学堂,白求跹趁爹娘出门,就赶紧跑出家,敲响对面的门。
敲了半天,才听到“吱呀”的一声,草灵君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这么慢才来啊?”白求跹问。
“嗯,我才刚起来。”草灵君说。
白求跹瞪大眼:“你还睡懒觉?”
草灵君苦苦一笑,说:“昨天忙活了半夜,回来没躺多久。”他虽然可以不必睡觉,光打坐一刻就足以堪比凡人睡一夜,然而宋昀这厮没完没了,硬是想着线索,害他没法好好休息,连个一刻时间也腾不出来。
白求跹并不知情,只道:“我是有事情想问你的。”
草灵君揉了揉额角,说:“什么事啊?”
白求跹望着他用手揉的地方,那儿仿佛真的在另一个人上流过血。白求跹犹豫只一瞬,道:“你原来在华山镇,可有知道一些关于华山的故事?”
草灵君闻言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我就是随便问问,最近闲着无聊,就来听你讲故事。”白求跹假笑道。
草灵君气闷地一点她的额头:“小丫头,别来添乱,华山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讲的,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念几卷书。”
白求跹连连摇头:“你就说嘛,我想听。”
草灵君一偏头:“不行,你又不去那地方,听着有什么意思。”
白求跹一皱眉:“草灵君,我感觉你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草灵君一哼:“有什么好瞒的,你多想了。”
白求跹泄了气,说:“那宋昀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肯说,那就让宋昀来讲。
草灵君这回倒意外了:“你盼他回来?”
白求跹没好气地说:“谁说的,我是看了昨天的告示,有个姓宋的人在迎春楼杀了头牌,这不满县捉拿。”
草灵君顺了顺胡须:“你怀疑是他?”
白求跹摸了摸头,笑道:“那画上的人也不像啊。”
草灵君沉吟着,不置可否。
白求跹再一次打量草灵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喂,草灵君。”
“嗯?”
“宋昀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那他如果回来了,你要帮我尽快转告他,我问他一件事情。”
“好的。”
白求跹想了一想,还是从草灵君口中套不出话,随手碰了腰间的香囊,突然刻意大惊小怪的“哎哟”了一声。
草灵君被这声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白求跹略带痛惜地看着香囊,说:“草灵君,你送我的这个香囊不顶用,早上,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被白无常带去了阴间。”
“啊?”草灵君大吃一惊,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求跹。
白求跹叹着气说:“要不是我一路念观音力,然后又念《大悲咒》,他才不得已放我回来。我想我风华正茂,青春时期,又没生病,阳寿未尽,怎么会被带去阴间呢?”
草灵君神情凝重,说道:“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白求跹闻言,更加长叹:“我怕死的要命,只顾念咒,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草灵君迟疑着,说:“你放心,等……老宋回来,我会和他想想办法,一问究竟。”
白求跹诧异道:“一问究竟?”
草灵君一怔,说:“哦,我会点微末小计,扶乩啊什么的。”他怎好说自己能下地府问个究竟?
白求跹听在耳里,却觉得这像是卖假药一样的假,但也不好说什么,便点了头,寻思无其他事,便先告辞了。草灵君毕竟把她当从前的白求跹看待,行为之中也不必太客套,她要走,那就走呗。他在关门前,听到白求跹说了一句:“草灵君,你家的门该修修了,都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