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卿愤愤从幻境出来时,辛紫轩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玉山倾倒,手搭于石桌上,嘴里喃喃念着某个男子的名字。鋆见路过,瞧见顾恒卿的神态有异,便问:“顾兄,你这是去哪?”
顾恒卿顿了顿,说:“没什么,随处逛逛。”
鋆见质疑地看着他。
顾恒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随口道:“姚婧和鲁元是你放回去的吗?”
鋆见点点头,说:“当初父皇控制他们的解药,被我从抽屉里翻了出来,他们服用后就能恢复正常了,只是会遗失被控制时的记忆。”
顾恒卿皱眉道:“就算他们回去,恐怕也未必安宁了,仙门是否继续留下他们还是个问题。”
鋆见沉默一会儿,说:“可他们终究不属于魔界,他们是修仙之人,应该回华山。”
顾恒卿扯了一下嘴角:“我不过就是说说,你也别当真。对了,姚婧曾去冥界在孟婆汤里做手脚,也是你们安排的吗?”
鋆见摸摸头:“这个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是父君派遣的吧。”
顾恒卿默然。
十多天后,仙门有了消息,白求跹搭救草灵君成功,现已回华山。
鋆见说:“太好了,白上仙回来,看见你不在,一定会急着跟宋掌门争论,你现在回去正是时候。”
顾恒卿点点头:“那我便先回去了。”
鋆见含笑道:“欢迎下次再来。”
顾恒卿回到华山,施展着隐身术,想直接去明凰殿找白求跹。可是他才到半山腰,就看见竺八和戚木的身影,心中一动,便悄无声息地到了旁边偷听。
竺八叹着气:“依依被关在醒魔洞,石小侯与璎珞有染被逐出师门,这年头事情怎么这么多,怎么这么乱啊。”
戚木嘟囔着:“最邪门的是顾师叔,他竟然是新一任的魔君,想都没想到。”
顾恒卿暗暗吃惊,怎么回事,石小侯也被赶了,还是和璎珞有染?不是开玩笑吧。
戚木继续说:“我觉得顾师叔人挺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受到魔族的青眯,仙人不做,当魔君了。”
竺八瓮声瓮气地说:“不疯不魔,活得逍遥。要是我有他这运气,我也不做神仙了,去魔界当君王,有吃有喝的,要什么有什么。”
戚木啐道:“你懂什么,魔君哪是你想的那么好当。”又叹了一气:“这一年开始,事情就越来越朝着平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发展了,冥界的王爷居然看上白掌教,亲自求婚。”
竺八挠挠头:“我听长老们私下说那个薄王已经是第三次求婚了,第一次是在冥界,第二次鬼使亲自上山拜帖,都被白掌教严词拒绝了。”
戚木叹着气:“那个薄王,长得的确一表人才,虽相比宋掌门逊色了点儿,但和白掌教站在一起,还是蛮配的,俨然一对养眼的道侣。”
竺八说:“那我们到时是不是也有喜酒喝的?”
“这个,”戚木抓了抓脑袋,“总要他们把婚期定下来啊。白掌教的年纪的确不小了,当然宋掌门更大,他们两个法力高强,长得又好,实在不缺什么桃花。唉,以前怎么没听说薄王也喜欢我们掌教的,现在才来说亲。”
竺八傻呵呵地说:“我昨天看到宋掌门了,他帮着鬼卒将很多红箱子搬去了仓库,估计都是聘礼。”
“那叫省物阁,专门放礼品的地方,有没有文化。”戚木责备道。
两人叽叽咕咕地走了,顾恒卿立在原地,惨无人色。
薄王又向白求跹求婚了,而这次好像没有拒绝,连聘礼都收了。
怎么会这样,师父不可能……
他要去问清楚!他要到师父面前问个明白!
顾恒卿煞白着脸,心不知为何异常沉重酸涩,还没进结界,就看到殿外梧桐挂的红绸,他借着尾羽走了进去,宋昀那日说的新结界应该早就撤去了。
顾恒卿信步走遍整座明凰殿,除了自己和白求跹的卧室,就连书房都有红色的物件,无不包含了喜庆。
他怔怔的,腿脚突然没有了力气,像是走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师父,你骗我,你答应过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又怎么能嫁给别人?
师父,你在哪?弟子回来了,你有没有来找过我?我被逐出师门的事你一定早知道了,我是魔君的事是冤枉的,这些你跟宋掌门说了吗?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结界外有一群路过的弟子,议论着什么。
“掌教去冥界赴宴了吧。”其中隐隐约约有这么一句。
顾恒卿听得火气,心中愁怨深了几分,冥界,赴宴?难道说,她是去找薄言喻了?
顾恒卿深吸口气,查遍华山的确没有白求跹的气息,便风驰电掣,一路疾飞于天云之间,而后猛的下坠直入冥渊。
仙,魔,我只求师父能过得安好。
怀念被你抱在怀里的日子,怀念你握着我的手教授剑法的时光,怀念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何时能正大光明地说一声“我心悦于你”,何时能牵着你的手再共游天下,你的模样,在我梦中千百回隐现。世事繁华,都抵不过你一句温暖的话。
梦醒时,才会心碎。悠悠的奈何,可会阻断我们的天长地久?弱水三千,你是否单愿取我这一瓢?我在仙界通往冥渊的道路,独自吟唱一人的相思意,只是,君知否?
薄王的宴席设在王府的后花园中,临着一汪浑浊中稍显碧透的池水,一座凉亭下安置了一面长桌并数把椅子,八角悬挂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灯,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顾恒卿一入后花园,便瞟见那胜雪的白影,果然是她。
薄王一身华服,满面春风地说着一些话,又用两个女罗刹献歌。那两个女罗刹虽生得貌丑,却都精于打扮。一个身披翠羽云肩,高堆灵蛇髻,手按琴筝;一个身着金丝黄毛衫,也是灵蛇髻,轻展歌喉,低低唱道:“筵开吉席醉琼觞,华国楼头鸾凤翔,印证同心临绮阁,影传笑吻粲兰房;吹箫恰喜追萧史,举案堪欣媲孟光,诗咏关雎今夕祝,三生石上契情长。”
薄王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白求跹,眼神仿佛都能温柔得滴出水来,怎么看怎么碍眼,他还为白求跹倒酒,双手奉上时指节有意无意地触了下那柔荑,白求跹接了酒盏,不动声色地退了退手。
原来世界上最伤痛的距离,就是长期默默地爱你,却发现你将嫁与他人。我刚和你相遇,转瞬却要分离,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只能在冥界看到你了吗?
心系君身,长伴君侧,怎舍得分开?
多情恰似总无情。你教会了我哭,教会了我笑,让我看到了这缤纷的世界。而我更珍爱的,是你。
你走后,再也没有冰雪。幽幽的遐思,竟不知从何而起。
我只喜欢做你的徒弟,可你如果嫁人了,还是你吗?
我不管你在冥界还是仙界,都不想你离开。更不愿,眼睁睁看你嫁给另一个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又怎会有这般的相思之苦?可是哪怕是第一次见面,我便已经心动了吧。
你与我的相遇,是你的劫,还是我的难?
“花庭满座欠佳人。”薄言喻吟道。
白求跹举杯,一饮而尽道:“聊以薄意慰平生。”
“好!”薄言喻畅怀大笑,将一盏酒喝见底。
顾恒卿躲在暗处,手在帷帐那抓起一条又一条褶皱。
聊以薄意慰平生。
休想,谁都别想从他手上夺走师父!
薄王启唇,含着期待说:“之前孟浪,还望恕罪。”
白求跹淡笑道:“薄王客气。”
顾恒卿拳一握紧,身上的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如今想来,从头到尾,我爱上的怕只是心中一个幻影。
树边有一对端菜侍女,不知觉间传来了对话声。
“那卑贱的杂种,竟然觊觎仙人,动情动到自己师父头上,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有什么资格去亵渎尊师。”
“哎,也只有咱们薄王爷慈悲,愿收留她。王府不缺金银珠宝,王爷又有权势,一般坐井观天的人,哪有资格仰望他的背影!”
顾恒卿用力咬紧牙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恰恰他正心急气头上,那两个侍女正撞上了他的枪口,顾恒卿手一张,煞气迅速扩张,笼罩住了那两名侍女,不过片刻,煞气缭绕开,地上已躺了两具尸体。菜盘无声碎了一片,可惜了这些名贵之菜。
人死作鬼,鬼死作聻。人怕鬼,鬼怕聻。
顾恒卿拧着眉,鬼也有尸体吗?那或许是有一半道行的鬼吧。
而凉亭里的白求跹察觉到不远处有一丝动静,微感讶异:“薄王,你可发觉有何不对劲?”
薄王神色一凝,对旁边的侍卫说:“你们去那边看看,有何异常,速来禀报。”
那侍卫道:“是。”
顾恒卿隐在一边,还没等侍卫走近,那侍卫就先被煞气的戾气所伤,不做声响地死绝于地。
侍卫去了许久也没动静,白求跹觉得更为蹊跷,说:“不如我去看看。”
薄王忙道:“怎敢劳动上仙,还是小王去一看究竟吧。”
白求跹摆手,说:“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妥。”
薄王便跟在她身边。
白求跹忽然停住脚步,转头说:“多谢薄王招待,就请留步,我自去看看便可。”
薄王道:“这怎么行,万一有危险呢。”
白求跹淡然一笑,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之态,轻描淡写道:“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危险能难得倒我的。”